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無關
夏天的風
學區房，一直是當今社會的熱點。而現下，學區房的買家又加入了一類新群體：爺爺奶奶外公外婆。老華就是一個給外孫買學區房的外公，而他的購房經歷，不可謂不狗血奇葩。本文為作者採訪所得，以第一人稱寫成。
1
我是一個年過半百的湖北人，部隊轉業後進入武漢市一家國企工作，大家都親切地叫我老華。老伴是個家庭主婦。我們的獨生女兒瑩瑩是一名公司職員，幹著一眼望得到頭的工作，女婿大黃是部隊的一名通訊指揮幹部，長年駐紮在部隊營地。
閒暇之餘，看著我身邊同事不是聊著幫子女介紹對象的事兒，就是在幫子女介紹對象的路上，催完婚緊接著又催生，我心裡暗喜，瑩瑩就從沒讓我催過。從大學戀愛到結婚生子，一切都是那麼順其自然，就像是上天安早已安排好的一樣。
更趕巧的是，我剛一熬到內退年齡，也沒閒下來，跟著老伴住到女兒家，幫忙帶完大外孫鼕鼕，緊接著又帶起小外孫牛牛。單位那些老夥計們揶揄我：“老華，退休就該享享清福，結果你倒做起了雷鋒，替爺爺奶奶帶起了孫兒！”
每每此時，我都笑笑作罷：“這種天倫之樂，再辛苦也值啊！我們家帶孩子都是爭著來的！”
其實，大黃家來自農村，父母身體不好，還要種田餬口，指望他們來帶孫，不現實。更何況，看著大小外孫在我的呵護下，慢慢長大，我不得不感嘆生命的奇妙。
俗話說，生不親，養親。我與兩個外孫的感情，彷彿都超過了我和女兒的感情。每每看到兩個可愛的寶兒，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們！為此，瑩瑩常批評我太過溺愛娃兒。我暗自犯嘀咕：咋幫你帶孩子還落不著好啊？
2017年初，鼕鼕6歲，馬上進入學齡階段。想著我這奮鬥大半生，拼出來的兩套房子已閒置多年，租金也不多。抱著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的心態，我打算賣掉郊區那套大點的商品房，換套小點的學區房。這樣，以後牛牛讀書也能用得著。
很快，我一連走訪了好幾家中介，聽到的消息都是，現在武漢房價暴漲，好學區房可遇不可求，而且一週一個價格，即便看中了，沒錢付定金的話，好房源極有可能會被人搶走，所以最好直接帶著首付款去看房。
晚飯時，我把買學區房的想法告訴女兒。瑩瑩有些吃驚，立刻表示不贊同，勸我不要瞎折騰，說她的房子對口學校也不差，孩子關鍵還要靠培養，我就不要操這個心了。這頓飯，我吃得有些哽咽，覺得自己的好心被女兒當成了驢肝肺。
2
回到臥室，老伴拉著我悄悄說：“瑩瑩是不想咱辛苦，我瞭解她。原來咱沒這條件，就不多想了。現在咱情況還行，是可以為娃娃們多打算下。這世道，投資什麼都不如投資教育啊！”我立刻興奮起來，不愧是我老伴，多麼有先見之明。
在老伴的支持下，我已然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換房的事兒就這麼定了！
經過幾番考察，我看中的學區房都是套二或小套三，總價在兩百多萬，賣掉那套大房子來換足矣。我找到中介小陳，做我們大房子買賣的代理人。來看房的人很多，有意向者卻寥寥，不是嫌價格高了，就是嫌地段偏了，或是說裝修風格太老年風。說實話，我若不急著賣，真不願聽他們對我一生的奮鬥成果多加評論。
來來回回近一個月時間，在小陳反覆的撮合下，我們終於找到一個板上釘釘的買家。定下籤約日子時，我彷彿看到學區房已經在向我們一家老小招手了。
5月那天，我懷著激動的心情，帶上老伴一塊去簽約。一番寒暄下來，買家總是話裡有話，說他其實還在觀望，只是架不住小陳太熱情，才會做下決定。談了大半天，等小陳拿出合同文本時，對方突然說，還是覺得價格高了，想再考慮下。
