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半年來，女演員熱依扎的名字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一樣熱。

從出演《長安十二時辰》獲得讚譽，到一次次單槍匹馬與輿論作戰，這兩天她又成為了輿論風暴的中心。

從11月2日向“造謠辱罵”的人公開宣戰、轉發惡評開始。

“兩副面孔”

事情的導火索，大概要追溯到11月1日晚上熱依扎曬出兩張所謂“爆料”的截圖。

截圖中的文章稱，熱依扎的團隊用抑鬱症炒作、最近要發通稿“踩”佟麗婭，且文章經過熱依扎方面私下聯繫後並未刪除。

於是熱依扎言辭激烈地把這兩篇文章掛了出來，抨擊裡面的不實內容。

評論中不乏支持她這麼“剛”的聲音，但也有一些熱評冷嘲熱諷，認為她最近“用力過度”，“天天蹭這個蹭那個”。

被激怒的熱依扎，也毫不客氣地回覆了過去。

第二天上午，熱依扎發了上面那條“宣戰”微博。之後，她前前後後轉發了上百條她認為傷害到了自己的言論。

這些惡評，不乏嘲諷她抑鬱症、咒罵她“怎麼還沒死”之類相當惡毒的聲音。

事情發酵了之後，連微博CEO都出面勸她善用屏蔽功能、沒必要這樣，但熱依扎也一連串懟了回去。

從這段發言能看出，熱依扎就是要懟那些中傷她用抑鬱症炒作、買熱搜，那些對她進行辱罵誹謗造謠的言論。

這或許本來只是一件明星反擊惡評的普通事件，但一些平時不太關注娛樂圈話題的大V的加入，讓它“出圈”了。

因為有博主曬出了這場戰爭中，一個極為生動的細節：

一個“普通網友”前腳罵熱依扎裝抑鬱症、嘲諷她“有本事學學雪莉”，但被熱依扎掛了、被其他網友罵了之後，開始為身為網絡暴力受害者的自己申冤。

正如馬伯庸轉發時說的那樣，這大概就是社交網絡時代“己所不欲，卻施於人”最好的寫照了。

因此而關注了這次事件的網友，多是感到一股真實存在卻無可奈何的荒唐：原來真的有人會惡毒地咒罵了別人，但完全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也一點不願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長久以來，網友們對網絡輿論環境的惡化有目共睹，而且多多少少都會產生這種疑問：屏幕那邊到底是怎樣的人在釋放著惡意？

熱依扎這親手掛惡評的一出，清清楚楚地將這些惡意公開處刑了。

有人發現，被熱依扎掛的微博在編輯前判若兩人

素人暗地裡釋放的惡意突然呈現被拿到陽光下，顯然是沒有多少人經得起這份審視的。

現在再去看熱依扎的微博，基本上都是大片大片的“此微博已被作者刪除”，就像一片荒涼的廢墟。

這很像之前網上一個引起熱議的視頻所呈現的：當背地裡匿名中傷他人的人真的和被罵之人會面，多數會像變了個人，或是愧於面對那些真實來自於自己的惡毒話語。

熱依扎這番剛猛的操作，有點像是親身上演了它的中國公眾人物版。

不管怎麼說，這在中國互聯網環境對待網絡暴力的進程中，都算得上一個代表性事件了。

只能“以暴制暴”？

但熱依扎註定不是一個完美的“鬥士”。

她本身性子很烈，又不斷被激怒、情緒十分激動，在眾目睽睽之下反擊每一個人，勢必會因為自己考慮不周的言論而留下很多把柄。

比如她這次最受人詬病的一個做法是，不僅轉發了實打實的惡評，也掛了一些看上去並不對她存在惡意的話語↓↓↓

這位網友所說的，其實也是不少旁觀者對此事的看法：

這就像在骯髒的漆黑的房間裡打蟑螂，可蟑螂的繁殖力那麼強，你要打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不如遠離這些負面的東西，好好去看病。

