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野雞之死

一隻野雞之死

李新宇

我不喜歡過生日,尤其是在母親去世之後,生日那天的心情往往很不好。

不過,五十歲之後的這些年,生日卻是年年過,原因是總有一些友人相約從各地而來。接到電話,我就勸他們不要來,結果卻是大多無效。有的說去某地辦事,順路過來看看;有的說去某地招生,路過天津;有的說在北京學習,想到天津過週末……三三兩兩就這樣來了,我自然無法反對。

在我的觀念裡,有一些非常陳舊的東西。比如,過生日或別的喜慶事,就想到在自己揮霍享受時,應該做些善事。可是我所生活的這個時代,已經無法像先輩那樣去街頭舍粥,也無法在大門口召集乞丐。我又不願上廟佈施,所以就很難有在確定的日子裡做善事的機會。

只有一次,機緣湊巧,想隨緣做件善事,結果卻是善事沒做成,反而作惡成為兇手,以致好幾天心意沉沉。直到今天想起來,仍然不能原諒自己。

那是我搬到社會山的頭幾年,在我生日那天,一群友人從北京、吉林、內蒙古、山東等地來。山東的幾位上午就到了,中午小規模到酒店吃飯。吃完後步行回家,看到路邊有人在賣野雞。那隻野雞很大,長長的尾巴,絢爛的羽毛,很漂亮。大概是我的喜歡近於貪婪,流露了佔有慾吧?一位朋友馬上買下了它,並且為我抱回家。

一看就知道,野雞是用鐵夾子捉的,所以腿部受重傷。我想:也好吧,人家過生日要進廟燒香佈施。我不是佛教徒,不願仿效。可是過生日多吃許多好東西,揮霍人間資源是有罪的,不能無愧。把這隻受傷的野雞養好後放生,也算略補我的罪過吧。

把雞抱回後,先是拴在了院子裡。舊曆二月,天氣仍然比較冷,我怕凍壞它,晚上就用紙箱子把它扣上。幾個夜晚過去了,它的傷勢明顯好轉,食慾也似乎大了起來。這時候,我注意到為它遮蔽風霜的紙箱子有點小,以致它那長長的尾巴總是受委屈,而且它的腿是受傷的,用繩子拴著顯然不利於康復。於是,我就想為它解去繩索,放進寬鬆的雞籠餵養。馬上行動,到街上買來了木條和鐵絲網,用了一下午的時間,做成一個寬大的籠子。看到它被解除腿上繩索之後的舒展,以及在籠子裡輕鬆踱步的姿態,我心中非常得意。我想,它的腿一定會很快康復,待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它就可以迴歸大自然了。

但在第二天,當我去餵它的時候,發現它蜷曲著身子一動不動,打開籠子一摸,它已經僵硬了。我知道夜裡有點兒冷,所以在籠子上面仍然蓋了紙殼子以遮風霜,怎麼就凍死了呢?

仔細一想才明白:自由的野雞在野地裡過冬,是凍不死的,因為夜晚憩息時,它會找一個有乾土或枯草的地方,為自己刨一個窩,然後趴在裡面,大半個身體在地下,避風又保暖。我把它裝進籠子,雖然在上面有遮蓋,底下卻是懸空的。寒流到來,它無計可施,無處可逃。也就是說,它本來是能夠自救的;而我的關心和幫助卻使它無法自救,只有活活被凍死。那隻美麗的野雞,那隻拖著長長的彩色尾巴的野雞,是我親手殺害的!

由此,我進一步知道了我的愚和蠢。同時又想,與我同樣愚蠢的人大概不少吧?比我更愚蠢的人大概也有吧?不幸的是,越是愚蠢者,往往越自以為是,只要權力和能力所及,就往往任意行善惡。我的醒悟是:即使做善事,也不能為所欲為。給予,是善;剝奪,是惡——我的罪惡就在於給予它並不需要的,剝奪了它與生俱來的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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