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 親 和 我(原 創)

父親已經離開我們多年了。

父親是個教師,偽滿時期的“國高“畢業。據說,我兒時所在的縣裡,有教育設置的那一天,我父親就是教育隊伍中的一員了!在我的印象裡,忘我的工作,橫溢的才華,加上倔強的性格,幾乎成了父親的全部。

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在國家三年自然災害的時期,父親積極響應國家的號召,放棄了家屬吃“紅本”的待遇,於是,母親帶著姐姐和不諳人事的我來到了鄉下老家。從此,父親在城裡教書,我們姐弟倆和母親相依度日。到我記事時起,除了寒暑假之外,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的身影。

小時的印象,父親是個矮個子,身體瘦瘦的,眼睛不大,卻很有神采。身著深藍色的中山裝,顯得很得體,也不乏氣派。

也許是經常見不到父親的緣故,兒時,對他總有一種“陌生”和敬畏的感覺。即便是寒暑假回家,父親除了修繕房屋,就是在閒暇時和家族長輩們下幾盤象棋,茶水沏的釅釅的。玩到盡興時,連飯也顧不得吃。有幾次,母親讓我去叫他回家吃飯,他總是對我擺擺手說“不急,不急!江防吃緊啊!“說完,眼神又迅速回到棋盤上。父親下棋時很少講話,也不喜歡別人講話。有時走錯了棋,身體向後一仰,右手拍著腦門兒,口中長嘆一聲,連說“不應該,不應該!”卻從不悔一步棋。

父 親 和 我(原 創)

父親酷愛喝酒。每逢回家,母親都為他炒上兩個小菜,印象最深的就算煎雞蛋了,黃黃的雞蛋中間,泛著蔥花的嫩綠光澤,顫微微的裝滿了一盤,看著都那麼有食慾。父親倒上一壺酒(大概三兩左右),盤坐在炕上,津津有味的喝著,臉上春光融融,笑容可掬。他邊喝酒,邊欣賞著白瓷酒壺,高興的對我說:“美室不如美味,美味不如美器呀!”說著“嗞”的幹了一盅,臉上泛起了幾絲紅暈,我想,那時的父親可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了。翻開父親的手稿,一首《酒中吟》記錄下了他喝酒的情趣,寫得再直白真實不過了:

二十無酒緣,三十曉醇鮮。

四十多酌趣,五十戀杯盤。

妻孥多諫勸,怪我酒後顛。

親友休見笑,我為醉登仙。

為了讓父親高興,一次我和小夥伴去上街,偷偷地為父親買了一個精瓷的酒壺,一倒酒,壺上方的兩隻小鳥嘰嘰喳喳叫個不停,可把父親高興壞了。與親朋喝酒時,總是高高的舉起酒壺給客人斟上一杯酒,總是在小鳥的叫聲中向別人炫耀:“怎麼樣?這是我兒子給我買的”。那種發自內心的快樂和自豪溢於言表。

父 親 和 我(原 創)

上世紀六十年代中期,家裡發生了重大變故,爺爺被定性為歷史反革命分子,家庭被一片烏雲籠罩。父親回家探望,盯著爺爺背上縫著的白布黑字,心神闇然。晚上,又眼睜睜看著爺爺被幾個“紅衛兵”用門板抬出去批鬥的情景,父親滿臉的無奈和惆悵。夜深了,我趴在桌子上寫作業,隱隱聽到父親和母親說:“我這次回來是看看老爺子的情況,下次回來我就揹著行李回來了,也許就回不來了”。後來才知道,父親在學校因歷史問題也成了“專政”的對象。現在我還清晰的記得,我家兩間土房的後牆用白色石灰粉醒目的寫著:“打倒......XXX!”東山牆上的“......專政萬歲!”標語幾乎佔滿了整個牆壁。當時,不諳世事的我只知道在小朋友中低人三分,哪裡知道那是當時年代的暴雨狂風啊!