我嘴上說著“沒事”，心裡卻很失落。一週後，小陳提著一袋水果，到我家登門道歉，說上次是她的問題，沒想到買家會臨時變卦，但好事多磨，還有機會……沒等他把話講完，女兒從房間快步走出來，當面回絕了小陳：“這房我們可賣可不賣，年底等旁邊的地鐵開通了，這房價還要漲，到時我們還怕賣不出去呀！”回過頭來，她又責怪我自作主張。霎時，我和小陳面面相覷，場面尷尬極了。
晚上，小陳給我打來電話，說這周又聯繫了買家，他們還是想要，而且價格還是原來的價格，這次一定確保我萬無一失，更何況學區房如今恨不得一天一個價，早拿到錢早下手，早買早升值。我想想也是，好房子不等人啊！
趁著女兒外派學習的機會，我和老伴悄悄去把合同簽了。拿著還沒焐熱的首付款，我和老伴趕緊去看學區房，發現之前看的幾套都漲了不少，而且都被一搶而空。
3
有一次，中介打來電話，低聲說，學校周圍那個最好的小區有套房子掛出來了，中午兩點可以看房。他那聲音小得像是生怕被人聽見一樣。
我哪還有心思睡午覺，立刻和老伴一起趕到那個小區。只見小區裡面樹立著十幾棟老式建築，茂密的大樹在樓兩旁整齊排列著，靜謐的小區只聽得到鳥鳴，四處瀰漫著威嚴而又通透的氣息，頗有種走近政府大院的感覺。
我們在中介帶領下，抵達那套房所在樓棟，發現樓層不高不低，很適合我們老人出行。可還沒走到大門口，我們已經看到，樓梯間站滿了人，而且人群一直排到了房屋裡面，全部都是前來看房的準買主。
好容易擠了進去，嘈雜的喧鬧聲，擦肩而過的摩擦聲，讓我有些找不著北。但直覺告訴我，不管從房屋朝向、大小、結構還是裝修來說，這絕對是套優質房。等我挪出屋時，才感覺到自己極度缺氧，險些暈了過去。
好房子就是好房子，把我兩套房子都賣了也買不起，可很快就聽說，有個買家當場加價20萬，搶到了手！我和老伴只能對視一眼，相互咂咂舌。
回家後，我忍不住說起白天看房的經歷，感嘆現在房價真是漲得太厲害。瑩瑩一聽，不禁又說我：“你真是沒事兒瞎折騰！你看那房子舊得怎麼住人呀，物業、保安、電梯都沒有，住在那種地方不是找罪受嗎？你就不要再動這個心思了。”
我左耳朵進右耳朵出，暗想，我再瞎折騰還不是為了你兩個孩兒？做子女的不理解，讓我心裡像揣著一塊大石頭般，憋著慌，還委屈。但一想到兩個孫兒那可愛的小臉龐，嘰嘰喳喳喊我“外公”的模樣，我又堅定了決心，這學區房非買不可！
隨後，我又去看了幾套。有的是房子太老舊，有的是樓層太高，有的房東拽得不得了，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還有的房東坐地起價，才談好的價格等要籤合同時，立馬長五萬……真可謂，房子賣也難，買也難啊！
那時，瑩瑩已經得知我賣了大房子，屢屢責怪我“胡鬧”。我覺得自己被數落得像個孩子，心想，我這一大把年齡還為你們這些娃娃如此奔波，這是圖個啥呀！
4
終於，功夫不負有心人。8月，我挑中了一套還算心儀的學區房，而且中介說，房東還比較好說話。不過，當時有好幾個買家都在現場，而且都想買。房東唯一的條件是，誰可以全款現金支付，就擇優賣給誰。
這套房子比起我們的心裡預期，價格整整高出80萬元。但這次，我是真的動了心。雖然小區並不大，但房屋樓層不高，紅色的琉璃瓦片下長滿了爬山虎，房子不遠處也是綠樹成蔭。關鍵是，這房子地處一樓，前面還帶了一片小菜地，以後閒來無事，我還可以種菜養雞，為孫兒們的營養保障護航。
房子屬於四四方方型，135平方米的套四。雖然房齡有點久了，但房子裡配套齊全，保養得當，放在過去一定是個大戶人家住的。