當一個人無法承受來自網絡暴力的惡意時，遠離喧囂的確就是當下最明智的自我保護了。

因為這些年的社交網絡早已向我們揭示，釋放惡意的人群不可能被消滅，受傷害的人能做的就是等他們轉向下一個目標。

但這次的熱依扎偏不要這樣。

所以看她會看起來十分偏執，把那些勸她斷網、遠離惡評的聲音也一併懟了：

“難道因為我是個演員我就該承受著這所有的一切，帶著委屈離開？！離開的為什麼不是惡人！”

熱依扎這種激進的態度，就引發了這次事件裡她另一個被指摘的問題：

“掛人”的時候，是否混淆了大眾對公眾人物的“負面評價”和“網絡暴力”？是否了利用了自己公眾人物的身份，反去讓素人遭受了網絡暴力？

不得不說，這在當下的輿論場中的確是個很矛盾的難題。

公眾人物常常承受著罪名莫須有的惡意，甚至因為對方是藏在三無賬號背後的匿名者，連個走法律途徑的機會都沒有。被罵了多難聽的話、造了多離譜的謠都得忍著。

因此，無論是受害者還是旁觀者，都很容易產生“讓你也嚐嚐這是什麼滋味”的念頭。

10月份熱依扎掛惡評者時的評論

但一旦公開反擊了，群體的力量在網絡上又是非常容易失控的。

熱依扎有反擊的自由，也有評定哪些評價傷害了她並選擇“掛人”的自由，但這之後的事情就由不得她控制了。

比如在熱依扎轉發的一些微博下，聞風而來的網友和原博主展開了一場場已經無關熱依扎本人的激情罵戰。

這個畫面就很悲哀：難道只能用網絡暴力去壓制網絡暴力，用噴髒去對抗噴髒，用極致的嘴臭教他們“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的道理？

最可悲的是，這似乎就是當下想在網絡上通過語言獲得勝利的“秘訣”：

所謂的勝利，其實就是比對方噴得更髒。

在這失控的混戰中，由此不少人也發現，“熱依扎”三個字或許只是一片戰場、一個開戰的信號罷了。

對一些人來說，她本人到底做錯了什麼其實沒那麼重要，她只是出現了、主動向惡意宣戰，便是一個天然的靶子。

那些本就到處宣洩惡意的人，只是找到了一個新的目標，故意激怒她，看看到底怎樣會觸碰到她的底線，並從中獲得快感。

有博主扒出，一些挑釁熱依扎的網友是臭名昭著的“狗粉絲”

