時光定位到1985年的初冬,也就是老鞏54歲那年。
這時的老鞏已經提前退休。那個時期,改革剛剛起步,國家為了緩解就業壓力,允許企事業單位接班,也就是老的把工作讓給小的。八四年,老鞏告別了兢兢業業工作了三十多年的櫃檯,由他十九歲小兒子四狗接替,崗位安置在了白音查干鄉白山供銷社。
白山子在白音查干鎮西坡,離白鎮頂多八九里地,分南村和北村,兩村相距不到二里,供銷社在南村。
忙慣了的老鞏在家呆了幾個月,實在憋的難受,就花錢買了個蘚毛驢,焊個小平車,趕上毛驢車沿村村賣貨,幹起了老本行。他常去的地方,仍然在以前工作的丹岱周圍。
這一天,老鞏出去沒有返家,而是折到了臨近白山供銷社,老闆兒讓他去看看兒子,隨便給送點饅頭。
供銷社就四狗一人當班,時令剛過小雪,也就是農村人說得“臥羊”季節。主任張瑞頭天回白音查干酬款,準備收購羊皮。再加上天冷風大,老鞏就順理成章地留了下來。
晚上,父子倆揪了鍋面片。吃完後四狗乘父親在,說出去串個門。那年頭,白山子還沒電,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每天箍屋裡的滋味,老鞏心裡清楚,他囑咐四狗早點回來。
冬天,村裡人家一天吃兩頓飯,半上午一頓,半下午一頓,六點左右羊群回來,基本就沒事了。不安分的男人們,便聚在一起打幾把撲克。村民劉俊待人熱情,他家無形中成了娛樂場所。四狗來到劉俊家,撲克早有人“練上了”,他只好圍著看熱鬧。玩的人盤腿坐在熱炕上,幾根零散的官廳煙來回易主,見證著輸贏。
老鞏安頓好毛驢後,在玻璃罩燈光下,核算了一會兒自己的買賣賬單。大約七點半鐘,到院裡轉了一圈,回屋後給爐子添了點煤,就靠住行李躺下了,因兒子沒回來留了門。
老鞏拿起一張報紙,還沒來得及看。“譁”的一聲,門開了,一股涼風直衝腦門兒。他以為是兒子回來了,一抬頭,嚇了一跳,倆個陌生人站在了炕前。
“你們是誰了?咋門也不敲就進來了?!”老鞏邊往起坐,邊生氣地問道。
“別動!別說話!聽見沒?!給爺老老實實呆這兒!敢圪產,小心要你命!”
“後生,你們是哪的啦?這是想幹啥呀?”
“管球爺哪的了?讓你別動,你就別動,再圪產小心給你一刀的!”
“賊人!” 老鞏看著手握匕首的歹徒,確信了不願遇到的現實。
高個子兇狠地將老鞏的褲帶解下來,把老鞏雙手擰到背後,用褲帶捆住。
“看住他!”
大個子讓小個子拿刀看著老鞏,他從褲兜裡掏出手電,一口吹滅洋燈,推門進入營業室。
當年的農村供銷社,基本上都一個模式,休息室和營業室火牆搭火牆挨著,裡面有門直通。
大個子進入營業室,翻箱倒櫃找錢,從門上玻璃能看見晃動的手電光。
用刀看著老鞏的小子也沒有閒著,他讓老鞏靠住行李坐著,手則伸進老鞏上衣裡掏摸,把老鞏兜裡五、六十元貨款掏走。見老鞏喋喋不休地勸導他,惱羞成怒,抬手狠狠地打了老鞏幾個耳光。
“再說話,看爺一刀子錠你那兒的”!說完用刀尖逼住老鞏的左臉。
時間在一秒一秒地度過,緊張的令人窒息,裡面歹徒還在不停地搜尋。就在這個時候,老鞏突然聽到了腳步聲,他知道兒子四狗回來了。
不讓老鞏說話,但老鞏腦子裡的“轆轤”一直在不停轉動,他考慮兒子突然回來怎麼辦?他甚至希望兒子此刻別回來,因為突然出現,歹徒有可能狗急跳牆,行兇傷人。
拿刀歹徒也聽到有人來了,立即躲到了門後面。就在四狗推門的一剎那,老鞏大聲喊道:“四狗,別進!家裡有賊!”
