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心路

心路

白金科

小小說:心路

一定要去嗎?女人說。

女人說這話的時候,箢子其實都拾掇好了,女人像是很累了,將兩手扶在箢子沿上,垂著頭,這樣問他。

這時候男人正背對著女人,給孩子穿衣服,確切地說,是給孩子加穿一件羽絨服。其實這個冬天一點也不冷,又是一個暖冬呢,但男人就是怕孩子凍著。男人做這件事一點也不靈便,有些忙亂,女人的話讓他覺得有些奇怪,隨口回了句,怎麼了?

女人沒有迴音。這時候男人已經給孩子穿好衣服了,男人一手牽著孩子,轉身來拿箢子,女人沒有給他,低著頭一直將箢子挎到院子裡,放到電動車上,捆好。

節氣已經過了“立春”了,只不過沒有過年,大家便依然覺著是冬天。沒有過年,就是冬天,好像大家都這麼想。其實年已經不遠了,後天,後天就要過年了。村街上滿是忙著趕集上店置辦年貨的人們,一派忙亂的樣子。濃濃的香味加上孩子們的歡笑聲從各家的門窗裡,一股腦地擠到村街上來,伴著零零散散的爆竹聲,弄得空氣裡滿是稠稠的年的味道,暖暖地纏著他,扯都扯不開。

電動車緩緩地跑著,男人不敢將車騎快了,怕顛著孩子。其實要走的這段路都硬化了,路況挺好的,但男人還是不敢騎快了。孩子坐在後座上,男人特地在後座上加了圍欄,應該是很安全的,但男人還是不斷地伸回手去,摸摸孩子。孩子五歲了,是個女孩,五歲的孩子已經經歷了太多的創傷,她只會瞪著一雙帶著問號的大眼睛,怯怯地看著這個世界,這讓男人心疼,真得心疼。他要好好呵護著她,讓孩子快快樂樂地生長。

目的地並不遠,十多里路,路況很好,儘管男人將電動車騎得很慢,還是很快就到了。男人將電動車停在路邊,彎下腰來,讓孩子趴在他的背上,然後挎起箢子,向山坡上走去。

路應該讓孩子自己走,孩子是要長大的,路是一步步走出來的,這道理男人明白,但接下來的路都是山野間崎嶇的小路,只有兩腳寬,路面上盡是呲著牙的石頭,路邊的雜草和荊棘爭相往路面上探頭探腦,男人生怕傷著孩子。

這裡是一座墳場,幾十座墳冢散落地分佈著。在一座墳前,男人將孩子放下來,孩子怯怯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那一年孩子三歲,孩子經歷了那一切,或許,孩子的腦海裡還存有一些令她恐懼的模糊的記憶。別怕,男人將孩子擁在懷裡,安慰著她,別怕,這是你爸,你親爸。

孩子不會叫爸。孩子的話很少,相處一年多了,孩子處處躲避著他,偶爾看他一眼,也是用那種令人心疼的、怯怯的眼神。但這座墳裡埋的真的是孩子的親爸,這個必須告訴她,只不過是早一些還是晚一些的事。

究竟該不該帶孩子來,男人一直很糾結。祖宗規矩,女孩是不能上墳的。女孩自有上墳的日子,比如週年祭、三年祭、五年祭、十年祭,平常日子,女孩是不能來的,這是規矩。可埋在這裡的男人就這麼個女孩,如果孩子不來,誰來祭奠他呢?

隔著年老遠呢,男人就感覺到女人情緒上的波動了。女人老是走神,老是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男人知道女人是記掛著地底下的這個男人。這個沒錯。逢年過節,大家都是要祭奠逝去的親人的,這是一個傳統,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表達的是一份哀思,一份掛念,一份親情,這個沒得說。地底下的這個男人是個孤兒,除了女人和孩子,一個親人也沒有了。孩子還小,什麼也做不了,而一個改了嫁的女人是不能給原先的男人上墳的,這也是規矩。

我去吧。男人說。看得出來,女人一直不相信男人這話,一直不相信男人會這麼做,實際上男人自己也不相信會這麼做,他跟地底下的這個男人沒有半毛錢的關係,他為什麼要給這個男人上墳呢?如果硬要說有關係的話,那就是這個男人走了,他擁有了女人,可要從這點上說的話,他寧願不要女人,但是男人走了,這是沒辦法的事。現在要過年了,沒有人來祭奠這個男人,他如果再不來的話可怎麼辦呢?難道真的讓地底下的這個男人成為無人祭奠的孤魂野鬼嗎?

男人打開箢子,把裡面的祭品一樣樣拿出來,擺在墳前的供臺上。祭品很豐盛,雞鴨魚肉都有,還有煙、有酒,這一切都是女人為地底下的這個男人準備的。男人想女人做得很好,過年了,就應該讓這個男人吃好喝好。

男人擺好祭品,教孩子跪下,對孩子說,這是你爸,你親爸。男人覺得還有好些話應該囑咐孩子,但又覺得孩子還小,還是別讓她負擔太重了。於是轉過臉來,對著墳頭說,大哥,過年了,我帶孩子來跟您一塊過年,您在那邊一定要過得開開心心的……

回家的路上男人一直在想,究竟有沒有另一個世界呢?但願有吧,還是有的好。

一雙溫暖的小手探進了他的衣服,摟住了他的腰,男人覺得一股暖流一下子溢滿了他的心,他覺得他的心就要化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