對另一些人來說，熱依扎的輿論風暴則象徵著一種對自己不滿的一切肆意反擊的快感和正當性。

這其實也是一種一聲令下、指哪兒打哪兒的集體性狂歡，所以他們也不用分辨屏幕對面的網友到底是不是真的在對熱依扎網絡暴力，便順著網線過去圍攻。

可是歸根結底，熱依扎只是一個活生生的、遭受過抑鬱症病痛的人，一個也會情緒失控頭腦發熱、跟人對罵的人。

她就這樣站在風口浪尖成了對抗網暴的“英雄”，也有令人擔憂之處。

被越架越高的她

當熱依扎第一次因為身上那股“特別的勇氣”而成為輿論焦點的時候，或許後來的輿論走向就有苗頭。

今年夏天真正讓她一炮而紅的，不是在《長安十二時辰》中扮演的檀棋，而是一組在機場的照片。

這組照片迅速在網上引起軒然大波。

挺她的人盛讚“姐姐好美”、“不在乎別人的眼光真酷”，但也不乏嘲諷她身材胖、穿得太暴露的聲音，甚至還有更難聽的字眼。

當時的熱依扎，看上去挺平和輕鬆的。

被熱議之後，她還很瀟灑地發微博說，“對不住！礙眼了！繼續努力減肥”，輕輕鬆鬆地回應了那些嘲諷她的聲音。

但更重要的是評論裡這句鼓勵女孩自信、做自己、愛自己的話——

能公開這麼說、還身體力行做了的中國女明星，確實不多。

人們開始回顧她不知名的前半生，發現她其實一直都很“敢穿”，不畏懼展示自己身體的美。

於是，這樣一個女性公眾人物，被立刻當作“自由女神”一般的標杆被樹立起來，幾乎是必然的。

後續關於這個話題的採訪，也讓熱依扎繼續以很剛、很颯、很有態度的樣子被人們追捧。

被問到“網上的謾罵聲會不會對她有影響”，她不屑表示，只是覺得他們有些人的智慧還沒有開化。

關於網上熱議的穿衣自由的問題，她說自己支持和反對兩邊都不站，因為這種東西本就不該是個話題。

不管她想不想這麼被定位，這個時代的輿論都會自動把她視為一個打破禁錮的偶像，一個活出自我的酷姐。

但當她8月向公眾公開自己的抑鬱病史之後，事情開始起了變化。

抑鬱症這三個字，幾乎成了當今部分網友的逆鱗。

由它而起的悲劇似乎沒讓人吸取多少教訓，反而形成了一種逆反心理：

“你怎麼老說你抑鬱症啊？炒作吧！”“抑鬱症還能幹嗎幹嗎，一看就是裝的”“別問，問就是抑鬱症”……

因為主動曝光自己的患病史，加上特立獨行的言行，從那之後，不斷有人質疑她靠抑鬱症營銷、買熱搜、炒人設。

而熱依扎一直有斷斷續續地回擊這些揣測，這些八卦新聞看多了的“娛樂圈思維”在她眼裡就是造謠與誹謗。

所以熱依扎這次的爆發也並不突然，因為她不久前剛剛選擇了起訴對她進行人身攻擊的網友，行事作風一如既往的“剛”。

被熱依紮起訴的網友言論之一

從呼籲做自己的穿衣自由，到毫不留情跟網絡暴力作戰，總是顯得很特別、很勇敢的熱依扎，也這樣一步步被架得越來越高。

但是仔細想想，她每一次引起熱議的舉動和言論——穿想穿的衣服，做自己，與公眾交流抑鬱症，公開回擊網絡暴力——又真的有那麼特殊嗎？

也許，這個讓她顯得格格不入的環境，讓一個撕裂自己來發聲反擊網暴的人突然成為“為眾人抱薪者”的環境，才是真的病了。

在這次的風波中，熱依扎自己也po出了一張寫滿了她收到過的惡評的圖。

但最觸目驚心的是，好像支持她的聲音也很欣賞這種彷彿主動走上祭壇、不惜自揭傷疤也要戰鬥到底的決絕姿態。

但是，每一個同情熱依扎、天然地覺得“這不對”的人，絕不該只看著她一個人站在風口浪尖，讚歎她的勇敢，憐惜她的決絕，彷彿她只是一個充滿戲劇性的符號，正在與這個有史以來惡意最容易擴散的時代抗爭。

把一個個體對抗世界的衝動視為解決一個惡疾的鑰匙，一味地把她的痛苦美化成鬥爭的急先鋒，未免對於個體太無情。

或許，這場聲勢浩大的戰爭最長遠的意義應當是，“支持熱依扎”的熱情，或是不贊同她“讓無辜路人受到攻擊”的同情，能以此為契機轉化為真正的“反思和抵制網絡暴力”的內省：

下一次如果被網暴的那個人是我不喜歡、不支持、不認同的，我又會怎麼做？

當然，這注定很難，但至少圍繞熱依扎的紛爭可以成為某種共識的起點：

如果當下網絡世界肆意生長的惡意註定無處可躲，那麼，那些不肯因屈服於惡意而閉嘴的人，本該擁有更多的生存空間。

這大概就是我們每個人都必須揹負、無法袖手旁觀的時代枷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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