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中年

少年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中年

1

李健还在“水木年华”组合时,跟卢庚戌一起推出了一张专辑《水木年华》。

在那张专辑里,我最喜欢的一首歌,便是《中学时代》。


这首歌由李健作曲、卢庚戌作词,后又由李健演唱,第一句歌词便是:

穿过运动场让雨淋湿,我羞涩的你何时变孤寂,躲在墙角里偷偷地哭泣我忧郁的你,有谁会懂你……


每次一听这首歌,就把我拉回到我的中学时代。


确切地说,是初中时代。


小学,太过懵懂,不懂事;高中,开始有了高考的压力,活得并不轻松;大学,虽然呆在象牙塔里,但现实压力已经扑面而来,我们连滚带爬,以投降的姿态投奔现实。

唯有初中时代,我们最像少年。

不,我们就是少年。

2

今天的孩子们可能想象不到我上初中时,我和我的同学们穷成什么样子,但那可能也是我一生中活得最轻盈、最快乐的时光。

我上的是一个国家给补贴给得比较多的、针对少数民族招生的初中。

这是云南一个特有的现象,很多地区都设有“少数民族中学”。

“少数民族中学”的特点是什么?学费收得很便宜,国家还有点补贴。

当年我为什么一定要报考这所中学,而不去实力最强的县一中或就近在镇里上中学呢?

这跟我小时候的经历有关。6岁以前我在外婆家那个民风淳朴的彝族山村长大,6岁以后回到汉族人扎堆的坝区上学,受尽同学的欺负和霸凌。

潜意识里,我痛恨老家的汉族人,对民风相对淳朴的少数民族群众则有天然的好感、亲近感。


县一中汉族学生扎堆,学费又收得比较高,我当然不乐意去了。

小学时候,因为家境穷、成绩好,我被全班同学孤立时,就无数次捏着拳头发誓:一定要远离这帮欺负我的人。

小升初是一次远离他们的契机,这种机会我当然不能错过,于是我一不小心考了全乡镇第一。

分数考高了,择校也就容易了。

按理来说,我不属于“少数民族中学”的招收对象,因为我的户口本上赫然写着我是“汉族”。

我妈以前的户口档案、身份证、结婚证倒是都写着她是“彝族”来着,外婆家整条村子的人也都是如假包换的少数民族,我外公还会说少数民族语言,可后来派&出所觉得给人数不足两百的这批彝族群众登记民族信息实在太麻烦,于是,大笔一挥,把全村人的民族信息全改成了“汉族”。

你没看错,这种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工作人员欺负山民是文盲,欺负他们不懂一个少数民族身份能给自己和子孙后代带来怎样的利好。

几百口人可有可无的“福利”,相比工作人员用手抄写“汉”字比“彝”字省了的笔画,微不足道(那个年代没电脑、没打字机,登记资料全靠手写)。

就这样,我妈成了汉族,那我也只好是汉族。

去到学校报到,老师们也没针对我的汉族身份说啥。事后想来,倘若我学习成绩一团糟,估计真的会被劝退的。

那两年,隔壁县的“少数民族中学”每年毕业生的中考平均分数都在全地区排前列。我们县也想学习他们的先进经验,就把我们学校列为“试点”。于是,就在我入学的那一年,我们学校换了校长,引进了相对比较优质的教育资源,而我也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我上初中那几年,虽然学生们依旧顽劣,但整体学风相比以往,确实好了许多。我们那一届,中考上线率创造了新高。

在我之后,随着县一中逐步发力,“少数民族中学”招不到好的生源,后来也就慢慢地泯然众人矣。

3

上初中时,我们需要带米去学校,你给学校交多少米,就能打多少饭。每到开学,学生们扛着米袋去交米,成为我们学校一大盛景。

学校的米仓,非常大,各种不同品种的米都堆积到里面。有一个学期,不知道是哪位同学带的米生了米虫,结果整个米仓都被“污染”了,我们全校师生吃了一个学期的“带米虫的饭”。