也不知哪兒的勇氣，我微微顫抖地站起來說道：“全款現金，我可以！”就這樣，我麻利地拍下了這套學區房，並跟房東協商成三個月內付清全款，想想這麼長的時間，怎麼著也夠了。回到家，瑩瑩聽說此事後，簡直目瞪口呆：“爸，你是不是瘋了啊，咱到哪裡去湊那麼多錢？”
我不慌不忙，告訴她，大房子應該馬上放貸下來了，我已經想好，再把我另外一套小房子也賣掉。那是套市中心的小戶型，應該非常好賣。瑩瑩更加抓狂，說：“那套小房子的租金一直是供孩子培優所用，再說留著，以備全家人不時之需，難道不好嗎？”
可我合同已籤，房子不賣也得賣了。瑩瑩帶著哭腔吼道：“從小到大都是這樣，你就從來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聽著這話，我心裡很不是滋味，心想，我處處為你們小家著想，歷經艱難，到頭來被你數落，你怎麼不在你公婆面前強硬啊，你有那個本事嗎！我幫你長志氣，你還不知好歹！
考慮到女兒的自尊心，我把一肚子的委屈還是嚥到了肚子裡。看著大外孫在我面前展示著栩栩如生的畫作，聽著小外孫那麼小，一篇篇古詩就從他嘴裡朗朗上口，我硬著頭皮想，為了兩個孫兒的未來，我沒錯！
就這樣，我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把那套小房子也掛了出去。可就在籌那80萬房款缺口的檔口上，小陳給我打來電話，說上次那個買家又說房子不要了！
“什麼？合同都簽了，說不要又不要？把買房當兒戲嗎？”我義憤填膺道。
“叔，是這樣，最近銀行放貸收緊，利率又上調了百分之十。買家本來就嫌你們家房子貴，現在利息每個月又要多還好幾百，他們就說不想要了，要求叫停銀行的放貸流程。”小陳好聲好氣地說。
頓時，只覺得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一片空白，讓我不知所措。我第一反應就是趕到中介那裡，找小陳仔細詢問。小陳辯解說，銀行利率上調誰也控制不了。我憋屈極了：“你們作為中介，也不能把這個爛攤子說丟就丟給我啊！”
5
小陳聳聳肩膀，表示他也沒辦法。我不得不拉下臉面，撥通了買家電話，央求他們能履行合同。然而，我從買家口中得知，他們不是不願意接受利率上調，而是不願再給小陳跑腿費，說是中介費裡包含了所有費用，可小陳卻再三找他們要跑腿費，他們承受不了，也煩不勝煩，才幹脆決定毀約。
雙方各執一詞，我再三調解，說破了嘴巴，甚至承諾，我這邊也承擔一部分跑腿費。就這樣，經過我苦口婆心地勸慰，放貸的事兒才重新走上正軌。在我的再三要求下，小陳開始每天跟我彙報貸款的進度。
瑩瑩得知這起波折後，冷不丁地問道：“到底小陳是中介，還是你是中介？”我心裡五味雜陳，覺得我這外公當得真是裡外不是人！
我氣不打一處來：“你說這些，非要把我氣病嗎？我病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也為人父母了，好好給你的孩子做出榜樣！”女兒被我懟得紅了眼，半天不吭聲。
此後的每一天，我都在心急火燎地等待貸款批下來的消息中度過。然而，毫無音訊。我的心咯噔一下，感覺事情又有所不妙。果不其然，我們等來的確是一個更令人絕望的消息：貸款利率又要上調百分之五。能接受者，會被優先放貸。
這下，買方堅決表態，最高只接受上調百分之十，如果銀行不放貸，那就一直等下去。小陳也說沒辦法，要這樣等下去，等上半年都有可能。
“半年？開什麼國際玩笑！我那邊學區房籤的是三個月付款期限，如果延期，誰來為我的滯納金買單？”我狠狠地吼了小陳，雖然我知道，這半點用都起不到。
那幾天，我終日愁眉苦臉，眼見著頭頂上的黑髮白了一大片。
