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美人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
談到美人時，我們總會想到那些年輕的容顏，一頭青絲，盈水雙眸，唇紅齒白，一笑而百媚生。
如果話題轉向美人遲暮，總覺得是種殘忍。
像易碎的琉璃，讓人發出世間好物不堅牢的哀嘆；
像明珠變成死魚眼，讓人不得不正視被世俗薰染後的醜陋與不堪。
以致於美人的故事，大多戛然而止。風華正茂，定格成永恆的瞬間。
但是，秦怡並不在此列。
作為一個從小被港臺美女影響審美觀的人，每每看到她，都會被驚豔：怎麼會有如此美的老人！
她的美，不僅美在膚白勝雪，唇紅如砂，更在清亮的眼神，卓然的風姿，經年華而沉澱出的氣質，令人見之忘俗。
最近，再見她的新聞消息，是“人民藝術家”國家榮譽稱號頒佈，秦怡成為三位獲獎者之一（王蒙、秦怡、郭蘭英）。
雖因身體狀況未能到現場，在醫院裡收看直播的她，除了清瘦許多，依然端莊、優雅，梳妝整齊、神態從容。
讓人看不到半點狼狽與脆弱。
任憑似水流年，依然是如花美眷。
97歲的秦怡，似是躲過了時光的刻薄。她是殿堂級的表演藝術家，是美了將近一個世紀的傳奇。
可她卻說：我的人生亂七八糟的。
年少離家、婚姻不幸、身患絕症、老年喪子……
不是歲月不敗美人，而是真正的美人從不懼歲月。
真正的美人，都美出了風骨
“我目睹日寇侵略上海，多少人被鬼子殘忍殺害，我恨透了鬼子。如果當演員能演抗日戲， 我是願意的。”
和印象中或因家境所迫，或因明星夢而入行的大多數演藝明星不同，秦怡當演員是為了抗日。
1922年，秦怡出生在上海一個相對富裕的家庭。
按照父親的預想，她會先讀商科，然後成為體面又令人羨慕的銀行職員。
前14年，她也確實按著父親的期待成長，即使她還有過當老師或是作家的想法。
1937年8月13日，淞滬會戰爆發。
秦怡就讀的中華職業學校，校紅十字會參與了戰地救護。
作為校紅十字會的會員，秦怡也到了前線。
抬擔架、包紮傷口，像過去瞞著家人偷偷練習的那樣。
眼看危險不斷，秦怡她們又年紀太小，別人就讓她們先回去。
“我們兩個商科的年紀小的學生回去了，3 名土木科的年齡大些的學生留下了。後來，這 3 名學生都犧牲了。”
想到這，秦怡總會變得憤怒又傷感。
1938年，這種憤怒到了快要爆炸的臨界點。
看到隔三差五地有同學奔赴抗日前線，秦怡終於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要離家抗日去。
因為怕家人反對，她連招呼都沒打，就匆匆忙忙地出發了。
一路輾轉，先是到了武漢，在一支隊伍裡當了文書。
可那支隊伍實在懶散，眼看自己淪落成“花瓶”，秦怡再次逃離，到了重慶。
在重慶，常看抗日話劇演出的她，又因為長相出眾被導演看中，成了一個演員。
第一個角色，也是一個積極參軍抗戰的熱血青年。
很多年後，秦怡已到耄耋之年。
上影廠要投拍電影《我堅強的小船》，關於一個隨農民工父母在城市生活的小男孩的故事。
裡面有奶奶的角色，導演想到了秦怡。
那時，她已經85歲，導演本也只是嘗試的問了下，秦怡竟非常爽快地答應了：“我喜歡孩子，他們是國家的未來，我願意為他們拍電影！”
影片開機時正值酷暑季節，經常要在40℃左右、沒有空調的老居民樓中拍戲，但她從不計較。
為了不影響拍攝，她嚴格控制進食和飲水，常常空著肚子候場，等自己的戲拍完了再吃飯喝水，一絲不苟地演好自己的每一場戲。
