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止又言的引子
九月初，我捱了一刀，就是做了一個小手術。
直到今天，我還沒徹底好，怎麼講呢，彷彿那個讓人心急的進度條還有最後百分之九的樣子。
然而，我必須開始動筆來個現身說法。
不能等。
因為有句老話很在理：好了傷疤忘了疼。結合我四十年的人生經驗，我承認這句話不容反駁，也承認我是俗人中的一個指定也會把這疼忘它個一乾二淨。
那麼，趁著餘痛尚在，趁熱打鐵，才有這警醒世人的作用吧。
生病彷彿也有高低雅俗之分。
人家西子捧心黛玉咯血，那就是我見猶憐，可入詩，可入畫，叫人扼腕長嘆肝腸寸斷。而如壯士斷臂於疆場之上，則是英雄蓋世好生威武，就算被射中的只是腳後跟，那也可以順水推舟反而成就霸業……
凡夫俗子頭疼腦熱，那值得一提麼？若是頭上生瘡腳底流膿，縱使你叫苦連天，才不會惹人同情，反遭人恥笑——沒幹好事吧？不是好人吧？報應來了吧？活該！
那，我這種生於幽秘之處的難言之隱，又怎麼好意思大大方方言說於眾？
即使我終於下定決心想要做個反面教材現身說法，不也是這樣兜兜繞繞吞吞吐吐才肯吐口？
我還是要講出來。
兩個原因。
其一，我真正體會到人體是如此奇妙——比任何人造的一切都要精密、美好、高貴。想想看，無論是人體的哪一部分，哪怕很不起眼，哪怕彷彿不存在，都是人類根本造不出來的，而它的構造、運行都堪稱神蹟，一旦出了問題，則會給人帶來莫大的麻煩——你難以找到和原來一樣的替代品！而這一點，恕我愚鈍，四十年無覺察！那麼，是不是也有很多人同我一樣矇昧無知？
其二，我的病，以及當下的很多病，是因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引起的，是可以通過積極行動而避免的，對此太多人的認識並不深切。呶，這次當親朋好友表示關心時，我才瞭解到原來我的朋友圈潛伏著不少同病相憐者。而平日裡，大家隱蔽得好深啊。於是，我就進一步想啊——第一，還有多少朋友有很大的可能也患上此疾需要提個醒防患於未然？第二，若是有一個公開身份的，會不會有助於幫助朋友們少走彎路少受苦痛？
今天，我慶幸自己做了接受手術這個艱難的決定。我也希望自己能確認寫下本文也是一個值得慶幸的艱難的決定。
痛快……
痛者，十餘日的苦不堪言，何其痛也！
快者，七年煩惱一刀兩段，豈不快哉！
先把我最為突出的感受寫在前面：
逃避不如面對；長痛不如短痛；經驗不如專業。
不堪回首的前傳
千字作引，一句入題。
讓我挨刀的，是痔瘡。
看，是難言之隱不？寫下來不好看，聽起來也不敢多想。（接下來的敘述難免會有些也許會讓你不舒服的地方，如果接受不了，敬請繞行，最後一下子跳到文末，看看我那麼痛的領悟然後好好生活就好。）
我住在運城國際學校的教師公寓，這段時間自然是露面不多。但是，總是會遇到同事吧？那個尷尬……我不知道多少同事是聽到了什麼風聲，反正見到我步履蹣跚，男的還好：“哎喲，老王，瘦了啊，挺住！”女士們則是欲言又止，一笑而過……
我知道大家是關心我的，可是這個，怎麼關心呢？哈哈！
其實，這是老毛病。有多老？七年——不是七年之癢，而是七年之痛。
七年前，就是在我在原單位辦了辭職，並接受了加斯頓的邀請，任那個還沒有一兵一卒的光桿司令之後，我發現了身體的異常。
怕麼？當然怕。
無論是誰，看到那突如其來的不明流血，都會心裡打鼓吧？
而我的應對，也許同很多人是一樣的——問百度。百度之後呢，安慰自己，沒事沒事，十人九痔，這是常見的，也是可以自愈的。是啊，人們往往會把自己往最好的情況上去想……於是，悄悄吃點清熱解毒的藥，注意每天清潔。
這事兒，沒瞞住老婆。
河南省中醫院第二附屬醫院肛腸科的那位主任，經過檢查後確定：三期內痔，必須手術。
（那個檢查本身也是既讓人害臊又讓人難受……你懂的。）
我信了，重要的是，當時距離開學不過半個月了，我的狀態堪稱枕戈待旦。我想啊，既然這位主任說了，手術是痔瘡的必由之路，他甚至還說只要有地球引力，痔瘡就不可避免……那就來一刀唄。算算時間，手術之後，正好趕上開學！
然而老婆心存疑慮，畢竟是個手術……她說，你啊，拗，怎麼勸也不聽，看來，只有通過醫生之口告訴你不能手術了……
你猜怎麼著，第二天，我都做好一切術前準備了，已經躺病床上故作輕鬆愉快從容狀了，主任沒來。
他打來電話告訴管床大夫，說因為兒子高考的事兒，他得去辦事兒，手術呢，可以在晚上下班後再趕回來做。
