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雨,優等生的另一份新答卷

賈樟柯舉辦的第三屆平遙國際電影展落幕,奪得費穆榮譽最佳影片獎的,是新加坡導演陳哲藝的第二部劇情長片《熱帶雨》。六年前,他曾憑《爸媽不在家》驚豔亞洲電影行業,榮膺戛納電影節金攝影機獎。而經六年打磨的新作《熱帶雨》,再次收穫好評,也算不上令人意外。

《熱帶雨》講述的仍然是新加坡故事,以雨為題,著眼南國常規印象之外的陰溼雨季。題材仍涉及家庭,但更多聚焦於單個女性角色的心路。一位馬來西亞移民、華文課老師,正面對著與外界同樣迷濛的人生雨季。她長期接受診療試圖懷孕,丈夫卻日益冷淡;所從事的華語教育不受重視,一個“爸媽不在家”的學生卻意外闖入她的私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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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面上,陳哲藝被評為亞洲最具潛力的電影人之一。實打實,他卻是個“優等生型”的導演。相對《爸媽不在家》,《熱帶雨》全方位“升階”,細膩、精準、控制,一步步落實,充分體現導演的調度功底與水磨功夫,同時,那種“優等生”的氣質也隨之更為明顯。這不是說影片學生稚氣,而是一種遠離西方藝術家的自由散漫,更偏向東方藝人的“匠心”“做戲”的氣質。在敘事、造型、選景、運鏡,設計等方面,這部電影或許都可在今後被視作“典範”,我無意用“典範”二字來過度誇讚《熱帶雨》的藝術,只是為了澄明這部精緻的影片充分地以視聽講故事、庖丁解牛、抽刀斷水式的技藝水準,以及繼承華語電影傳統、觀照華語社會時運方面的自覺與得失。

《爸媽不在家》與《熱帶雨》兩部電影都設定了某種原鄉的概念。前者的英文片名IloIlo,是女傭菲律賓家鄉的名字,影片完成後,導演在菲律賓尋見了片中人物原型、十六年前照顧過他的菲傭泰莉。他們還將影片也帶到了IloIlo,邀請她參加了一場特殊的放映。《熱帶雨》則全篇以華文教育和武術情結串起文化主題,在結尾,女主角又回到了馬來西亞的家鄉,這裡原始樸素的風貌,與都市建築鱗次櫛比的新加坡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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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在這一切元素的輔佐之下,《熱帶雨》同時討論著新加坡社會文化的問題、馬來西亞發展與地緣的問題、華語文化的繼承與傳播、家庭觀念與女性職責的問題,當然還有更內化於故事的、關乎個人的成長與忍受問題,以及恰到好處的超出日常的生死感悟。

陳哲藝對當代東方社會的百態觀察,令人將他與楊德昌聯繫起來。《爸媽不在家》讓中產家庭生活飄搖於亞洲金融風暴帶來的普遍危機中。《熱帶雨》隨處可見關於新馬兩地的時事背景,華文課這一身份元素的聯結,更為男女主角——年輕衝動身強力壯的學生與總在忍耐、偏向傳統的老師,在飽滿形象外增設了一重象徵的意涵。片中一鏡,銅管樂隊走過,橫亙追逐中的人物之間,正是導演對楊德昌電影的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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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個人形象的溫柔,但敏銳激情掩映在溫和之下,在含蓄中涉獵禁區的動作。《爸媽不在家》裡家樂與女傭泰莉由牴觸到生情,是浴室戲標明瞭轉換。《熱帶雨》中榴蓮作禁果,早早為後續情景露了苗頭。二者都是非常規的關係,落筆寫來卻又算不得混亂,是因為這一切都在人情、人性、心路、情路的自然當中。純粹的情,不囿於身份,可以誕生於任何人之間。而情的發生,像一場雨,只因攝影機在雨中,才顯得傾盆而瀉。

然而即使導演奉行“完美主義”,《熱帶雨》仍不完美,或許是因為控制太過、編寫太過,導致僵硬。人力是有限的,奧遜·威爾斯講,電影發生在錯誤中,導演要做的,是去創造錯誤。堅持“全對”,依靠人力,便會有限。一些觀眾覺得《熱帶雨》在靈氣方面就不如《爸媽不在家》,或許正是因為匠氣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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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趣的是,片中兩個角色,經長期選角不成,機緣巧合地回到了在《爸媽不在家》中飾演母子的楊雁雁與許家樂。看似彆扭的重新組合,卻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不僅二人表現出色,飾演者的重複還將陳哲藝的前兩部作品進一步勾連,讓我們看到了兩種性別:一個女人和一個男孩在新加坡社會中境遇的變奏。

《熱帶雨》中,楊雁雁大改造型,演出了一個比當初懷孕時看起來更年輕、壓抑的角色,而家樂已經完全長大,跨越了整個成長階段。這種發展內化於他們的表演,令演員更加專注於自己。即使是未曾看過前作的觀眾,也能看出,這個故事不是發生在二人之間,而是分別發生於他們自己的人生,故事講述了一場雨季的相遇,而相遇雙方正各自面對外界的天氣。

文 | 邦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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