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成悬还在上小学，掌柜的也刚做掌柜，成家还活跃在白月市。
那一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暴雨，泥石流山体塌方比比皆是，白月市西山的一处野坟岭也塌了一半。
野坟岭埋的大多都是无名尸，墓碑都是空白的，有些是不愿暴露姓名，有些是死后不可辨认身份。而其中最奇怪的一个坟墓，是个衣冠冢，连骨灰都没有。塌方这天，衣冠冢里的旧衣物全都不翼而飞，偷偷出现在了玺缘阁。
“那衣冠冢吃了百年怨气，结成怨灵，灵体是个长发女人，当时就站在这里，把我魂都吓掉了。”掌柜指着身后的货架说。
“那你可看清了她的真面目？”成悬问。
掌柜摇摇头：“少爷你知道的，大部分怨灵都妖力微弱，还不能拥有人形肉身，灵体也只是个大概罢了。”
成悬一筹莫展地捏着手里的衣料。
掌柜却话锋一转，说：“不过，我这里还有些东西，少爷可以看一看。”
掌柜从一旁拿出了另两个一模一样的锦袋，取出里面的衣料递给成悬，异香更加浓郁。
“这是……”成悬皱眉。
“这是从另外两个孩子身上找到的，这十年我也一直在找丢失的锦袋，正好找到这两个。”掌柜毕恭毕敬地回答。
“孩子……他们两个也是没妈妈？”成悬问。
掌柜愣了一会儿惭愧回答：“这我没有细问，不过我有这两个孩子的地址，少爷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弥一别扭地扯着头上的假发，成悬贴假发的手法太过粗暴，弄得弥一满头都是胶水味，他嫌弃地捏着鼻子走到另一个小孩面前……
弥一大力推开回收站的门，已然没有了初来乍到的拘谨，他一口喝干了成悬的西山龙井，才擦擦嘴说道：“问到了、问到了，两个孩子都是早没了妈妈，前不久却又说自己看到过妈妈。”
成悬刚给诉换完药，愣了一愣点头：“那就说得过去了。”
弥一看着他，小小脑袋里还是大大的问号：“你知道什么了？这个人妖是谁，去哪儿找到她？”
成悬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坏笑地问弥一：“小子，你缺母爱吗？”
4
弥一虽是落尘弟子，可俗家爸妈都还健在，逢年过节还会到龙王庙看望他，一下子要让弥一假装自己没了妈，也确实很为难。
成悬打开隐镜，这里是弥一上山前的家，在一处老式机关小区里，正是饭点，每家每户都传出饭菜的香味。
三楼阳台一个女人伸出头，冲着楼下的弥一喊道：“臭小子吃饭了！”
弥一大声回应，仿佛忘了自己身处的是幻境。
成悬看着弥一上楼，为难地叹了口气。
弥一像小时候一样跑回家，摆好碗筷，再把留给爸爸的饭菜装好，就乖乖坐在餐桌前等待开饭。
妈妈解下围裙坐下，弥一才动了筷子。
“今天上课怎么样，习惯吗？”妈妈给他夹了一块红烧肉问。
弥一含糊地把肉塞进嘴里，重重点头。
妈妈欣慰地一笑：“那就好，毕竟刚转学过来，总有一个适应过程的，不着急。”
弥一还给妈妈讲笑话，讲龙王庙那只胖狗，讲成悬被落尘教训的糗样，妈妈听得很仔细，笑得开怀。
突然，一枚羽箭从远处飞来，笔直地刺穿了弥一妈妈的心脏，她不可思议地看着胸前的箭尖，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闭上了眼睛。
弥一撕心裂肺地哭喊，把妈妈抱在怀中，他忘记了这是隐镜，这一切都是假的。
弥一还在哭着，成悬收回隐镜，回收站院子里阳光满溢，被箭刺穿的女人仿佛从未出现过。
