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给我找个后妈吧

爸,给我找个后妈吧

放学的时候,我把夏小白留了下来,她和班上的几个男孩子打了一架:以一敌二,夏小白用啃得参差不齐的手指甲把对方挠了一个大花脸。

“为什么打架?”

我问一个哭哭啼啼的孩子,夏小白站在一旁吹着口哨东张西望。

“我就说了她几句,她就打人。”

“你说什么了?”

“我说……说她是没有妈妈的野孩子。”

“你!”我忍住了马上就要脱口而出的那句“活该挨打”,在抽屉里面找了一瓶红药水用棉签给他消了毒,细声细气的劝了一会,他才擦干眼泪抽噎着回教室了。

“切。”

夏小白轻蔑的笑了一声。

“小白,你今天可不听话哦。”我敲了敲桌子,“你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和同学打架的,怎么,在家里休息了几天,脾气渐长啊。”

夏小白一直都很懂事,就算是同学指着她的鼻子笑她是野孩子,她也不会生气,只会瞪着眼做个凶巴巴的表情,真正动起手来打架,这还是第一次。

“今时不同往日嘛。”

夏小白小声嘀咕了一句,看我朝她望过去,立马规规矩矩的俯下身子写作业。

我看着时针一直从三走到五,其他孩子早背着书包飞出了校园,老师也一个接着一个收拾好了东西离开了办公室,原本自信满满说着“不着急,今天就是要她爸爸给我个交代”的小男孩家长在办公室转了半天,也终于不耐烦的走了。

她倒是悠哉悠哉,不慌不忙的在纸上算数学题,好像个没事人一般。

“小白,你不着急呀。”

我把那一摞作文本推到一边,从抽屉里面拿出一盒饼干推到她面前,她也毫不客气,伸手拿了一块就往嘴里塞。

“着急什么呀,呐,饼干,算我欠你的。”

她举着半块饼干朝我示意了一下,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的说道,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个小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和她老实巴交的爸爸性格简直是天壤之别。

“陶老师!”

等我那盒饼干被吃得差不多了,一个戴着安全帽的高个子瘦男人才气喘吁吁的跑上楼来。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没事没事,我今天正好事情不少,也是刚刚忙完,先坐下来喝杯茶吧。”

他看了一眼干净整洁的办公室,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解放鞋,嘿嘿的干笑了两声。

“我就站在这里吧。”

“没关系,进来坐吧。”

经不住我再三邀请,他在门外拍了好一阵子衣服,在桌子上抓了张旧报纸垫在屁股下面,才轻飘飘的在沙发的一角坐下。

“夏小白今天和同学打架了。”

“为什么打架?爸爸不是告诉过你了打架是不对的么?再说你打得过人家么?瘦胳膊瘦腿的,你给我过来!”

夏正朝她吼了一句,见到他生气了,这个原本嚣张的“犯罪分子”终于露出了些许做错事的心虚来:她紧紧靠着我的办公桌,一个劲的摇头。

“你不许揪我耳朵!”

“我不揪!”

于是她眼睛巴巴的看了我一眼,一步步朝她爸走过去,没过一会就一边哭着喊着“你说话不算数”跑到外面去揉她的红耳朵去了。

“陶老师,我平时都要上工,没读过什么书,也不知道怎么管她,给您添麻烦了,还是得,还是得多麻烦您教育一下。”

夏正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小心翼翼的说道。

“小白她平时很乖的,在学校里面表现也很不错,她和同学打架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

“同学笑她没有妈妈。”

夏正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的神色,他似乎早料到这一天会来:夏小白的妈妈在生下她不久之后就消失不见了,有人说看见她和一个做生意的手拉着手上了一辆开往北方的汽车。

“唉,其实这个事情,这几天在家她和我闹过很多次了。”

夏小白长到五六岁的时候,才渐渐发现自己和别人不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都一个个的跑回家去了,开开心心的围在一起,人家都有爸爸妈妈,自己家里却永远只有一个自己入睡了以后才回家的爸爸。

“一开始我骗她说妈妈去外面打工了,过一阵子就会回来了,她也很听话,每天晚上做了作业就趴在窗台上看,看到有人走进巷子里面来,还要把身子探出去望。”

夏小白等了一年又一年,写了很多封无处邮寄的信,无数个女人打她的窗台下走过,没有一个人可以让她叫一声妈妈,夏小白等着等着,就长大了,她也明白了其中的原因,便不再等了。

街坊邻居们劝夏正再找一个女人,一个大男人带着孩子,还是不行啊。

可是夏小白不喜欢,她说,我也是女的,怎么就不行了,她踩着凳子学做饭,一个人拖着和她差不多高的水桶跑到卫生间里面去洗衣服,瘦小的身躯麻利的照顾着这个家。

“没有妈妈也没关系,我会自己织毛衣。”