老天有眼,爺爺竟神奇般的活過來了,爸爸也劫後重生。

多年過去了,我以優異的成績考取了縣裡的重點高中。為了照顧我,父親把我轉學到了他任教的一所當時很注重教學的縣屬中學。三年的高中生活,我受到了父親無微不至的關懷和悉心的照顧。

我酷愛語文,一次學校“五四”徵文大賽,我胸有成竹的寫了一首詩歌,自我感覺良好得很,沒想到,我卻得了個優秀獎。父親把我叫到他的辦公室,指點著用紅筆勾勒的圈圈點點的原稿,給我講解寫詩歌的要點:“寫詩,不要羅列事實,要有蘊含,要有節奏感,要做到以詩抒情就好了”。到現在,我所寫的文章,無論是散文,還是詩歌,或是其他體裁的習作,都有父親指指點點的痕跡。

父 親 和 我(原 創)

我沒有看見父親掉過眼淚,即便是他最艱難的時候。

還是上高中的時候,一次忽然家裡捎信兒,說爺爺病重。我和父親趕到家裡,爺爺已經病入膏肓了。父親把爺爺攬在懷裡,輕輕地用“推子”為爺爺理著頭髮,手不時地顫抖著,眼淚滴滴落在了爺爺的頭上和肩上。父親的淚水,爺爺可能感覺到了,但他已經不能說話了,父親的淚水,我看得真切,然而,我卻無語了。

還記得,大學畢業以後,我在縣裡一所重點中學任教,恰逢全縣教育工作會議。父親作為特邀代表出席會議。中午飯後我去看他,父親喜氣揚揚的迎接我,胸前的紅花熠熠發光。我上下打量了一下父親,真的好漂亮啊,只見他穿著一件深灰色的中山裝,筆挺筆挺的,矮矮的個子,卻霎時平添許多風度,那笑容,似乎是堆積多年而一下不能不釋放的感覺。我不知道他爛漫的笑容裡,是不是讓別人感覺到,他的事業,又有了許多像我這樣的年青的繼承者。

父 親 和 我(原 創)

春節到了,全家人團聚在一起,共享天倫之樂。父親是教語文的,在我的眼裡,他的毛筆書法堪稱一絕,灑脫而不拘一格。除了為鄰里們寫寫春聯之外,偶爾還吟詩作賦,我在大學是學中文的,時常也和父親和上幾句,博得鄰里們好生羨慕。他所寫的《春節偶成》一詩,現在我還記憶猶新:

卅載施教遼水濱,無邊光景時時新。

東風盡情拂楊柳,春雪著意秀柴門。

紅梅點點妝新宇,白雲朵朵浮金輪。

時人誰曉餘心樂,一片丹心染芳群。

那愉悅的心情,全在字裡行間了。

晚年的父親,也不給兒女找麻煩,和母親過著獨立的生活。我拼搏自己的事業,每年很少回老家。一次,我回去看望他,發現父親的精神雖不乏矍鑠,卻大不如從前了:矮矮的個子,深灰色的中山裝,還是非常得體,還是乾乾淨淨。白白的頭髮,顯得有些稀少而凌亂了,瘦瘦的臉龐上,眼神有些暗淡。但是,看到我回來了,還是仔細盯了我一會兒,滿臉笑意的走進廚房為我燒飯。嘮起我的工作,他用稍有些混濁的眼光又注視了我許久、許久,喃喃的說:“唉!混的還好!我總以為......總以為,你應該比現在還要強啊”。我真的不知道當時他的心情是高興,是無奈,是沉鬱,還是其他…… 後來,讀他的《父母心》一詩,多少理解了他老人家對子女殷殷的心情:

......

兒輩風華正茂,

孫女乖巧伶俐。

天下父母心一理,

望子“出人頭地”。

這“出人頭地” 一詞還用了引號,不知道父親是做強調還是另有它意。

父 親 和 我(原 創)

父親離我而去了。我小的時候,他在遠離家鄉的學校忙於工作,他退休回家了,我又在城裡為自己的事業奔波,在一起的時間只能用幾年來計算。然而,他給我的影響,無論是思想品質,還是文學修養都是巨大的,他是我一生的財富!

現在我的女兒已經到了結婚生子的年齡,我也一樣默默真誠祝福我的孩子,祝願她能比我好。我也希望我的孩子為人父母的時候,幸福她的子女,理解她的父母,延續這亙古不衰的愛!

在父親節來臨之際,寫下此文,聊以為祭,願天堂的父親倖福!願所有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和離開這個世界的父親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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