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李根萍‍

“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很早就喜歡海子這首詩,尤喜歡詩中這種浪漫的意境。

——春風送暖的季節,湛藍的海邊,椰林搖曳,愜意地坐在自家的房前,院子裡的花競相怒放,香氣醉人。海浪輕撫著礁石,海鷗在林裡盤旋,海面上風帆點點,漁民正在張網捕魚……

故鄉杞木,遠離大海,沒有海鷗,更沒有風姿綽約的椰林,只有綿延起伏的群山,自由散漫的山風,層層疊疊的稻田,綠油蔥蘢的莊稼。然而,山村自有山村的浪漫,自有別樣的風景。

在漂泊遊子的眼中一,山村是個溫暖的鳥巢。每每漂泊歸來,遠遠地面對著青山掩映下的故鄉,朦朧,幻美,親切,可又總是隔著一段或長或短的距離。它多被濃縮成了一棟老屋,一抹夕陽,一聲狗吠,一陣雞鳴,或傍晚的一縷炊煙。

青山綠水間,慶幸有棟屬於自己的房子,不算大,有些年份了,四處散發出時光的味道,角角落落貯存滿滿的回憶。

這裡有我帶血的胞衣,這裡存錄我第一聲啼哭,這裡見證我蹣跚學步,這裡有人知道我的乳名,這裡是我人生的起點,亦是我人生的終點——落葉歸根。‍只要故鄉仍在,山村中原本屬於我的位置,一直都會在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代替。從落地那一刻開始,故鄉便給我的肉身和心靈打上印記,如影隨行,伴我終生,不再須臾分開。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杞木很小,很具體。小到有時地圖上根本找不到,具體到幾棟老屋,幾口池塘,幾個山坡,幾畝稻田,一棵古樟,一口龍井,一條小河,一些方言。家鄉方言是獨特的原生態音調,那是遠古的祖先在勞動中進化延續下來的,它總是讓人聽起來感到親切自然,覺得順耳,特別是在異鄉聽到鄉音,無論是誰都會激動不已,忍不住套個近乎,問清具體住處,甚至會開心的掃個微信,以備今後聯繫。

久居鋼筋水泥森林,難接地氣,四處是陌生的面孔和南腔北調。回到那個叫杞木的地方,宛如魚兒游回小河,小鳥迴歸森林,馬兒馳奔草原,灑脫輕鬆多了。鬢毛雖衰卻鄉音未改,遇見每個鄉親似乎都能感到親人般的溫暖,交流起來有種酣暢淋漓的感覺,沒有人會猜我來自哪兒,操何處的口音。

故鄉,是一個可以把人打回原形的地方。回到村裡,不關心巴黎聖母院誰去維修,不關心明天有沒有霧霾,不關心道路是否擁堵,不關心居高不下的房價,每天醒來,只專心做自己的事——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房子旁的山叫大帽嶺,海拔三百多米,沒啥名氣,平凡如山下純樸厚道的村民,遠看像一頂遠處風吹來的帽子,從未有詩人讚美過,更沒仙人光顧過;山上的樹高高低低,起起伏伏,多為茶樹、杉樹、樟樹及齊人高的灌木,鳥兒喜歡在樹上築巢,動物習慣在草叢中做窩。

山裡常有風下來,翻過院牆,輕撫屋頂的翹角和黛瓦,調皮地將院子裡的樹葉逗得嘩嘩作響,弄得滿地金燦燦的黃葉。院子不大,有高高的圍牆,陽光潑潑灑灑的照進來,外人看不見裡面。

“一雨池塘水面平,淡磨明鏡照簷楹。”院子裡有口小池塘,幾場大雨過後,塘裡漲滿了水,碧藍如鏡,波光瀲灩,小魚在水面嬉戲,幾隻漂亮的水鳥旁若無人地在塘邊圍欄上踱步,這是屬於它的領地,真不想去驚擾。

