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如果我說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的國家,那麼估計很多人會詫異:中國這麼悠久的文化和歷史,充滿了理性與世俗精神,敬鬼神而遠之,怎麼能是政教合一的國家呢?

實際上,判斷一個國家是否屬於政教合一,不看是否談論鬼神與來世,而是要看實際的政治權力運轉,有沒有與特定的文化結合起來。

宗教是人類社會發展到一定歷史階段出現的一種文化現象,屬於社會特殊意識形態。中國歷史在春秋戰國時期發展出了儒學。到了西漢時期,儒學被政權定義為官方意識形態。儒學自身也響應政權的需要,逐漸把自己演化成了具有宗教意義的文化。

事實上,從西漢開始的各個王朝,其政治正統性離不開儒家文化的確認;其政治權力也與儒家緊密地聯結在一起。從這兩方面看,古代中國毫無疑問地是一個政教合一的國家。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一、從正統性看:只有融入儒家體系、被儒家認可才能算正統。

西漢王朝確立儒家為官方思想後,後世王朝必須融入儒家文化系統,得到儒家文化的認可才能稱為正統,否則就算不上正統。

經董仲舒改造的儒家思想成為了西漢官方意識形態,漢武帝獨尊儒術的目的之一在於確認漢政權的合法性,也就是正統性;董仲舒的陰陽五行天人感應理論解決了這個問題。

因此,運用陰陽五行天人感應論證王朝正統性的做法,被後世繼承了下來;後世王朝都努力讓自己融入這一系統,以使自己具備正統性。

五胡十六國時期,不少胡族政權開始認真考慮王朝正統性的問題。他們通過董仲舒的五行德運方法,來論證自己的正統性。

最早開始進行這方面的努力、並被後世政權認可的是羯族人建立的後趙政權。公元329年,後趙消滅前趙政權之後,開始認真考慮王朝五行德運的問題。公元330年石勒稱帝時,經過會議討論,石勒認為後趙的正統繼承自西晉。按照五行相生的道理,西晉的德運是金德,金生水,因此,後趙的五行德運是水德。

之後的政權都以後趙的五行德運開始傳續政權的正統性。比如,後起的前燕與前秦均認為他們是繼承了後趙的水德,按照水生木的道理,前燕和前秦都稱自己的五行德運為木德。再往後,後秦、後燕政權則分別稱自己繼承了前秦的正統,德運是火德(木生火)。最後,統一北方的北魏則認為自己是土德(火生土)。五行德運的正統傳承就這樣在北朝延續下來。

但是,北魏在經過魏孝文帝全面漢化改革之後,對正統性的認識發生了變化。魏孝文帝的兒子魏宣武帝時,北魏認為魏應該承襲了晉,而十六國都是被魏掃除的僭偽政權,因此北魏的王朝德運是水德(金生水)。

為了王朝正統性,各個政權都在董仲舒的話語體系內努力證明著自己。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在漢末至宋前這八百年的時間裡,儒學衰落了。經過唐末和宋初儒家士人的努力,儒家在宋朝又恢復了元氣,重新佔據了主流政治思想。又因為五行德運的方法過於隨意,所以,政權是否具有正統性的評判依據變為:這個政權是否能代表儒家文化。

一個著名的例子是:元朝人在確定宋、遼、金誰是正統時,發生了激烈的爭論,以至於宋遼金三國的史書,直到元末才修成。主管修史的丞相脫脫認為,只要在中國這片區域裡有政權就有正統性,所以三家並立。而更具有普遍性的觀點則認為,只有遵從並能代表儒家文化的宋才能稱為正統。這個論點的代表人物就是楊維楨,他為此寫了洋洋灑灑近3000言的《正統辨》,最後論證只有實行儒家文化的宋才是正統。

總之,漢之後的王朝,無論是用漢朝官方的五行德運方法判斷,還是用是否能代表儒家文化為標準進行判斷,這都是在以儒家的標準確定正統性。實行儒家文化、符合儒家標準的就是正統,否則就是僭偽。

王朝政治的正統性與儒家文化直接綁定在一起,這是古代中國政教合一的第一個方面。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二、兩漢的政教合一:皇帝既是政權首領,也是儒教首領

古代中國政教合一的哲學根基是儒家哲學。 漢武帝獨尊儒術後,將五經立為官學,為博士置弟子,使儒家官學化,官吏儒生化,史稱 : “自此以來,公卿大夫士彬彬皆文學之士矣。” (《漢書 · 儒林傳》)

倡導經學的例子一開,最終讓大漢天子成為了政權與教權合一的領袖。

在漢宣帝以後,儒生完全壟斷了仕途。這就是官師一體,政教合一的局面。

政教關係的核心是皇權和教權的關係,即皇帝權威和儒教之道的關係。獨尊儒術,確定了儒家的正統地位,儒家轉化成經學,成為思想權威,影響並支配了國家的政治和法律 生活 。

在利益的驅動下,一時間儒家大師輩出,經師的地位極為顯赫,生徒動輒成千上萬,皇帝每每就朝綱國政徵詢這些著明經師。經學已成為社會政治生活中的權威力量。

漢宣帝甘露三年(前51年),為了平議《五經》異同,統一經義,漢朝在石渠閣召開御前會議,“ 詔諸儒講 《五經》同異,太子太傅蕭望之等平奏其議,上親稱制臨決焉。” ( 《漢書·宣帝紀》)漢宣帝親自參加會議,對討論的問題做出最終裁定。