有一年冬天的时候,我去夏小白家家访,她坐在火炉旁边,她手指飞快的挑着针线和我说。

“小白前一阵子感冒了,发了几天烧,我工地上忙没什么时间照顾她,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去看医生吃药,感冒好了以后就天天吵着要找妈妈,估计这几天她和同学打架,其实也是因为这件事生我的气吧,怪我没有时间多陪陪他。”

“是啊,我知道您工作忙,但还是要多陪陪孩子,像她们现在这个年纪,说懂事吧,却什么都还是一知半解,说不懂事吧,有时候心里面却像明镜似得,看得比我们还清楚。”

“是是是,我回去以后一定和她好好说清楚,好好开导她。”

夏正猛的点了点头,拉着脸上挂着泪珠的女儿下楼去了,我看着父女两人坐在自行车上,夏小白紧紧抱着她爸爸的后背,一摇一晃的驶出了校门,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生活是一条河流,我们划着桨,逆流而上,说出来的理想永远美好,经历着现实永远残忍。

大抵世上所有的坚强都是为了掩饰我们空空如也的后背,贩卖苦力的夏爸爸没有陪伴家人成长的资格,这段漫长而孤寂岁月,终究只能靠夏小白一个人走,至于个中的辛酸苦辣,也只能交由她自己品尝,而真正让我担忧的是:这一次与同学的小小冲突,也许只

是长期积累的苦闷烦恼爆发之前的一个小火星而已。

我担心的没错,没过几天,夏小白又和同学打架了,这次她狠狠的咬了破同学的胳膊。

夏正赔了医药费,那是他一天的工钱,他铁青着脸站在办公室门口和女儿吵架。

“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爸爸挣钱容易么?你之前说过,没有妈妈,你来照顾爸爸,照顾这个家,你就是这样照顾爸爸的?爸爸每天给别人打工有多辛苦你知道吗?”

夏小白垂着脑袋,一声不吭。

“你能不能懂点事?!”

“那你给我找个妈妈呀!我这几天说了多少次了,你就是不听!”

她捏着衣服角挨了老半天训斥,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低着头跑出了办公室。

“你给我站住!”

夏正没能喊住她。

“这孩子……真是的……天天就想着让我找一个妈妈,我该怎么说?说你妈妈和别的人跑了,她不要你了?”

他抓着脑袋,一个劲的摇头,又使劲拍了自己大腿两巴掌。

“小白爸爸,其实也不能怪小白,你没有考虑过,给她找一个后妈呢?”

如果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么骂上再多遍,揪再多的耳朵,也是于事无补的。

“啊,这个……”

他忽的脸红了,搓着粗糙的双手,犹豫了一阵子才不好意思的说道。

“像我们这种打零工的,又没钱,拖家带口的,谁看得上……”

夏正脸色有些发红,他肯定是有看上眼了的。

“其实也不是没有考虑,有人介绍了,吃过一两次饭,对方也是离了婚,勤快又能干,看上去挺不错的,可是结了婚以后呢?结了婚,人家也想要个自己的孩子,生了孩子以后万一对小白不好,或者她不喜欢怎么办?受了委屈和欺负怎么办?这孩子跟着我已经够苦了,我老实巴交的,人又蠢,平常照顾不到她,实在不想让她再受什么委屈。”

“也是啊,我再劝劝小白吧,她那么懂事,等过了这一阵子,也许会好一点。”

我让他坐在办公室等一会,走下楼去找夏小白谈心,她正坐在花坛上看着地上的一只蜜蜂爬来爬去。

“老师,你看,蜜蜂好可怜啊,她飞不起来了,回不了家了。”夏小白轻轻的说道,“她的孩子一定会很想她吧。”

“对啊,可是小白你知道吗?即使蜜蜂妈妈回不了家,小蜜蜂也还是会坚强的长大,勇敢的伸出翅膀飞向天空寻找花朵盛开的地方。”

“也许吧。”

“一定会的。”我坐在她身边,“因为她虽然失去了妈妈,但是还有爸爸,还有老师,还有同学,还有许许多多关心着她的人。”

她不说话了,从地上捡起一片树叶小心翼翼的把蜜蜂放到盛开的映山红里面,脸上这才露出一个笑容。

“走吧,蜜蜂回家了,你也应该回家了。”

我指了指站在校门口扶着单车的男人。

“好的,老师再见。”

她朝我甜甜的笑了笑,挥着手朝父亲走去。

第二天趁着夏小白还没有到教室,我在班上立下了一个规矩:谁都不准说夏小白没有妈妈!

我板着脸,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更加凶狠严肃一些。

“大家要相互帮助,相互关心,对于关心热爱同学的孩子,放学以后可以来老师这里领糖果,不过你们谁再敢嘲笑夏小白,周末就拿不到小红花!”

