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所有的情感,在唐詩中,都能找到共情,

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欣喜,

是“三春三月憶三巴”的思念,

是“一寸相思一寸灰”的深情。

親手寫一首格律詩,抒發心中的真實感受。

《向上吧詩詞》冠軍楊強老師,教你學填詞。

魯迅先生曾說:“我以為一切好詩,到唐已被作完。”陳寅恪先生則評價:“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


可見,唐詩與宋詞不愧為中國文學史上的兩座高峰。


相較來說,唐詩偏於古雅,而宋詞則在雅俗之間,具有濃郁的民間氣息。詞,最初被稱為“曲”、“曲子”。


唐、五代正是燕樂曲子歌辭萌芽的重要時期。


詞,最初誕育於民間,洋溢著淳樸泥土的芬芳。隨後,詞由民間進入宮廷,文人染指。但由於過分雕琢,加之內容日漸狹窄,跳不出“豔科”一隅,往往變得空虛無聊。


晚唐時出現的以溫庭筠為代表的花間詞派,就曾沾染到這種風氣。到五代之時,南唐後主李煜因其國破家亡的悲慼遭遇,將詞作為抒發情性的工具,詞這一文學樣式才重獲生命力,併為兩宋時詞的全面繁榮導開先路。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李白


唐代燕樂大盛,已走入宮廷,並流行於民間。根據《教坊記》、《碧雞漫志》等書籍記載,一些比較常見的曲調,如《菩薩蠻》、《念奴嬌》等早在盛唐時期就已出現。


然而當時文人多慣於寫作句式整齊的詩歌,如曲子詞這般句式長短不一的雜言歌辭,寫起來還有些吃力,水平也並不高。


直到大詩人李白的出現,他所創作的《菩薩蠻》、《憶秦娥》等一舉將曲子詞的創作提高到較為成熟的階段。黃昇的《花菴詞選》就收錄了這兩首詞,並稱許它們為“百代詞曲之祖”。


簫聲咽,秦娥夢斷秦樓月。

秦樓月,年年柳色,霸陵傷別。

樂遊原上清秋節。

咸陽古道音塵絕,音塵絕。

西風殘照,漢家陵闕。


這首《憶秦娥》,情調悲切,應是詩人在安史之亂起、兩京淪陷後所作。詩人以一個長安女子的秋思,寄託繁華消散、不堪回首的感慨。


李白之後,在曲子詞創作上有突出成就的,當推生當盛唐向中唐急劇轉變時期的張志和。


張志和


張志和16歲時就通過了明經考試,向肅宗獻策,深受賞識。後來因事遭遇貶官,張志和索性迴歸家鄉,並從此脫離仕途,開始浪跡江湖,寄情山水。

他稱自己為“煙波釣徒”,寫有曲子歌辭《漁歌子》五首,其一是他的代表作,更為我們所耳熟能詳。

西塞山前白鷺飛。

桃花流水鱖魚肥。

青箬笠,綠蓑衣。

斜風細雨不須歸。


這首詞約作於公元773年,顏真卿到任湖州刺史,張志和駕著小船來拜見。正值三月暮春時節,桃花水漲,鱖魚鮮美。宴席之上,眾人即興唱和,張志和一連作詞五首,贏得交口稱讚。


蘇軾就很喜歡這首詞,曾用裡面的句子擴充成《浣溪沙》、《鷓鴣天》等詞作。這首詞更是蜚聲海外,日本詩人還將這種文學樣式稱為“越調詩”。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劉禹錫


中唐以後,“以曲拍為句”,按照譜子填詞的文人越來越來,“調同詞不同”的曲子詞也有了長足發展。


“巴山楚水淒涼地,二十三年棄置身”,劉禹錫也是一位仕途坎坷的詩人。長期的貶謫生活,使他有機會接觸到下層人民,接受民歌的啟迪和薰陶。


他先後寫出了《竹枝》十一首、《楊柳枝》十三首、《憶江南》二首、《浪淘沙》九首等詞作,並收錄在《尊前集》中。


春去也,多謝洛城人。

弱柳從風疑舉袂,

叢蘭裛露似沾巾。

獨坐亦含嚬。


這首《憶江南》應是劉禹錫詞作中最符合詞律要求的一首。它是劉禹錫晚年在病中與白居易的酬唱之作。情調悵惘,而詞風婉麗,別有一種風致。

白居易


白居易同樣深受民間詞影響,寫下了近三十首格調清新、富於民歌氣息的小詞,流傳廣泛。其中最有名的莫過於《憶江南》二首。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