看到黑色的小米虫怎么办?挑出来,继续吃。饭是绝对不能浪费的。

我们吃的菜是免费的,菜钱由ZF补贴,于是,我们每天都吃大锅油茶、土豆和大白菜。


每周我们就吃一顿肉,学校每周三给我们发一次肉票。一张肉票两块钱,同学之间可以自由买卖。

食堂有三个排队打饭的窗口,一个是男生窗口,一个是女生窗口,供应猪肉;还有一个是回族学生的窗口(不分男女),供应牛肉。每到周三,食堂门口最为热闹、排队最长。

学校很穷,根本没有餐厅。我们打了饭以后,就蹲坐在墙脚吃饭。都是长身体的年纪,虽然每天只能吃大锅油茶、土豆和大白菜,但几乎没有人浪费。

我们用的被子、床单等等,也是学校发的,是上一届毕业生用过了以后留给我们的。每人领一套新被子,那是我的学弟学妹们才能享受到的待遇了。

在今天的你看来,这多少有点不卫生,但对于物质贫乏的穷学生来说,这是一项顶好的“福利”了。

我的同学中,大冬天只穿一件校服单衣、一双拖鞋的,比比皆是。就连上体育课、打篮球赛,有的男生都穿拖鞋,他们也当真是没办法,家里就是买不起。

还有一些同学的父母得了大病,但为了省点医药费,为了能供孩子上学,竟放弃治疗,死在家中。在他们眼里,钱真的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我还有一些同学,上完初一或初二,就辍学了。

一方面,他们的家庭确实供不起他们上学了。一个学期上百块的学费,对他们的家庭而言是一笔很沉重的负担,父母也需要他们回家当劳动力或早早嫁人。

另一方面,少数民族地区的小学教育,质量堪忧,我很多同学没有打好小学基础再加之他们理解汉话有困难,上了初中以后根本听不懂老师在讲啥。

举个简单的例子:“book”这个英语单词,翻译成中文是“书本”。对汉族学生而言,这很好理解,但是,少数民族学生得先把“book”翻译成“书本”,再思考上个几秒钟,把“书本”翻译成他们自己的语言,他们最终才能真正理解这个单词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样的基础,如何跟汉族学生PK?

我有一些来自山区的同学,只会说少数民族语言,连汉话都听不大懂。初中三年,他们最大的收获便是学会了汉话。

就这样,班里学习成绩好的,永远是汉化程度高的少数民族学生和汉族学生。

有时候想到这一层,我觉得蛮羞耻的,感觉像是自己抢占了他们的教育资源。

4

1996年2月3日,丽江大地震,死了好多人。我老家离丽江古城还有一定距离,但也震感明显。


丽江这一震,也让外面的人发现原来云贵高原上有这么独特、美丽的一座古城。随后,丽江名声大噪,全城快步发展旅游业,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大地震过后,余震还很多。学校的教学楼也被震裂了,但我们没钱修葺,继续在里头读书、上课、写作业、学知识。

有时上着自习,忽然来一场余震,大家也不慌张,全部抬起头观察头顶的吊灯。晃得厉害就钻桌子,晃得不厉害就继续看书、写字。

一处地震,八方支援。大地震后,我们学校虽然不是位于震中,但因为顶着一个“少数民族中学”的头衔,是全县著名“穷校”,理所当然得到了一点支援。

有慈善机构给同学们献爱心,每人发了100斤大米。


我们一问那些在县一中、乡镇中学上初中的小学同学,发现他们连根铅笔都没人给捐助,这可把我们都乐坏了,心里满满的自豪感。

要知道,那是二十几年前,当时大米的价格是1.4元一斤。1400元,对我们而言真的是巨款了。

还有一次,是教育局组织各大中学的学生们跳集体舞。别的学校有钱租借统一的服装,而我们学校根本没有这样的实力。

后来,校长组织全校同学全部出动,上场表演锅庄舞(去过云南的朋友应该知道,云南人俗称“打跳”)。

少年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中年


各个民族的同学放假回到家里,把压箱底的、过年过节才舍得穿的少数民族服装拿出来穿上,靓绝全场。

我当时借了同学的彝族服装参加演出,那时才知道:原来彝族服装那么美。好多彝族人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也要做一套隆重的民族服装,在过彝族人的大年——“火把节”(农历六月二十四)的时候穿出来。

从那以后,每逢大周末(即29、30、31日那几天),学校就在操场中间升起篝火,用大广播给大家播放“打跳”配乐。同学们吃完饭,就手拉手围着篝火跳锅庄。

锅庄舞那几个简单的动作,我也是那时候学会的。放假回家,我还把那套舞蹈动作教给爱好“打跳”的邻居。

也是在穿了彝族服装参加演出的那天,我收到了生命中第一个令我耳根发热的告白。

那个男生一直开玩笑说我是他“媳妇”,他每这么说一次,我就上去暴揍他一顿。


我穿上彝族服装那天,他突然一个人跑到我跟前,认真地跟我说了一句:“你穿这套衣服真好看。”说完,他就快速跑开了,我站在原地,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我从来都长得没啥姿色,加之那时一心只读圣贤书,视“早恋”为洪水猛兽,活得像个妇女干部。看身边的女生一个个收到情书,我心里其实是有点小失落的。