成悬看着绝望的弥一，突然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不好意思地刮了刮鼻子，开口道：“那个，师弟啊，我不是故意的……”
弥一回头看着他，眼睛红红的，像只受伤的小兔子。
成悬心想，这下怕是就算引出了怨灵，事后也不好收场了。
“这不都是为了正事嘛，理解一下理解一下。”成悬说。
弥一抹掉眼泪，委屈地点点头，“嗯，我没有妈妈了。”
成悬看着弥一走出院子的小小背影，仿佛梦回小时候，他也是这样踏出成家大门的。
成悬给诉暂时隐去妖力，让诉随时跟着弥一保证他的安全，如果引出了怨灵，便立刻发信号给他。
弥一没有回龙王庙，暂时住在了成悬的公寓里。
这天傍晚，弥一按照成悬安排的路线回家，绕进了荒无人烟的公园。路边的大树下，一个女人冲着他在招手。
弥一看过去，那个女人胸前插着羽箭的模样还没散去，此刻便以鲜活的模样又站到了他面前。
“妈妈……”弥一走过去，眼泪流了下来。
女人蹲下，摸了摸弥一的脑袋，声音很温柔：“傻孩子，别哭，妈妈回来了。”
她把一个锦袋系在弥一身上，拥抱着他：“妈妈好想你。”
诉站在公园的大树上，目睹了一切。她发出只有成悬能看见的信号，此刻成悬正坐在玺缘阁里，抬头对掌柜说道：“老树，怎么样，给你个机会将功补过？”
掌柜低头恭顺地回答：“少爷开口，老树一定全力以赴。”
“记住，抓活的。”
老树点头，他身后出现了十几个门生样的少年，全部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成悬伸了个懒腰，转头看向窗外。
“天色不早了。”
弥一带着女人四处散步，按照成悬的要求拖延时间，可时间越长，他们俩相互发现的破绽越多，就在弥一快露馅的时候，老树带着门生赶到了。
门生迅速布下锁妖阵，老树站在俩人面前，弥一见到他后立马跑了过去。
女人惊讶地看着弥一说：“儿子，不要和陌生人待在一起。”
弥一躲在老树身后不敢看她，把刚才的锦袋递给了老树才小声说道：“我才不是你的儿子……”
这一句话似乎将女人激怒了，她的眼神不再是假惺惺的惊恐，变成了寒冰般的灰白，她理了理及腰长发，露出妖性。
“哦，早就看出我不是你母亲了。”她看着弥一，眼里是居高临下的杀气。
老树走到女人面前，挡住她看向弥一的视线：“今天你该把十年前偷的东西还回来了。”
女人有些疑惑，她的发梢和指甲都在疯长，脑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扭动着，她突然大笑：“原来是玺缘阁的老朋友，我说这么眼熟呢。怎么，当年拿了你几个锦袋，还记到了今天？”
老树握紧手中的锁妖剑，比上她的脖子说：“敢碰成家的东西，不知好歹。”
锁妖阵催动，大地开始震动，符文在地面上闪现金光，女人被困在其中，她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走进了圈套。
女人放弃幻形，恢复了灵体的模样，她的声音很愤怒，对老树大声吼道：“成家的人，无论是姓成的还是下人，都这样无耻！”
女人化作一道幽蓝色光朝老树冲去，锁妖阵驱动的金线也拴不住她，她在发怒，在狂吼，在用所有的妖力去对抗此刻。
老树堪堪挡下一招，眼看蓝光从空中调转方向再次冲来，老树还来不及做好防御准备就会被击中。
突然，他的身前闪现出一个小小的人影，弥一拿出了成悬交给他的瓶子，念出咒语，在蓝光碰到他的前一秒，将瓶子驱动了。
蓝光被瓶子不停吸进去，女人重新出现，又幻化成了弥一妈妈的样子，但弥一不再听她多言，封上了瓶盖。
弥一长舒一口气，没有注意到老树看他的眼神异常复杂。他双手将瓶子递给老树说：“拜托您转交给成悬，我得回龙王庙了。”
弥一说罢便转身欲走，老树又叫住了他问：“孩子，你的俗家姓氏是？”