看着孩子们异口同声的说着好,我稍稍放下心来,孩子的忘性很大,只要小心翼翼的让她一直快乐下去,就不会想起难过的事情了。

我的“糖果加扣分”政策很奏效,夏小白终于没和同学起什么冲突,她像往常一样,认认真真的做着作业,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坐在座子上看天空。

真是乖巧而孤独。

“我真希望他们慢慢长大,又希望她快快长大。”

我对同事说。

“对于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她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同事安慰我,“她一定会健康成长的。”

我放下心没几天,夏小白爸爸便打电话给我了。

他说话断断续续的,“中心思想和主旨”很不明确,我耐着性子和他沟通了好一会,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夏小白在家里发脾气——冷暴力。

她不砸东西,不哭,不闹,不胡搅蛮缠,也不理人。

就像一个小木偶一样,叫她做什么便做什么,听话得很,可就是不说话,不拿正眼看人。

“小白,我们今天晚上吃什么呀?”

“小白作业做完了吗?”

“小白今天和同学玩得开心吗?”

她趴在窗台上,像个布娃娃。

“夏小白!你要爸爸怎么办?!”

夏正哄了半天,气也上来了。

“信不信爸爸揪你的耳朵。”

布娃娃把侧着脑袋朝他伸了过去。

夏正没辙了。

“你什么时候给我找个妈妈,我就什么时候不闹了。”

夏小白冷冷的说。

“你妈妈她找不到了啊已经!”

“我不管,你看上谁就是谁。”

“你非得要找个妈妈干什么?爸爸难道对你不好吗?!”

夏正急了。

“没有为什么。”

“好的,你先别着急,我明天到你们家来做个家访,好好劝劝她。”

我挂了电话,唉,果然,还是不行啊,一旦孩子认真起来,往往比大人还要倔强。

然而,就在我去夏小白家访的时候,她却不在了。

她放学以后没有回家,桌子上用杯子压着一张字条。

“我去找妈妈了。”

夏小白离家出走了。

我们报了警,发动了街坊邻居,老师同学,所有能够联系的人,几乎半个城居民都参与到了这场搜索中来。

我们最后在她家楼顶的一张躺椅上找到了她,这个狠心的小姑娘用衣服裹着自己,睡得香甜极了。

夏小白爸爸扬起了手,看着女儿恬静的脸,终究没有甩下去。

“小白。”

“嗯?”

夏小白睡眼惺忪的看着我们一群人,打了个哈欠。

“我保证……今年一定把妈妈给你找回来。”

她没有说话,只是猛的从椅子上挣了出来,一头扑进父亲怀里。

夏正说话算话,他开始主动和那个姑娘联系起来,有一天下班,我看见他们两个人推着单车一起走在路上,他脸上挂着我从未见过的轻松而愉悦的笑容。

“陶老师!我们准备结婚了。”

他朝我喊道。

就在夏爸爸结婚的前一天晚上,夏小白忽然给我打了电话,邀请我到学校的天台上,她说,有好东西要分享给我。

“陶老师,你来啦。”

她坐在天台的栏杆上,两只脚在空中划着,下面那么高,掉下去就会粉身碎骨。

“夏小白,你干什么!快下来!”

“别那么紧张嘛老师!你看。”

她朝天上一指。

“今晚的月亮真美。”

“是啊,好像玉一样。”

“你觉得她怎么样?”

“谁?”

“就是要和我爸处对象的人。”

“嗯……感觉她挺好的。”

“她是真的爱我爸么?”

我点了点头。

“就是不知道对你......你也不要多想,她肯定会.”

“没关系啦!对我爸好就行!说实话,我真无所谓,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反正我亲妈都不要我了,还能奢求外人怎么样呢?这么多年,我始终是个没妈的野孩子,都习惯了。”

她从栏杆上跳下来,大大咧咧说道。

“那你为什么要急找妈妈呢?难道你爸对你不好吗?”

“好啊!他把能给我的都给我了。”

她吹了吹地上的灰尘,在一块干净的水泥板上盘腿坐下。

“那你为什么?”

“老师,你有没有一个人生过病,”她歪着脑袋看着我,“你晕晕乎乎的,嗓子疼得说不出话来,想喝口热水还得自己烧,正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一个人也没有,你能体会那种无助和失落么?”

“我知道,确实对于你来说,太辛苦了一点。”

“什么啊!”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我才没关系呢,从小到大,我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次医生,我是说我爸!”

她的语气忽然沉了下去。

“那一天我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忽然发现了一件事情:我总会长大,成家立业,他也会不可避免的老去,他那个样子,傻乎乎的,现在还不找对象,以后就更找不着了,我不想等他老了,家里面就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作品名:《爸,给我找个后妈吧》,作者:虺。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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