這部電影后來獲得了第4屆好萊塢AOF國際電影節最佳外語片獎。
16歲從黃浦外灘走向抗戰的大後方，耄耋之年亦是初心不染、古道熱腸，這就是秦怡，美人在骨不在皮。
真正的美人，不懼風霜
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蚤子。
其實，對於美人也一樣成立，只是她們很少展示那些跳蚤。
秦怡第一任丈夫，是陳天國。
兩人結婚時，陳天國是圈內有名的話劇小生，秦怡是冉冉上升的新星。
在外人看來，郎才女貌；但其間的苦，只有秦怡知。
她是被逼婚的。
當初，陳天國以大家一起爬山的名義約她，她到了才發現只有他們二人。
待到達山頂，陳天國更是直接求婚，不答應就跳崖。
嚇懵的秦怡，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走進了第一段婚姻。
陳天國
和很多照妖鏡般的婚姻一樣，陳天國婚後原形畢露。
“他根本就是一個酒鬼。因為我開門開晚了，他操起雨傘就往我頭上劈。”
5年後，帶著女兒的秦怡忍無可忍，選擇了離婚。
秦怡的第二任丈夫，是金焰。
金焰是中國籍韓裔演員，被稱為中國第一代影帝，前妻是著名女星王人美。
和王人美離婚後，金焰與同樣離異的秦怡，在拍攝《海茫茫》時，因戲生情。
這是秦怡一生唯一愛過的男人，以至多年後，她仍然認為，那時的金焰是天下最好的男子。
“很好看，第一眼見了就很喜歡。”
“我會做飯的，但是做不好，因為有金焰老師。”
“他什麼都會，而且做得特別好，所以我不敢在他面前做。”
可是那時的她，並不明白，真正的浪子是不會回頭的。
金焰與阮玲玉電影
喝最烈的酒，追年輕的姑娘，金焰都有。
婚後第七年，金焰被發現出軌。
秦怡的心瞬間涼透：
“我提過離婚。但他不同意。他說沒有愛情還有親情，而且還有兒子。”
就在秦怡動搖時，金焰因胃出血大病一場。後又因醫療事故，日漸虛弱，臥床不起。
秦怡就一直照顧他，直到1983年金焰去世。
雖然，後30年他們在同一個屋簷下，但他們的感情卻再也沒有回去，一直處於分居狀態。
至於他們都放不下的兒子金捷，提起來則又是一段傷心事。
因為兩人工作原因，金捷小時候是由家中老人帶的。
小孩子呀，常年不在父母身邊，整日都透著孤獨，想念又不知如何傾訴，漸漸寡歡，漸漸抑鬱，到16歲時被確診為精神分裂症。
得知兒子病了時，秦怡還在杭州汽輪廠勞動。
她永遠記得，她去醫院接金捷回家時，金捷說：
“媽媽，我現在知道自己生病了， 以前，我不知道……”
“媽媽，你不要哭，我以後一定會 好好聽你的話。我還要讀書，考試成績好……”
可好不容易兒子的病情有所控制，又一輪風雨到來，秦怡又被勒令去幹校勞動。
待到她再次回家，母親去世，金捷發展成精神狂躁症：時而呆滯，時而暴戾，發作起來六親不認。
照顧金捷的秦怡，就成了那個被打次數最多的人。
可她始終沒有怨言，只是被打時會囑咐兒子，不要打臉，媽媽第二天還要拍戲。
到後來，她自己還找到了個竅門。下戲回來，先趴在房門聽聽動靜，動靜大了，她就晚點進去；一切正常，她就進去給她擦臉、洗澡。
秦怡80多歲時，50多歲的金捷依然像個孩子。
有一次，她抱著金捷問：“小弟，媽媽那麼老了，她死了， 你怎麼辦呢？”
金捷很急地說：“媽媽不會死的！”
還發誓：
“媽媽死了我也去死。”是啊，秦怡不怕死，可她是不敢死的。
哪怕她自己也被確診為腸癌，前前後後共上過7次手術檯。
2007年3月，59歲的金捷因病去世。
忙活了一輩子，送別了一個又一個親人的秦怡，突然間垮了，很想隨他們而去。