情窦初开的年纪,我就盼望有一个男孩追求我,然后我再以“学习为重”为由,大义凛然拒绝他.......俨然这样,我的中学时代就圆满了。

他的出现,弥补了我这个缺憾。

后来,班里有人传我们俩是一对,我为了避嫌,居然有一个学期没跟他说话,到快毕业了才主动跟他和解(笑,果然是个烈女)。

1997年香港回归,学校放假一天,让我们看交接仪式的直播。我们全校学生只有三台电视可看,可大家依然看得心情激动、热血沸腾。

那段时间,同学们个个在学唱《东方之珠》,大家都因为香港回归而分到了一份精神资产。

我们把会唱的歌的歌词都抄写在笔记本上,贴上明星们的小贴画,邀请同学帮自己抄歌词,用这种方式传递友谊。

5

在那所中学里,同学们的家庭条件都差不多,大家都一样穷,全校买得起“随身听”的同学都没几个。


大家都是十一二岁就离开家,寄宿在学校里。三年的集体生活,让我们慢慢学会了互相宽容和帮助。

初一时,我们都是十一二岁的年纪。当时宿舍里一个女同学睡觉老尿床,导致宿舍里老有一股尿骚味。一开始,大家特别嫌弃那个女生,不跟她交往。

某天晚上,她突然在被窝里大哭,我们全部从被窝里钻出来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已经尽全力控制自己,可没想到还是会尿床,说她觉得自己好没用,不是个正常人。

我们一开始面面相觑,后来一个女生突然抱着她哇哇大哭。她边哭边说:“我和你是小学同学,我应该要体谅你才对,可我还嘲笑你、孤立你,是我不对,请你原谅我。”

在她的感染下,我们宿舍里每个人都又惭愧又内疚,纷纷下床去拥抱她。

那一晚,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集体生活带来的温暖。

也正是因为有这样的经历,我觉得初中三年特别难忘。

一转眼,初中要毕业了。毕业前夕,大家聚拢拍合影,互相赠送照片。

那年,我们大多十四五岁。

再之后,大家像蒲公英一样散落在天涯,沿着不同的生活轨迹向前狂奔。有人奔得远,有人奔得近,大家各自渐行渐远,直到彼此在人群中消失,再也看不见。

二十年后,当我已步入中年,再回想起初中时代,甚至还能清晰地记得老师们在讲台上讲课的风采,记得我曾经写过怎样的作文,记得我和同学们是怎样的欢笑、大闹。

上初一时,我第一次接触地理课,第一课学的就是“月球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

老师用教具模拟太阳系几大行星的公转、自转,我被震撼得不行,那会儿我的理想是:我要学天体物理,当个天文学家。

上到初二,我发现了数学的魅力,一遇到“计算阴影部分的面积”这类题目,就亢奋不已,以解题为乐。当时,我的理想是:成为一个数学家。

学语文、物理、生物、化学、历史等等,也能激发我极大的兴趣,让我在上课过程中一次又一次把志向变成:当作家、物理学家、生物学家、化学家、历史学家……

初中,我身边同学的理想,也大多是科学家,这家那家的。像长大后当老师、当警察等涉及到具体职业的理想,则是高中以后的事儿了。

现在,我们都没啥理想了,大家都只有一个共同的心愿:暴富。

我现在住的小区门口有一个幼儿园、一个小学和一个中学,每次经过学校门口,看着孩子们稚嫩的脸、青涩的表情,真想“嗷呜”一声:原来我们真的不年轻了,一恍惚已走过半生了。

呵,那些个少年终将远去,那些回忆全部泛黄。我们的青春早已化成了一股白烟,飘到了万里天空之上。有生之年,我们只能望一望、想一想,感慨下:这人生啊,有时满满当当,最后空空荡荡。

少年出走半生,归来已是中年


--END--

作者:晏凌羊,80后,情感专栏作者,新女性主义作者,中国作协会员。著有畅销书《那些让你痛苦的,终有一天你会笑着说出来》《愿你放得下过往,配得起将来》《愿你有征途,也有退路》《我离婚了》《有你的江湖不寂寞——金庸武侠小说的另类解读》以及儿童绘本《妈妈家,爸爸家》。拥有13年金融从业(管理)经验,现为广州某文化信息咨询公司创始人、某文化传媒公司联合创始人。出生于云南丽江,现居广州。微信公众号:晏凌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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