當四狗聽到父親喊話時,一條腿已經邁進了門框,那一瞬間他也感覺到了門後有人,因為門推不展豁。
“快出去,門後有人!”老鞏再次向四狗發出警告。
四狗還沒來得及作出反應,電光火石之間,頭上就捱了一下,準確地說是一刀。由於屋子裡沒燈,當時四狗就感覺尖咂咂的疼痛,他本能地用手去摸,緊接著又被重重打了幾下。此刻,這個血氣方剛的青年不容多想,他赤手空拳進行還擊,倆人黑燈瞎火地廝打起來。
在營業室找錢的高個歹徒,聽到了動靜,慌忙跑了出來。這時在炕上的老鞏,經過努力掙扎,掙脫了束縛。情急之下,他大吼一聲:“兔崽子們,你們要人命呀”?!搬起炕桌砸向大個歹徒,結果被大個歹徒手電一晃,沒有砸準。大個歹徒兇相畢露,跳上炕將老鞏摁倒,用手電筒雨點般猛砸老鞏頭部、面頰,掐老鞏的脖子。
四狗在打鬥過程中,感覺疼得不對勁,以為是汗流了眼裡,邊抵擋邊擦試,藉著歹徒晃動的手電光一看,“是血!自己的鮮血”!此刻,四狗才知道歹徒手裡有刀,他在老鞏的提醒催督下,奪門而出。
跑出去的四狗,邊跑邊喊人。“快來人,供銷社進賊了,救命啊~!”
剛剛晚上八點來鍾,周圍鄰居大部分已經鎖住了大門。好不容易有兩家沒鎖,但家裡男人不在(那天恰好有一家辦喜事,好多男人在事宴上還沒回家)。
四狗忍著疼痛,踉踉蹌蹌來到他們店主任張瑞丈人家,扒在窗戶上喊人,窗臺上留下的血手印,第二天清晰可見。
村裡的狗咬聲叫成一片,陸續有人出門探問,打牌的劉俊一夥聞訊後跑了過來。
這時的四狗,因驚嚇失血,兩腿發飄,意識越來越模糊。他掙扎著回供銷社,怕父親孤立無援有個閃失。走到大門口時,正逢歹徒二人推車要逃。四狗看見大個手裡抱個白色包裹,以為是貨款,不顧危險上去就搶,結果因體力不支一頭栽倒,昏了過去。
四狗跑出喊人哪會兒,歹徒慌了神,大個鬆開老鞏脖子,老鞏才緩過氣來。但歹徒沒有找到錢不死心,用刀逼老鞏拿錢,老鞏告訴歹徒:他是外人,“就是殺了我也不知道”。倆個歹徒看看無望,不敢久留,才倉惶離開。
光腳跑出來的老鞏,和迎面趕來的村民,把四狗抬回了屋裡。幾個和四狗要好的年輕人,還徒步追了歹徒約一公里,但沒有追上。
點亮燈後人們發現四狗滿臉是血,用手電細看,四狗脖子、臉上、耳朵、頭頂有十幾處傷口,最厲害是脖子上的一處,遇冷仍在往出滲血。老鞏顧不了自己疼痛,不住喊四狗名字。大家都明白,眼下最迫切的問題是想辦法,趕快報案並送四狗去醫院治療。
當時農村連個四輪車也沒有,更別提汽車了。事情緊迫,一向樂於助人的劉俊,主動提出先騎摩托車去鎮裡報案,並聯系車輛救人。
不幸中的萬幸,就在人們焦急萬分,替四狗擔憂的時候,從西來了一輛吉普車,善良而熱情的村民,怕車不停,一群人堵路將車攔下。
車裡坐的是旗農委副主任郭世耀,他那天下鄉回來正好路過白山。郭主任不虧是黨的好乾部,聽村民一說,毫不猶豫,立即同意。老鞏因看護商店不敢離開,只好由村民護送四狗。上車後,郭主任風馳電掣直接把四狗送到旗醫院,並招呼醫生救治。