弥一转头看着老树，说：“俗家，姓费。”
白月成家，玄星费家，是捉妖师中最大的两个家族，两家人的血族情节很深，至于为什么费家的孩子会在白月市西山龙王庙当道士，又和成家少爷走得这么近，老树就没有再问下去。
他将锁妖瓶交给成悬，犹豫了片刻，在成悬命令的目光中还是问出了口：“少爷你可知，那个小道士的俗家姓氏是什么？”
成悬满不在乎地说：“姓费嘛，玄星费家。”
老树见他并不上心，便没再问下去，他收好了四个锦袋，坐在成悬旁边，看着锁妖瓶里那个蓝色灵体不停在撞击。
成悬欲催动隐镜，又注意到老树好奇的目光，说：“要一起去看看她的故事吗？”
5
女人原是白月市的一个普通妇女，丈夫做着巡警的工作，生活拮据却也算幸福。她有一个儿子，七岁的样子，刚去学堂上课。
原本这一家是百年前白月市里最常见的平民家庭，却因为一个意外成了一个悲剧。
彼时成家是白月市最大的家族，明面上几乎垄断了所有行业，暗地里却也在做着捉妖的工作，很多市民都知道，但信的人没几个。
一日，成家门生在夜里捉妖，那是一只梦魇形成的妖，可将人杀于睡梦之中。
梦魇悄悄潜入了女人家里，钻进了她儿子的梦中馋食。成家人毫不客气地踹门而入，在她儿子的房间截下了梦魇。
女人被丈夫拦在外面，她看着儿子成了梦魇手中的一个食物，而成家人却始终不出手救他。她跪在成家人身后，求他们救救她的儿子，而成家人却要等待他消化梦境时最脆弱的时刻再出手。
女人看着儿子的身体一点一点冰冷，她却挣脱不开自己丈夫的禁锢，她哭得撕心裂肺，哭喊声穿透了整个白月市的夜色。
她儿子的尸体凉透了，成家人也带着梦魇返程，留给了她一百大洋做补偿。
那天之后，女人无数次敲响成家大门，她甚至用头去撞，撞得鲜血淋漓，成家人也闭门不见。
不久后，她的丈夫说她疯了，将她关了起来，自己每天花天酒地，直到喝酒喝到猝死在了大街上。
丈夫死后，没人知道她被关在哪里，直到百年一遇的洪涝将房子冲毁，雨过天晴后人们才找到她的尸体。
只是尸体早已在淤泥里腐烂到无法辨别，她只留下一身衣服还看得出样子。人们为了避免洪涝灾害后的连带瘟疫，将她的尸体烧了，只在乱坟岭给她留了一个衣冠冢。
可女人的怨念太深，她的元灵并未完全散去，留了一丝守在乱坟岭，日夜吸收怨气怒气，又碰到了白月市二十年前的一次大意外，巨量的妖力四处流散，她才得以修炼成妖。
那之后，她便专门寻找失去了母亲的孩子，化作他们的妈妈。她也将自己衣冠冢中的衣料送给每个孩子，这样她才能随时找到这些孩子。
她不停地做别人的母亲，却再也无法见到自己的孩子。
隐镜消失，老树久久不能平静，他或许能明白，为什么在她眼里成家人都是可耻的了。
成悬离开玺缘阁后，老树将那四只锦袋埋到了乱坟岭，这是他能为这个女人做的最后一点事情，也是作为成家人，能赎罪的唯一方式。
成悬回到废品回收站，一个小小的人正坐在他的椅子上，眉头紧锁，丝毫没有同龄人的天真童趣。
弥一看见成悬回来了，急忙上前问道：“这个人妖是解决了，但是张新的母亲到底去了哪里，我们还是没有找到答案。”
成悬耸了耸肩回答：“这就不归我管了，你去问警察吧。”
弥一看着他满不在乎地踏进房间睡觉，气得在原地跺脚，忍不住冲成悬吼着：“你们师徒二人真是一模一样，一样无赖！”
成悬笑了，转头对弥一说：“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作品名：《白月妖事：消失的女人》,作者：深海巡。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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