得，恕不奉陪。正好，我換個醫院換個大夫再看看，做題不是還有演算麼？
這次為我看病的，是河南省中醫院一附院的一位老專家，滿頭白髮。
他的檢查過程只是幾分鐘，語氣相當肯定：“肛裂，上點藥膏，注意別上火就行。”（這也是一個不太好說出口的詞兒，嗯，三國殺中的夏侯惇之武將技，就是“剛烈”，卻總是被打遊戲的戲稱為“肛裂”。）
滿天烏雲，瞬間就散了！
不，永遠不要掉以輕心。
七年中，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是越來越重的。儘管我不抽菸不喝酒很少熬夜也不怎麼吃辣椒……但是我久坐啊！一寫東西就是幾個鐘頭乃至十幾個鐘頭不挪窩，經常開車很少走路，除了跟孩兒們打個籃球玩個老鷹捉小雞那也是沒有什麼運動量！
最嚴重的時候，我記憶中有七次。
“勇敢的心”夏令營，在貴州，在重慶。
外出籤售或開會，在南陽、溫州、德陽、廣元。
最近的這次應翼起來的邀請帶隊到日本研學……
想想看吧，人前是意氣風發，人後則是咬緊牙關！
病啊，不是你假裝沒有就沒有的，人的精神意志誠然可貴，但是有幾個人真的可以以精神意志之堅強戰勝肉體的折磨？這也是我們對英雄們肅然起敬的根本原因——他們是超人的。
在和平的年代裡，我只想做一個人。
哪怕這個人看上去是如此嬌氣和……矯情。
這一次的廈門之行，促使我不得不認真嚴肅地考慮我的問題。
汽車、火車、飛機……輾轉一天，抵達那座風景如畫的城市之後，我卻無心看風景。
當晚，輾轉難眠。
第二天，作為全人之美課程研究院的代表同當地教育局領導會面，振作精神，強顏歡笑。
午飯時間，毫無胃口，但東道主之熱情又怎能拒絕？
午飯後，同事謨禎立即趕往下一站了，我則多了一個下午的自由時間。
我的選擇，是在酒店的房間裡坐臥不安。
第三天，返回鄭州，當晚即趕回運城。
在鄭州到運城的高速上，我是側臥在後排座上的。一進家門，我就再不想動上一動，疼，鑽心地疼。
怎麼辦？
真不想動手術，我真的是一個嬌氣的傢伙。
能不能保守治療，繼續保守治療？用藥？提肛？嚴格控制飲食？增加運動量？減少伏案時間？
不，這一關，過不了，眼下這一關，就過不了。
和幾位相熟的朋友談起這件事。
有位老兄態度最為堅決：“手術啊，長痛不如短痛，甭想了！我在十八年前也做過，沒幾天就出院了，至今也沒有再犯。”
我慢慢下定了決心。
對運城，我們並不熟悉。
這樣也好，本來就是一個不大的城市，像樣的醫院不多，倒是不至於令我們陷入選擇困難症。
掛了號，遇到了王永江主任。
經過檢查，他很快給出建議，住院吧，必須手術，不能再拖。
我開始還有些猶豫，因為第二天晚上將是運城國際學校新學期的首場少年微演講。
我說，能不能到後天再做？他微笑著，有什麼離了你就轉不了的工作嗎？
當然沒有。
實際上，不是少年微演講需要我，而是我自己捨不得，而且毫不客氣地講，是一種自作多情的捨不得。
那就定吧，早一天肯定勝過晚一天。更重要的是，通過和王主任寥寥數語的溝通，我確定了“經驗不如專業”——七年中，以及前幾天，我可是通過網絡和朋友，試過各種方式，包括吃了六個不放鹽的地龍豬肉餡兒餃子（豬肉那麼貴！）然而，這些經驗，在專業面前是不堪一擊的。
我又問：“疼麼？”
王主任又笑：“怎麼不疼？沒關係，有麻醉，手術不會疼，要疼也是當天晚上，你可以吃止痛藥，頂不住了還可以打止痛針。”
我放下心來，同時在心裡說，我肯定吃止痛藥打止痛針，我才不要忍……
手術只花了一個來小時。
從麻醉師到主刀大夫，還有其他大夫、護士，態度都是雲淡風輕的。
而手術之後，第一個考驗不是疼。
而是不能動。
“因為打了麻醉藥，你只能平躺，不能枕枕頭，不能抬頭，不能喝水，不能進食……堅持八小時吧……否則，你很有可能會頭暈。”
八小時！
這漫長的八小時！
而且因為手術時我的右腿是蜷著的，所以雖然這時我的兩條腿都是平放的，但由於麻醉效果還在——也就是說我根本感覺不到我的腿的存在，它們真的像極了兩根木頭——結果我總覺得我的右腿還是蜷著的，那個難受！
我是怎麼熬過這八小時的啊！
怎麼熬的！
原來想著簡單，帶了書，也做了收聽諶洪果老師的《法律與文學》的準備……實際上，在手術前倒是一口氣讀了兩本少年偵探小說，手術後那是什麼也看不了，什麼也聽不進去。我，只能是看著點滴，數秒。
八小時之後呢？
好吧，更為坦率的敘述來了……
必須小便，我知道自己非常需要小便。可是，在床上，不行，站那兒，還不行。我讓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行。我讓自己分散注意力，還不行。