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

何日更重遊。

這兩首詞約寫於公元838年,白居易居住在洛陽,他回憶當年出任杭州刺史時美好的生活片段。前一首寫杭州的春色,後一首則寫杭州的秋景,勾畫出江南的旖旎風光。而這些與他晚年孤寂、單調的生活也恰恰形成了鮮明對比。


詞到了晚唐,作者漸多,表現藝術上也有了提高,但內容反而愈加狹窄,多是描摹春怨秋恨、富貴享樂的生活和女子的繾綣風情,墮入“豔科”,而缺乏文人的風骨、情懷。


而其代表便是溫庭筠及其影響下出現的“花間詞”。


公元755年安史之亂後,唐王朝開始由頂峰走向衰落,繼之而出現的是政治的腐朽、社會的頹敗,文人志士的精神追求也發生了根本性變化。


昔日恢弘壯麗、剛健自信的盛唐氣象不再,文人們在憂患中一次次失望,在無奈中一次次麻木,他們開始尋求一種慰藉與熨帖,生活類、調侃類、消遣類作品應運而生,花間詞的誕生正是這種社會形態的反映。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溫庭筠


關於溫庭筠,流傳著許多軼事。


有人叫他“溫八叉”,因為他才思敏捷,考場之上,叉八次手而成八韻;

有人調侃他是歷史上最牛的“槍手”,因他雖多次參加科考屢試不中,但考場經驗豐富,文采又好,經常被人請來代考,曾在考官眼底下幫八人完成試卷;

還有人說他是唐代最有名的才女魚玄機的師父,兩人還曾有過一段戀情。


這些事雖然真假難辨,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說明,溫庭筠並非那種秉性剛正嚴謹的文人,恰恰相反,他性格恃才傲物、狂誕不羈,生活上又放蕩任性,常與紈絝子弟痛飲,因而在政治上步步維艱,多受人怨恨。


溫庭筠的詩與李商隱齊名,風格也相近,但在詩壇的地位並不及李商隱。他之能在文學史上佔一席之地,主要依仗他的詞。


小山重疊金明滅,鬢雲欲度香腮雪。

懶起畫蛾眉,弄妝梳洗遲。

照花前後鏡,花面交相映。

新帖繡羅襦,雙雙金鷓鴣。


這首《菩薩蠻》歷來被視為溫庭筠的代表作。全詞刻畫了一位思婦形象,從簪花、畫眉寫到照鏡、穿衣,層層推進,濃墨重彩,耀人眼目。


溫庭筠的詞以穠麗著稱,但也有些詞作寫得清麗自然。比如尤其為人稱道的《望江南》: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花間派詞人中,地位和影響僅次於溫庭筠的是韋莊。


韋莊


韋莊少年時,生活也很放浪,曾寫下“昔年曾向五陵遊,《子夜》歌清月滿樓。銀燭樹前長似晝,露桃花裡不知秋”這樣的詩句。


後來黃巢之亂,韋莊身陷兵中,和弟弟妹妹失散。他寫下了一首流傳廣泛的《秦婦吟》,被時人稱為“秦婦吟秀才”。


逃出長安以後,韋莊長期流落江南,生活困苦,一直到59歲才考取進士,成為校書郎。


韋莊詞也以女子、相思為主,但大多是抒發自身身世的悲苦,如其《菩薩蠻》: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雙雪。

未老莫還鄉。還鄉須斷腸。


詞人極言江南水鄉景色的芊麗、生活的愜意,然而正是這樣明媚的春色,反而撩起了詞人沉重的哀傷和無限的鄉愁。


世積亂離,故鄉已是瘡痍滿目,只能令人柔腸寸斷。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花間派詞人中,除溫庭筠、皇甫松、薛昭韻等是晚唐詞人,其它大都是五代時的蜀人或流寓入蜀的。


黃巢起義後,李唐王朝統治被摧毀,叛徒朱全忠則趁機攫取了起義軍的勝利成果,代唐自立,建立了後梁王朝。


此後,北中國便開始了長久的軍閥大混戰,先後出現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個朝代,史稱“五代”。


南方則分裂為9個割據政權,吳越、前蜀、後蜀、南唐等,再加之沙陀人劉旻在太原建立的北漢,並稱“十國”。


十國間征戰較少,社會較為安定,其中尤以西蜀、南唐為最。而西蜀花間詞和南唐詞便是孕育在這樣的社會環境下。


鹿虔扆


鹿虔扆是後蜀進士,蜀亡之後,他終身不仕。如今尚存的詞作僅有六首,收錄在《花間集》中,其代表作《臨江仙》:


