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七歲時我最恨老師，因為老師擰著耳朵讓我出去，我哭著找奶奶告狀，奶奶說，那是你媽，我不管。
那年我六歲，硬讓我上學又嫌我太笨。凡是集體犯了錯誤，第一個把她兒子拎出來。
我很生氣。又不敢有意見，告狀無門。只能忍啊忍。我奶奶最喜歡我。凡是我犯了錯，我媽準備打我的時候。只要有我奶奶在，我就犟嘴。然後躲在我奶奶的身後，媳婦怎麼敢打公婆呢，何況我媽是有文化的老師。
記得出了一件事。有一個同學的毛主席語錄，那個紅皮的小本子在書包裡讓人偷了。竟然別人懷疑是我偷了，我媽也不替我說話。我父親是幹部。家裡語錄本本有的是。.校長把我叫到沒人處跟我談，要是你偷了，悄悄放回去，我不說，要勇於承認錯誤。
我很委屈，我又沒拿，有什麼錯誤值得承認，咋總是懷疑老實人呢？心裡留下陰影，對老師有了看法。
（二）
沒想到我也成為最不想當的老師。
我記著，學生不是你的孩子，你一定要把學生當人，但是又不盡人意。學生們一給好臉色就猴子順杆溜，紀律不好。
我們一個老年級組長說，孩子就是孩子，你把他不能當成人，得兇些。我說。我兇不起來就這樣，當不了班主任。你讓別人當吧，結果又得罪了年級組長，就不當了。
我們年級有一個女老師，長得很漂亮。我暗戀她，她也還可愛。誰知她在我們大辦公室叫了班上10個男生。站成一排，自己挨個踢他們屁股。用力過猛，先讓自己摔了個仰面朝天，男孩子笑得差點噴飯，我趕忙扶起倒在地上的她，對她的好感一下沒了。對孩子都這麼兇，肯定對老公也溫柔不了。
她後來與別人結婚了，我們都去喝喜酒，兩三個男人都喝得胡言亂語，還有人吟那句名詩，我的愛人結婚了，可惜丈夫不是我....可見暗戀她的人不少。
她後來跟我說，當年太二了，都是孩子麼，太兇了，我只有當了媽才知道。媽就是死了也不會傷害孩子的，哪個孩子都有媽呀，和咱們一樣。
（三）
到文化局的大坑裡當文學幹部，倒是美著哩，又遇到一些事。
我當年寫小說。有個文化名人，商洛第一個中國作協會員李高信說，沒有文化的人才寫小說。有天他發了個散文，我與同事方英文一起向他祝賀，開玩笑說，有個名人說過，散文是小說的下腳料，他無語。如今他早不在了， 還常常想起他，真文人呀。
當年我還想進步。寫了入黨申請書，想給領導表現，想著有點兒權管人多美呀。館裡有個書記。天天叫人早早起來掃樹葉。文人嘛，睡得晚。晚上高朋滿座談文學喝大酒。早上起不來。他當著別人面說我。連掃樹葉都找不到人，你還想入黨，還想進步？
那是秋天，樹葉天天落，就得天天掃，我去了一兩次沒興趣了，也就不想進步了。這也是我如今仍然是無黨派人士的原因之一。
（四）
又換了一個單位，小心做人，也還是上了個圈套。因為領導是文人。自己在乎文人的評價，別人散佈說。老魚喝高了說。你的文章寫的不好，不如那誰的。領導很生氣，心想我對你恁好，你還這樣看我？你以為你是誰？我也不去解釋，結果可想而知。
到了50多歲，誰都不怕了，因為車快到站了。我喜歡我幹。我不喜歡就歇著。現在社會都怕有意見的刺兒頭。你越老說不字，他啥事都在乎你的反應。當年有個信訪的男的。成天背個門板，上面寫著誰誰誰把我老婆勾走了，一開兩會就啟動。結果被告的人讓處理了，他兒子給安排工作了，屋裡沒煤氣灶政府也派人給買，他成了最大的得益者。
當然無慾無求的我也得好好幹，因為我有基本的素質，得要臉面。
早就不想幹，硬趕鴨子上架，當個民間協會的主席，當個什麼什麼會長，無職無權無錢，純粹的文學義工。好在楚細唐肥，好這一口。力所能及，為大家服務，就像編副刊一樣。
我寧願得罪官，得罪朋友。也不想得罪年輕人。因為我是從年輕走過來的。
壞毛病像年齡一不留神就多了，愛講話，.還講得不亦樂乎。愛喝酒。喝了酒就倚老賣老，說個沒完。人家在心裡罵你。就像等著見不得的領導退休，越來越像你當年討厭的人了。
（五）
國慶的日子，在深圳逛的時候。有個信佛的人說。蓮花為什麼這麼好看，是因為哪怕下半身掙扎在汙泥中，上半身也要努力開出紅花向上生長。蓮花開花和結果是同時的，如同因便是果，果也是因。
中國人講究血緣，地緣，想想老媽當年對人特別嚴厲，卻是最親最愛的人。儘管她依然把我當孩子，見面就說公眾號不能老說領導不好。後來當老師，我太面善了。父母交給你，還得嚴厲管教。現在也變得喜歡原來那個書記了。樹葉都不能掃，何以掃天下？小事幹不了，能幹成大事嗎？有人盯著你也好，有小人監督你就犯不了大錯。不批評你不能進步。有對手你才更堅強。沒狗攆兔子跑不快，沒人說你的時候，你就真的沒用了。
有人說，老魚變得與世界和解了，如同有個文學大哥當年一張嘴就是洋名詞老了成了國學家中醫迷一樣。不管別人咋說，真的變成了當年我最恨的模樣。總愛講自己的五馬長槍，愛別人叫老師，一臉好為人師表情，滔滔不絕像電影裡的唐僧，好像真理是裝在口袋裡的手紙，隨時能拿出來，當年見不得領導的廢話連篇，自己也不講話就沒存在感了。愛生氣，愛生年青人氣，就怕別人把自己當老朽，當廢物，不寬容，把別人當自己娃教訓，可笑可悲呀。
有個大作家說，從別人的臉上看到了自己的蒼老，以人為鏡，當年恨你的我，為啥依然活成了你的模樣?
時也，命也，人性也，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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