麻醉？這麼厲害啊？
直到很晚，很晚，我才完成了人生中最為艱難的也是最為舒暢的一次小便。
各位，在阿加莎的《謀殺啟事》中，有這樣一句話：“我肉體上受過很多痛苦——可正因為經受了痛苦，你才會懂得如何享受痛苦停止時那美妙的歡樂。”
如果我們把幸福的標準降低，降到作為人的最原始的標準，比如說，能夠自然而然地吃喝拉撒坐立行走……那麼，我們會比現在知足得多。
接下來，自然是大號的問題了。
我對管床大夫說，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任務啊！又要正常進食（第二天就不要求必須流食了，好好吃飯也利於身體的恢復），又要正常排便，還要繞過傷口長好……我想不通啊，這個地方可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重要門戶，總是這樣被使用被騷擾被刺激，它能長好嗎？莫不是如蝸牛爬樹，上兩米掉一米，打的就是個時間差？
那小夥子淡然一笑：“不是你想的那麼一回事……”
然後，他就走了。
對，就是走了，顯然是懶得跟我解釋這個專業卻也幼稚的問題。
我怎麼辦？
遵醫囑啊。
於是，每天對這一刻，對我來講彷彿過關一般！
我們對恐懼的恐懼，勝過恐懼本身。
我太害怕了，害怕那個疼！疼得滿頭大汗，疼得寸步難行，疼得……你知道浪裡白條張順是怎麼死的不？湧金門外，亂箭穿心！
可是我又盼望著……因為我知道，每天也就是這麼一回兩回吧，一旦挺過來，就意味著距離痊癒更進一步。我總不能做貔貅吧？要是便秘，那可是更可怕！
對，我總算是快好了，在經歷了手術、輸液、艾灸、坐浴、耳針……之後，在過了少有的一段飯來張口臥床讀書的老太爺日子之後。
術後第八天，我終於可以不依靠止痛藥而入睡。
術後第十一天，我終於不是那麼疼了。
接下來，直到月底，我只是不能劇烈運動，不能久坐，不能開車，小心便秘。因此，我迫不得已致電我的合作伙伴，將到南陽巡講到計劃改期。
哦，我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吃肉、吃肉、吃肉！
在病床上對著“附近的美食”垂涎三尺的感覺，真是太難忘了……
多麼痛的領悟
回應一下開頭。
寫這篇文字，並且公開發表，是個不容易做出的決定。
因為疾病原本就是個人隱私，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多數人諱莫如深我本人之前也諱疾忌醫的病痛。
但是，我就是覺得，大家對痔瘡的認識是遠遠不夠的，痔瘡也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看看我所認識的很多朋友的生活方式，我就很擔心——他們該不會和我一樣吧？強調一下：抽菸喝酒熬夜吃辣久坐便秘不運動……是極容易誘發痔瘡的。
但是我也不能見人都這麼打招呼吧：“喂，你沒得痔瘡吧？”
寫下本文，就是對朋友們鄭重的提醒。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這是老話，但是卻總沒有被當回事。
比揮霍金錢更堪憂的，是揮霍時間，而更可怕的，是揮霍健康。
是啊，我們常常以為自己很健康，無論是肆意玩樂，還是盡享美食，都是理所當然，不在話下。
是啊，我們總以為自己的忙是一種驕傲，是一種成功，因為我們很重要，重要到全世界都離不開我們。
可是，不，我們根本不瞭解我們的身體，不尊重我們的身體，也不珍惜我們的身體。
直到那一記警鐘敲響……
可是，你能確定嗎？確定那警鐘，是我們能夠承受的？
幸好，我這次只是因為痔瘡而捱了一刀。
各位，我們的生命的一點一滴，都是那麼寶貴。
各位，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運動，多開心，少憂愁……
還有，上廁所時一次不要超過三分鐘。
儘管我很理解，你和我一樣會認為在廁所裡的那段時光刷刷手機是多麼地自由……
讓我們，好好活著。
答應我，一定要好好活著。
2019年9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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