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中,那最後的獵手

文 | 鄧龍

這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故事發生在鄂西北均房谷三縣交界的大山深處,這裡襟漢江,倚武當,位於進陝入川的茶馬古道上。一群山民生活在大山的褶皺裡,他們不願意離開祖輩居住的老屋,甘願守著青山綠水過生活。故事就從這裡開始……

這年的雪下的特別早,陰曆的九月下旬,立冬剛過,距離小雪節還有些時日,一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降落下來,一夜之間封了大山。

獵手馬根活了半輩子,這也是遇到頭回。往年的這個時節,冬日的暖陽下,野物們正伸著懶腰躲在陽坡曬暖和呢。

大山中,那最後的獵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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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住在深山裡,這裡有潺潺的溪流,有肥沃的梯田,蒼翠的竹林和滿山遍野的柿樹。幾年前山裡也通了電,徹底告別了煙熏火燎的時代,有些人家還置辦了彩電。雖然有山有水,有美景良田,還有祖輩住過的老屋,但還是不斷的有人舉家遷到山外的鎮子上,說是為了娃子們今後的前途著想。馬根想不通,祖祖輩輩都住了上百年了,娃子們不都一個個活得跟水蔥樣的鮮活嗎?前幾年還出過兩個大學生呢。馬根沒有後代,自然沒有外遷的想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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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就是山下的那個鎮子嗎,馬根一年多少也要光顧幾趟。除了車多就是人多,還需要票子多才行,不然搬到那裡去喝西北風呵?

馬根的左鄰右舍都陸續搬下山了,只有河谷對岸幾個和他情況一樣的老夥計留了下來。閒的沒事的時候,馬根站在門口對著山谷喊上幾嗓子,對門的老夥計們準能接腔應答。若是想去對岸串門子,還得走上一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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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沒油沒鹽沒菸草了,他打算明天去趟鎮上。後半晌,他站在門前喊了一嗓子,“喂!對面的老傢伙們,明兒早上我要去街上趕集,有啥子需要捎帶的,言語一聲。”粗曠的喊聲在群山中迴盪,聽起來好像對面也有人同時在喊話。話音未落對面就有人接上腔,“馬根,你是不是又想街上那個胖嫂了吧?哈哈!給我們捎兩捆菸葉吧,要乾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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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吃過晚飯,開始拾掇山貨,他先裝了半簍子磨盤柿子,又在上面放了幾袋封裝好的野山菇,那可是上好的山菇,晾曬過的,個頭勻實,花紋細膩。天麻麻亮的時候,山霧正濃,馬根背起竹簍下山了,日上三竿,他已經趕到鎮上。他先到貨棧賣了山菇,價格總是被老闆壓得很低。馬根有些懊悔,曉得不賣了,送給胖嫂還有個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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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轉到菜市場,看看胖嫂在不在,胖嫂不在,她平時賣菜的攤位空在那裡。馬根悄聲向旁邊賣菜的女人打聽,那女人說胖嫂又嫁人了,嫁到谷城石花街。說完就問馬根背的啥東西,馬根心不在焉地說是柿子,那女人伸手就拿了兩個說嚐嚐味道咋樣,馬根也不阻攔,心裡空落落的,一時間不知道要到哪裡去。背來的柿子是給胖嫂的,胖嫂曾經說過山裡的柿子味道好,馬根每年總要背一些送給她。現在這些柿子沒人要了,總不能再揹回去吧。馬根卸下揹簍,就蹲在胖嫂以前賣菜的地方,那女人邊吃柿子邊說,“你便宜點,柿子我全要了,開個價吧。”馬根喏喏地伸出五個指頭,那女人啊一聲,像被蠍子叮了一樣嚷道“零售才五毛,這個價錢我吃啥呀?兩毛一個,我全要了。”馬根想山裡的柿子有的是,就說好吧,這樣就賤賣了半簍子上好的磨盤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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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時候,馬根背上採購的油鹽和幾捆菸葉,來到街邊的飯鋪前買了一碗熱乾麵,三下兩下吃下去抹抹嘴,背起揹簍走出了鎮子,這裡再也沒啥戀想了,還是早點回山裡去,再晚了怕是要摸黑了。

麂子在崖頭上叫喚,長一聲短一聲的。怕是要變天了,馬根望著對面的山崖尋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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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是一名獵手,早些年他有過一支火槍,那是他爹留給他的戀想。槍身是用酸棗木刨成的,瓷實,耐磨,經摔打。他用那支老槍打過野豬、獐子和麂子,打得最多的還是山雞。打山雞是隊長派給他的活計,冬天裡成群的山雞飛到麥地裡啄食嫩苗,一個冬天要損失幾畝麥子。打山雞是獵手的拿手好戲,但馬根總覺得那不是一個正兒八經的獵手所為。山雞是啥,那也叫野物?因此,馬根每年冬天打下很多山雞,除了隊長拿走一部分,剩餘的要麼送人,要麼餵狗,連狗都不吃了,馬根就不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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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裡,谷城那邊過來一個打棚槍的,背一隻破簸籮,提著竹籠子,借住在馬根的柴房裡。一大早,那人選好一塊林子,支起簸籮,簸籮上插滿樹枝,中間留個小洞,人就躲進簸籮後邊,槍管從洞裡伸出來,一切拾掇好了,那人抓起籠子裡的母山雞扔出去,母山雞頓時咯咯噠噠煽情地歡叫起來,不一會就勾引來附近的幾隻公山雞,那人在棚裡摳動扳機,呯的一聲,那些前來幽會的山雞公子還沒弄明白咋回事情,就應聲倒下兩隻。谷城人喜笑顏開的撿起獵物,收起傢伙,換個地方,故伎重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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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看見這種場面心裡就膩歪,打心眼裡瞧不起這人。這與山下那些“放鴿子”、“宰羊子”的勾當有啥區別。與驚心動魄的攆障相比,這也叫打獵呀?