就在危急關頭，瑩瑩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連忙給長期在部隊紮營的大黃打電話。得知我們的貸款有可能半年才能批下來，女婿連忙找了戰友幫忙，但對方答覆說，下半年銀行放貸縮緊，大環境所致，他們也只能盡力而為，至於什麼時候放貸，誰也說不準。
面對這騎虎難下的形勢，瑩瑩破天荒再沒向我抱怨了，而是讓我放寬心，說貸款的事大黃會盯著，讓我不要熬壞了身體。我聽著，一把老淚湧了出來。
6
此時，另一套小房子賣得也並不順利。雖然是賣給一個熟人，也找小陳簽了個房屋買賣代理合同，但臨近付尾款，對方卻遲遲拖著不給錢。小陳不但不協調，還不停地找我催要中介費。
性格潑辣的瑩瑩當場與小陳對質，說他這種辦事作風完全不顧賣家感受，只想著自己那點中介費，既然沒盡到職責，中介費就要減半。小陳一聽，翻臉比翻書還快，直言說，要到女兒單位去鬧。
而我，一邊焦急地等待著兩套房子的尾款，一邊被小陳強要著中介費，一邊還要看著女兒處理繁重的工作之餘，幫我催要尾款，抵制小陳的各種騷擾。此外，我還時不時擔心，如果期限內沒籌齊尾款，高額的違約金怎麼付？萬一房子不賣給我，我拿著一堆錢等著貶值如何是好？還有倆外孫與名校失之交臂，又該怎麼辦……
那些日子，不管白天還是夜晚，我的腦海裡總是被各種焦慮充斥著，越想越後怕，越怕還越想。就這樣，我每天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幾次都是靠吃速效救心丸，才讓自己從暈厥中清醒了過來。
最後，我還是病倒在了床上。本來照顧兩個娃娃就夠嗆的老伴，還要抽出時間來照顧我，她勞累得也彷彿一下老了好幾歲。
看著病床上的我，瑩瑩心疼道：“爸，你看你這是何苦呢？為買個學區房，把自己遭罪成這個樣子？”
我垂下眼簾，低聲說：“爸爸當年在部隊，一年到頭就見你幾面。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對我有意見，怪爸爸缺席了你的童年，怪爸爸沒有給你好的未來……所以，如今看著兩個外孫，我就好像看到當年的你一樣。如今我也這把歲數了，能為孫子創造好的條件，是我最大的心願，我不想在他們身上再有遺憾……”
話沒說完，瑩瑩早已淚流滿面：“爸，快別說了。這些年你幫我帶孩子，已經很辛苦了。我非常非常感謝你和媽。過去那些事，我早已釋懷……”
7
自此以後，學區房的事我再也沒精力去管，全權交給瑩瑩處理。還好瑩瑩強硬，不僅要回了小房子的尾款，還向小陳放出狠話：“出來混，總要還的！我們領導說了，你只管來，打架不帶怕的！再把事情鬧大點，讓你在圈子裡都混不下去！”不知是自知理虧，還是本性就慫，小陳此後再也沒騷擾過我們。
病床上的我，每天聽著時鐘滴答滴答地行進，感覺每分每秒都如此漫長。
瑩瑩常常為我打氣：“爸，你要相信你女婿的能耐，他身上的拼勁跟你當年是多麼像啊。再說了，即便娃娃們上不了名校，他們也會闖出自己的一條路的……”
聽到女兒的話，我心中一陣陣地溫暖，瞬間覺得，有家人在，一切都不叫事兒了。
就在離付全款的最後期限還有2天時，我的短信叮的一聲響了。我打開手機一看，顯示150萬元已經到賬。買家的貸款終於批了！那一刻，我不禁喜極而泣……
望著窗邊灑下的太陽餘暉，我忽然悟到了點什麼。是啊，孩子們的人生，就讓他們自己去做主吧，我可以量力而行地提供幫助，但更重要的是，我要捯飭好我和老伴的晚年。只有我們過得好，他們才能更一往無前地奮鬥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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