同樣的事情,到了東漢時期又發生了一遍。

東漢章帝建初四年(公元79年),漢朝在白虎觀召開了一次規模更大的經學會議,詔“太常、將、大夫、博士、議郎 、郎官及諸生、諸儒會白虎觀,講議《五經》同異,使五官中郎將魏應承製問,侍中淳于恭奏,帝親稱制臨決,如孝宣甘露石渠故事,作《白虎奏議 》。 ” ( 《後漢書·孝章帝紀》)由諸儒共同討論、宣帝裁定的《白虎奏議》,既是經學的最高準則 , 又是東漢王朝的欽定法典。

最終,無論是皇帝本人,還是儒生經師,事實上都把皇帝奉為經學的絕對權威。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其實政教合一這一點在漢明帝身上表現的最為明顯。漢明帝即位的次年(公元29年),親行雍禮,“天子始冠通天,衣日月,備法物之架,盛清道之儀,坐明堂而朝群后,登靈臺以望雲物,袒割辟雍之上,尊養三老五更。饗射禮畢,帝正坐自講,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緒紳之人,環橋門而觀聽者億萬計。”(《後漢書·儒林傳》)漢明帝曾自撰寫《五家要說章句》,令桓鬱校定。據史載,明帝“親於辟雍,自講所制《五行章句》已,復令鬱說一篇。上謂鬱曰:‘我為孔子,卿為子夏,起予者商也。”(《後漢書·桓鬱傳》)

這個場面:皇帝頭戴通天冠,身穿日月衣的大漢天子,端坐於上,講論經義,一班儒生抱著經書,上前討教,衣冠士人垂耳恭聽;這不完全是一個教主在講經說法嗎?這樣的皇帝就不僅是政治權威了,還成了儒學的領袖、儒教的教主。

當然,集政權教權於一身,需要皇帝本人具有很強的能力。後世除了清朝的康熙皇帝之外,其他沒有誰具備為眾位儒家大師講經論典做最終裁決的能力了。

三、宋朝開始大興其道的科舉制度,以制度形式鞏固了政教合一

中國經過漢朝獨尊儒術的政治定位之後,政教合一初步形成。而自從科舉制誕生之後,政教合一的形式愈發明顯,政教合一的體制在科舉制的幫助之下更加有效地運行,政治與儒教進一步緊密結合。

儒學從東漢之後衰落,直到宋代才重新成為主流。從此之後,儒學的地位一日高過一日,這完全有賴於在宋朝大興的科舉制度。

宋朝以及之後的科舉制度,以宋明理學為學習和考試內容,考試中的佼佼者可以出任國家的行政官職。這意味著儒學的信徒成了政權的執行者,士大夫階層在王朝政治中推行儒家的政治、律法和道德理念,治理整個社會。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科舉制在為政權提供人才的同時,反過來又成為了政教一體的動力來源。科舉制是使政治和儒家結合的工具,一方面國家通過科舉制選拔人才,另一方面,掌握了權力的統治集團繼續用科舉制來鞏固儒家的地位。這樣,科舉制在儒家與政權之間形成了一個循環:加入儒家---參加科舉考試---掌握權力---鞏固儒家。科舉制度天然地充當了儒家意識形態的宣傳和灌輸渠道。

另一方面,由於科舉是通向權力的階梯,所以民間教育不論是私塾還是學院,都以儒家經典為基本教材,凡是讀書之人,必須從小就開始背誦儒家的四書五經,教育因為與科舉掛鉤而具有了意識形態宣傳的政治意義。

四、旁證:羅馬教廷認為祭孔大典就是一種宗教儀式

公元1704年,羅馬教廷認為中國的祭孔祭祖儀式是宗教儀式,因此禁止中國教徒祭孔祭祖。教廷的聖職部明確列出七條禁約,派出的特使多羅於1705年來華,希望與康熙談判,要求康熙根據禁約頒佈相關法令。

其實在這之前,在中國傳教的天主教耶穌會士就與教廷有過較長時間的討論和分歧。最初教廷允許中國的學者信徒在考中秀才之後參加簡單的祭孔儀式,即簡單的鞠躬儀式;但是不允許參加隆重的祭孔儀式,因為祭孔大典包括叩拜、宰殺動物祭祀等,而這些是拜偶像的舉動,這是天主教嚴厲禁止的行為。

古代中國是政教合一國家,從正統性到政治權力,無一不依賴儒家

結語:君權與儒家緊密結合,就成了政教合一的中國

按照西方對宗教的判定方式來看,宗教需要有教義、教團和教儀。儒家這些條件都具備:有孔孟荀董朱等歷代大儒所完善的教義;有眾多的儒學弟子士紳所構成的教團;有祭孔的隆重莊嚴儀式。郡縣制大一統之後的中國,政權在大部分時間與儒家文化緊密結合。自稱天子的皇帝,與宣揚君權神授、天人感應、理性道德的儒家聯結在一起,成為了一個政教合一的政權。

但是,中國的政教合一,我們應該定義為“廣義上的政教合一”,因為其不具備嚴格意義上的政教合一特點。嚴格的政教合一國家,要求國家元首和宗教領袖為同一人,政權和教權由一人執掌,國家法律以宗教教義為依據,宗教教義是處理一切民間事務的準則。

儒家並沒有用教條直接對每個人進行嚴格管理,儒家約束的是統治階級和士紳,當然在約束的同時也成就了他們,最終也成就了“政教合一”的古代中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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