柿子樹下的母雞出奇的安靜,正蹲在窩裡下蛋,嘴裡發出含混不清的聲音,無法破譯之意。一旁的公雞四處睃巡,頭上長著一簇雞冠,像燃燒的火焰,那小小的臉上,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小眼睛,還有一張又尖又小的嘴巴。它的羽毛是花色的,好像穿著一件華麗的衣裳,美麗極了!它挺著胸走起路來,五彩斑斕的尾巴一甩一甩,極像威武的將軍,非常神氣!間或仰脖鳴唱,聲音在廣袤無邊的田野裡跌跌撞撞,傳得好遠好遠,鄰村都能聽見。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塘邊菜園,蝶飛蜂舞,蟲子藏在石塊縫隙或是泥土裡、院牆下,唧唧、吱吱、呀呀、哼哼,這是屬於鄉村的獨有的交響曲,更是院子裡的專場演出。暮春時節,菜地泛綠,韭菜吐芽,辣椒秧分葉,豆角苗破土,畦畦朝氣勃勃,流著水茵茵的綠色。荷鋤彎腰,除草、灌溉、施肥,身上沾滿泥土,髮絲中粘著草籽,在身體的勞作間體會到生命與土地的緊密相連。菜園裡的綠色植物,讓人平靜,找回自我。

找出釣竿,溝邊翻土,挖幾條蚯蚓,連泥裝在竹筒裡。推開院門,黃狗歡快地跑在前面引路,喜鵲在後面湊熱鬧,從竹柏樹上跳至桂花樹上,送我好遠。門口小河漲水,漫過了堤岸,釣上來的多為鯽魚和長條魚,鯽魚宜做湯,裡面撒點自家菜園的香菜;長條魚需紅燒,當然配的是自種的香芹。有魚必有酒,酒是新釀的谷酒,壇口開封,香氣撲鼻,沁人心脾,這魚香和酒香啊,饞得神仙都想下凡。

午後,坐在櫻花樹下的石凳上,安靜地看會書,不看《三國演義》,不看《水滸》,也不看《紅樓夢》,只看早川由美的《耕食生活》,看路遙的《平凡的世界》,看沈從文的《湘行散記

》……“在青山綠水之間,我想牽著你的手,走過這座橋,橋上是綠葉紅花,橋下是流水人家,橋的那頭是青絲,橋的這頭是白髮”,從作家的經典詞句中,琢磨其創作時的心境和本意。故鄉是作家創作的源泉,許多作家喜歡寫故鄉,如沈從文寫鳳凰,老舍寫北京,魯迅寫紹興,莫言寫高密,賈平凹寫商洛,而我喜歡關注贛西故鄉,寫杞木。

睏意襲來,躺在竹椅上打個盹,枕著香氣入眠,把外面的喧鬧,在這一刻全部忘掉。黃狗在一旁安靜的臥著,半眯著眼睛,機警地關注周圍的動靜,忠實守護在主人的身旁。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醒來伸個懶腰,盛滿一壺山泉,架在紅泥柴爐上。點燃爐口的松木,噼噼啪啪,嗶嗶剝剝,紅紅的火舌反覆熱烈地吻著壺底。不一會壺裡有了響動,呼出了騰騰的熱氣,宛如沸騰有味的日子。找出那把粗糙的瓦壺,抓把茶扔進去,讓其與水相擁相抱,水乳交融,互不分開。茶是地道的黑茶,產自家裡的菜園,泥鰍藤薰制,品相不好,入口時有點菸火味,但細細品味,亦有清香。當茶湯柔柔地淌過心田,讓微風喚起芬芳,瞬間就能陶醉一世流年。細細酌飲,不驚不擾,世俗的喧囂早已在這一刻被舒散。

無論多大的院子,是不能沒有花的。滿院春光,全靠花裝。牆角有橫斜的一枝花,繁花早已悄然爬上籬笆,在院裡院外兀自芬芳。屋前屋後,塘邊牆下,錯落有致地種上花花草草,花開季節,爭妍鬥奇,蔥蘢滴翠。種花,是種一種心情,一種生活態度,用怎樣的心情和態度去種花,花就會用一種怎樣的姿態回報你。城裡種花只能種在盆裡,難接地氣,遠離陽光雨露,再好的花都病懨懨的,少了精氣神。院裡的花無拘無束,深扎沃土,吸天地之精華,自然生長,春有杜鵑,夏有月季,秋有菊花,冬有臘梅,每個季節花香滿院。

俄羅斯詩人葉賽寧說:我抵達故鄉,我即勝利。“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橫戈馬上行。”我慶幸的是,今天依然有故鄉可回,有親人可聚,有青山可倚,有老屋可居,有院子可躺!

背倚青山,煮茶種花

在這個春暖花開的季節,回到屬於自己的小院裡,有茶繾綣於舌尖,有花香伴枕入眠,有黃狗忠實陪伴,有青蛙不知疲倦演唱,用自己的方式,安享時光,遺忘歲月,也讓歲月遺忘。

 世界有的,院子裡全都有。

世界很大,不過一個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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