山裡人打獵叫攆障,一個人或幾個人帶著獵狗,到深山老林裡找野物打。一端發現獵物,就跟蹤追擊,從一個山頭攆到另一個山頭,有時候甚至幾天幾夜不敢閤眼,直到將獵物攆得魂飛魄散,趕到山窮水盡的地步,直至雙方面對面,一槍斃命為止。那才是一個真正的獵手的所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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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火槍被沒收後,馬根就再也沒有攆過障了,野物越來越少,最多下下套子和夾子。收穫也不如過去。

山崖上的麂子又在嘶叫,叫聲悲愴淒厲。馬根從叫聲中弄清楚了這是一隻被鐵夾夾住了的老麂子。除了馬根,這方圓附近沒有誰會下夾子。馬根最近心情不佳,懶得去搞野物,哪裡也沒去。馬根納悶了,莫非是那個打棚槍的谷城人?對,一定是那個狗日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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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著,馬根就恨得牙癢癢的,又是谷城人,胖嫂不就是被谷城人勾引走的嗎?馬根恨得咬著牙罵道:“日你媽,老子今天讓你搞個球!”馬根取下腦殼上的黃軍帽,擦擦腦門上的汗,進屋轉了一遭,出來時手上除了那頂帽子依然兩手空空,他是在下意識的找槍,其實槍早就被派出所銷燬了。

按山裡的規矩,別人的獵物旁人是不能隨便獲取的,但今天馬根要破破這個規矩。他越來越感覺對面夾住的已經不是麂子,而是一個人,一個心中多年的戀想。他一定要去解救她,將她從谷城人的鐵夾子裡救出來。他拐進柴房,摸出一把彎刀別在腰上,快步向對面山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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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下到山谷底,趟過汩汩的小溪流,疾步往上攀登就來到山崖前。麂子站在高高的陡崖上哀號,每一次的叫聲就像針一樣刺著馬根的心。馬根緊抓野藤躍身爬上陡崖,麂子近在眼前,一身的灰毛,瘦骨嶙峋,一隻後蹄被鐵夾牢牢鎖住,皮開肉綻,骨頭已經斷裂,只是中間還連著一根筋。血一滴滴染紅了鐵夾。麂子曾企圖掙脫夾子,但終究是一場徒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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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見馬根上來,那麂子也不叫了,低下頭,不時的舔舐著什麼。馬根試圖靠過去給它解開鐵夾子,那麂子不時的抬頭看著馬根,似乎並不畏懼眼前的這個人。馬根眯著眼瞅見那雙眼睛瞪得圓圓的,眼睛裡有紅紅的血絲。那血絲是麂子長時間的呼號造成的吧,造孽呀!馬根這樣想著。

那麂子拖著鐵鏈子,艱難地往旁邊挪一挪,這時,馬根忽然發現在它的胯下正跪著一隻吃奶的幼崽。打了半輩子獵也未遇見過這樣的場景,馬根傻了,呆呆的站在那裡,麂子瞪著圓圓的大眼注視著馬根。

大山中,那最後的獵手

太陽偏西了,山間颳起了冷風,馬根身上的熱汗變得冷浸浸的。馬根說,“別怕,我是來救你的。你是被谷城人夾住的。”邊說邊靠近那麂子,母麂子從鼻孔裡發出噗噗的聲響,像是警告,又像是低聲哀求馬根:別過來,別傷害我的幼子。幼崽哆哆嗦嗦緊緊貼著母親的肚皮,小眼睛散發出慌亂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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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蹲下身,一隻手已經摸到了連接鐵夾子的鐵鏈,另一隻手拔刀去撬鐵夾,母麂子慌亂中尖叫著朝陡崖邊挪動,往前一步就是懸崖峭壁。馬根的心怦怦跳著,一隻手緊緊抓住鐵鏈,另一隻手扔下彎刀,將要伸出手去抓那條傷腿,母麂子兩隻前蹄瞬間落空,咩地慘叫一聲,跌下崖頭。俄而,山谷裡響起咕咚的一聲。隨後是死一般的靜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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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根蹲在崖上,手裡抓著鐵鏈連著的夾子,夾子上還殘留著白森森的肉筋連著的蹄甲。幼崽慌亂地望著馬根,馬根嗚嗚的哭了,他喃喃地說:“我是來救你的,夾子是谷城人下的......”

馬根傻傻地俯視著空蕩蕩的山谷,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他彎下腰去輕輕抱起咩咩叫的幼崽,拖著那隻血跡斑斑的鐵夾往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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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馬根站在門前喊對面的老夥計們說:“喂!對門山窪裡摔死一隻麂子,母的,你們拾掇麂子,別忘了給我留一塊皮子做煙荷包呀!”

夜裡,馬根做夢了,他夢見了胖嫂,站在對面的山崖上,嚶嚶的哭訴。

這天夜裡天降大雪,天明時大雪已經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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