直到有一天，她在電視上看到一個男孩。
男孩才22歲，在孤兒院長大，生命垂危之際，他捐獻了自己的眼角膜，把好心人給他的捐款留了其他孩子，還坦言自己並不怨恨父母。
那一刻，秦怡釋懷了。
“人不要老是回憶在痛苦中, 那樣太折磨人了。”
此後，八九十歲的她，經常四處奔波，參與到一系列公益活動。
2008年，汶川地震，秦怡第一時間捐出20萬。
對於年輕時工資很少，當時退休金也只有2000的她來說，幾乎是全部積蓄。
“這些錢本來就是留給兒子的，現在他不在了，我就要把這些錢給最需要的人。”
玉樹地震後，她又捐款3萬元。
據估算，近年來，她累計捐款超過60萬元，而這對屢遭家庭變故的秦怡來說，並不是一筆小數目。
日本女作家森茉莉曾在書中寫道：
真正的美人，即便是在穿越車道時，亦不會露出醜陋的斜眼，滿臉驚慌地衝奔過去；
真正的美人，不憎恨他人，不做壞心眼的事，相由心生，慾望會讓人變得面目可憎。
這就是秦怡，世界以痛吻她，她卻在那裡開出了一朵花。
真正的美人，從不放棄自己
前些天，胡歌在微博上發了一段話，致敬秦怡：
這是秦怡自傳《跑龍套》裡的句子，也是她80年演藝生涯的初心與信仰。
雖然，周總理曾讚美她是“中國最美麗的女性”。
雖然，她是大明星，演過無數膾炙人口的角色。
《青春之歌》中慷慨就義的林紅
《女籃五號》中隱忍善良的林潔
《鐵道游擊隊》中熱情勇敢的芳林嫂
《馬蘭花開》中性格堅毅的鏟運機工人馬蘭
雖然，她自己的生活也是磨難重重。
但秦怡從未懈怠對藝術的追求，幾乎從沒退休過。
甚至90多歲高齡時，依然風風火火，馬不停蹄。
大家印象比較深的，可能是《妖貓傳》裡的宮娥。
戲份雖然很少，但往那靜靜一坐，就把“白頭宮女在,閒坐說玄宗”的畫面演活了。
很多人不知道的是，93歲時，秦怡還自編、自導、自演了一部《青海湖畔》。
為此，她親自跑到海拔3000多米的高原，考察、拍攝。
海拔高、氣候寒冷，煮飯無法全熟，吃的東西放保溫盒也會變冷，她都一一克服。
用實際行動告訴動輒“替身上陣”的演藝圈，什麼是真正的演員。
秦怡自己常說：“一個人有再多的錢也好，別人誇你如何漂亮也好，得再多的獎也好，總有一天，你是要走的。你走了，一切就都消失了，多好的東西你都拿不走。人活在這個世界上，最最要緊的東西是什麼？還是一個價值。”
所以她，“一生都在追求中，活得越老，追求越多。由於時日無多，也就更加急急匆匆。”
記得，鞏俐曾在一次訪談時說：
“一個女孩子有了美貌就可以擁有一切，這個是很幼稚的想法。她一定要在社會上有她的價值，沒有一份自己的工作或一個能力的話，我覺得很快這個人會枯萎。”
什麼是美？
美是最好歲月裡第一眼的驚豔，更是在用力詮釋歲月後的溫厚雋永。
正像秦怡，角色不分大小，都有奪目的光芒；繁華散盡，留下永恆的優雅與擔當。
有人問秦怡這輩子什麼時候最幸福，她說當然是現在，永遠是現在。
所以之前各種紀念、慶典、慈善、義演等活動，我們總能看到她的身影。
歷盡人生酸甜苦辣而自強不息，閱盡人生悲觀離合而不自棄。
對理想持之以恆，對祖國一片赤誠，對人生積極樂觀，對未來滿懷憧憬……
也許正因為這樣豁達的心態，秦怡的臉上沒有留下歷經滄桑的痕跡，取而代之的是歲月饋贈的從容。
比起小心翼翼保持容貌得來的一時豔羨，贏得了世人更多的愛與尊重。
可可·香奈兒說：二十歲的臉是天生的，三十歲的臉是生活雕刻的，而五十歲的臉，就是你靈魂的模樣。
閱讀更多 草原牧娃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