當年的醫院,“門好進,臉難看,病難治”。四狗脖子上的那道傷,緊貼大動脈,從傷口裡能清晰地看見大動脈在跳動,如果刀傷再深一毫米,後果不堪設想。令人氣憤的是,這麼重的傷,醫院並不著急。醫生冷冰而消極的態度,惹得郭主任當場發了火,在護送人的催督下,竟然讓個實習大夫給四狗進行的處治。
等到家裡親人們趕赴醫院後,四狗已經躺在了病房,掛上了液體。家人發現,縫合後的四狗脖子腫的像個麵包,很明顯是裡面血管沒有對合好,因腫漲壓迫,四狗呼吸都感到了困難。
好在公安接到劉俊報案後,快速反應,立即向有關部門作了通報。值班的旗領導、公安局長、旗社主任等,連夜深入醫院看望四狗。領導的到來,特別是旗領導親臨探視,不僅給了四狗最好安慰,同時也引起了醫院的重視。他們看到四狗症狀異常後,醫生對四狗的傷口進行了重新治療。
第二天,滿臉淤青,頭部胖腫的老鞏也住進了醫院。旗委副書記旭榮花,在旗社領導趙世宏的陪同下,還親自去老鞏家裡,看望了正在生病的老鞏家屬。
持刀搶劫單位錢財,對於一個小旗縣來說,無論什麼時候都是一件驚天大事。該案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傳遍周圍村村寨寨,家家戶戶。一時間,案情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議論的熱門話題。
旗委、政法委領導指示公安,集中精力,全力以赴,儘快偵破案件。公安局長焦子清親自掛帥,第一時間,最大限度地調集精兵強將,組成專案組,緊鑼密鼓地展開偵破工作。幾天裡,警車、摩托車、自行車在白山周邊的村莊、單位往來穿梭。該案投入的警力之多,聲勢之大,是這個旗除八四年嚴打戰役所沒有過的。
參戰人員也真下了功夫,有的民警凍傷了手臉。他們克服天寒地凍的困難,大面積、多方位、地毯式展開排查,任何蛛絲馬跡,都不輕易放過。盟處刑偵部門領導及技術人員,自始至終坐鎮督戰。
一條條有價值的線索,不斷彙集到專案組案頭:
白山南村羊倌反映,案發當晚七點左右,看見倆個陌生男子在村邊逗留、徘徊;
劉俊報案走到半路上,看見前面有倆個人騎著一輛自行車,他當時斷定就是搶劫歹徒。為了避免狹路相逢的危險,劉俊後來繞道去的鎮裡;
白山養路道班反映,當天晚上八點左右,他們人去村裡借氣筒,在路上撿到了一截自行車鏈條;
有人在案發第二天早晨,在距白山村不遠的變電站南牆外,發現一輛沒鏈自行車;
隨著調查的深入,白鎮道西一小飯館老闆反映,當天下午五點鐘左右,有一高一矮倆個後生,在他家飯館吃的炒餅,樣子不像本鎮人;
白山供銷社主任張瑞介紹,供銷社大額現金沒有丟失,他們每天將現金藏在營業室一個隱秘地方,歹徒沒有找到,只拿走了錢櫃裡的零錢。
這些有價值的線索,極大地增強了偵察人員破案的信心。調查、走訪、摸底、排查工作,日以繼夜地進行著。
偵察人員將突破點,聚焦在了歹徒遺棄的自行車上。他們拉上自行車逐村讓人辨認,甚至深入周邊學校,讓學生辨認。
就在偵破工作進入焦灼狀態,第四天,老鞏大兒禎祥領著幾個村民,向公安人員報告了一條重要線索。原來家住小丹岱村的拴虎、九子幾個羊皮販子,前兩天在集寧一帶收羊皮,晚上在察右前旗黃家村住店,第二天聽老闆說夜裡三點多進去倆個後生,不住店要吃飯,挺不正常。一個臉上血淋糊擦的,肯定有事。吃罷飯,天不亮就慌忙走了。