金鎖重門荒苑靜,綺窗愁對秋空。

翠華一去寂無蹤。

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

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

藕花相向野塘中。

暗傷亡國,清露泣香紅。


這是一首痛悼前蜀亡國之作。上片撫今追昔,昔日玉樓歌吹,如今卻是宮苑荒蕪,一派秋日蕭瑟肅殺之氣。下片則移情於物,借藕花“相向而泣”,抒發國家殘破、今非昔比的“黍離”之感。


馮延巳


在兵連禍結的五代時期,南唐偏安一隅,據長江之險,加之金陵作為六朝舊都,文物稱盛,人才匯聚。


陳世修《陽春集序》中有“金陵盛時,內外無事。朋僚親舊或當宴集,多運藻思,為樂府新詞,俾歌者倚絲竹歌之,所以娛賓而遣興也。”


在這樣的社會背景下,南唐早期詞作同西蜀花間詞別無二致,同樣多是冶豔之作,內容狹窄,情感單薄。直到後期南唐國勢衰微,國力每況愈下,詞風才開始了明顯轉變。


馮延巳是南唐元老,他以才藝自負,善於逢迎拍馬而又陰險狡猾,以致招人厭恨。然而他的詞作確實寫得很好,著意書寫人物內心,清新流麗而委婉情深。


他最有名的代表作是《謁金門》:


風乍起,吹縐(一寫作“皺”)一池春水。

閒引鴛鴦香徑裡,手挼紅杏蕊。

鬥鴨闌干獨倚,碧玉搔頭斜墜。

終日望君君不至,舉頭聞鵲喜。


我們在一些古裝電視劇中常聽到的“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樑上燕。歲歲長相見(《長命女》)”也是馮延巳所寫,風格清新,近於民歌。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李璟


公元943年,李璟登南唐帝位,是為中主。955年以後,北周逐漸強大,對南唐的威脅日漸加劇,李璟不得不派遣使者向北周稱服,削去帝號,改稱南唐國主。


他秉性好大喜功,與閩、楚兩國連年征戰,又任用佞臣,失掉民心,使得國庫虛空。他的一生是在憂愁風雨中度過的。


在政治上他無所作為,但在文學上卻有著極高的修養。李璟詞較著名的是《攤破浣溪沙》二首:


手卷珠簾上玉鉤。依前春恨鎖重樓。

風裡落花誰是主,思悠悠。

青鳥不傳雲外信,丁香空結雨中愁。

回首綠波三峽暮,接天流。


菡萏香銷翠葉殘。西風愁起綠波間。

還與韶光共憔悴,不堪看。

細雨夢迴雞塞遠,小樓吹徹玉笙寒。

多少淚珠何限恨,倚闌干。


兩首詞,一寫春恨,一寫秋愁,哀婉沉痛,已脫去了南唐早期詞作刻意雕琢、矯揉造作的習氣,可視為李煜詞的先導。


李煜


李煜,字重光,是李璟的第六子。他少年聰慧,好讀書,工詩文,善書畫,且通曉音律,可稱全才。


在他25歲繼承皇位時,趙匡胤早已黃袍加身,代周稱帝。而南唐,也已在實際上淪為宋王朝的附庸,俯首稱臣。


李煜秉性懦弱,並無振興南唐的雄心壯志。當他覺察到國勢日微,難以挽回時,便索性沉湎聲色,終日悠遊,苟且度日。


然而“臥榻之側,豈容它人酣睡”,公元975年,金陵終是陷落,李煜肉袒出降,受盡侮辱。國愁家恨在他身上烙下一道道深創劇痛,此時,寫詞成為了他唯一的宣洩。


別來春半,觸目柔腸斷。

砌下落梅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

雁來音信無憑,路遙歸夢難成。

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還生。

《清平樂》


公元978年,七夕,便在這城中燈火萬家,人人歡欣鼓舞的時刻,一代詞宗李煜悽然地飲下毒酒,離開人世。


一首《虞美人》,寫不盡的春花秋月,訴不盡的愁腸婉轉,說不盡的人世變幻。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

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

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王國維《人間詞話》說:“詞至李後主而眼界始大,感慨遂深,遂變伶工之詞而為士大夫之詞。”


可以說,正是李煜的那些聲聲淚、字字血的性情之作,將詞由應歌而作重新納入到應情而作的軌道,兩宋詞的全面繁榮也便由此開啟!


參考文獻

黃進德《唐五代詞》

唐五代詞極簡史:風乍起,吹皺一池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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