偵察人員一聽,眼前一亮,彷彿迷霧中看見了明光。立即驅車趕赴黃家村瞭解情況。店家的供述和皮販子說得基本一致。意想不到的是,店家又提供了一條至關重要線索,他當時問倆人是哪的,好像有個說是“榆樹灣的”。
偵察人員請示後,立即拉上那輛自行車,馬不停蹄地趕赴集寧南榆樹灣。
據四狗回憶,他當年聽說公安進了榆樹灣村,推著那輛車子讓人辨認。有人一眼就認出車子是誰家的,幾個小孩領著公安找到他家。當偵察人員走進大門後,迎面出來個二十多歲臉上有傷的後生,看到公安後神色慌張,正是那個作案的小個子歹徒。
經過突審,小個子很快承認了作案搶劫的犯罪實事,並供出了在鄰村居住,已躲到大同的大個子歹徒。
原來,大個子是個好吃懶做,不務正業的二流子,經常惹是生非,名聲可惡。他的二姐嫁了白山北村,那年秋天他去二姐家幫秋收。走的時候,他姐夫領他到南村坐班車,天冷人們都進供銷社等車。當時有皮販子賣皮子,主任張瑞從櫃檯下取出一沓“大白邊”付款,他看在眼裡。再加上主任為了穩住皮販子,招攬業務,說一兩天要去鎮裡提款。大個子聽到後動了心,一路上盤算如何下手。回到家後,他聯繫朋友小個子一塊“搞錢”,倆人一拍即合。那天倆人騎自行車來到白鎮,五點多在道西小飯館吃了飯,不到七點就來到了白山。倆人在村外一直等到人們安定後開始行動。
出乎他倆意料的是,進去後怎麼也找不見錢,而且預想的一人變成了倆人,見四狗跑出去叫人,急了眼的他們,將營業室錢箱子裡不到十塊的零錢用枕巾包上,拿了一件滌卡褂子和兩條圍脖要跑。出門後碰到返回來的四狗,在爭奪包裹時,將零錢撒在了灰堆上。倆人上路後,急急如喪家之犬,沒騎二里地,小個子把鏈條嘣斷,不得不將爛車扔掉,倆人騎一輛自行車,沿208國往家逃跑。
逃到黃家村時,奔波了一百多里路的歹徒,餓得像抽了筋的野狗,實在沒力氣走了。他們看見黃家村路邊立著車馬店牌子,不管不顧,硬著頭皮敲開了店門。應了那句古語:“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速與來遲。”
據說,倆個搶劫犯,一個判了死緩,一個判了無期。雖然都判了重刑,但保住了命。服刑二十多年,都減刑獲得了自由,有個還在集寧做起小買賣,他們就生活在我們周圍。
歲月如梭,模糊了記憶,過去三十多年了,包括當事人都已記不清兩名歹徒姓啥?更別說名字了。我向榆樹灣、原平地泉幾個土生土長的親戚打聽此事,他們也想不起來了。其實,知道名字和不知道名字,又有什麼區別呢?
前幾年,老鞏動不動說起那件事,但家裡人不願意聽。現在問起老鞏那件事,他已經糊塗的說不清......
作者:燕戎虎,網名,飄逝的風情,察右後旗錫力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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