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那南国红豆是我心上朱砂,相思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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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怎么还没到?”

“母后,方才侍从过来禀告,说皇上旧疾犯了,先在书斋歇一会,等等再过来。”皇后答道。

殷国臣民都知道,皇上萧潋晨年少时曾被送往穆国为质,十九岁时才趁机逃回,在大雪纷飞的严冬困在山洞数日,留下寒症旧疾,直到如今,冬天还时常会犯病。不过萧潋晨聪慧果敢,且骁勇善战,回国第二年,便率(领)八十万大(军)大败穆国。

据说围陷穆国皇城的那天,萧潋晨在穆国娶的发妻清苑公主,曾跑到城楼上凄然地凝望着他,然而他目不斜视、面不改色,依旧稳坐在战马上。直到清苑公主纵身一跳,素白的衣裙在风中翻舞,纤细的身体似落花般坠入漫漫黄沙中,他才吐出两个字:“厚葬。”

所谓的厚葬也不过是将一口简单的棺木,匆匆葬在城郊的一座庙宇旁边,萧潋晨并未去祭拜,反而在大胜回朝时,带回了一个和清苑公主颇为相似的痴傻女子。

“母后,据这女子的家人说,攻城那日她突然中邪了,疯疯傻傻的,一个术士断言是鬼上身,孤就把她带了回来,养在宫里便是,免得冤魂报仇。”话虽如此,萧潋晨倒是大方地将女子封为惜妃,还赐了和龙吟殿最相邻的鸾鸣宫给她居住。

由于惜妃神智不清,怕她有失仪之处,萧潋晨特意下令免去她对太后、皇后的晨昏定省,宫宴也不必参加,在寝殿偏安一隅便可。

但众人却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惜妃并不像萧潋晨说的那般痴傻,她时常在清晨或日暮的时候,登上后宫最高的琼楼,静静地凝视着远方。

“她妆容齐整、衣裳干净,并不像傻子。”

“她目光还很清明,哪里是中邪的模样。”

“对我们不理不睬,傲慢无礼才是真的。”

“……”

话传到萧潋晨耳中,他只淡淡摆手:“你们何必跟一个痴傻之人过不去。”

怎料夜路走多了,惜妃终于撞到太后这支箭口上。

那日傍晚,秋雨渐停,灰蓝的苍穹竟出现一道彩虹,太后起了兴致,在几位嫔妃的簇拥下,登上了琼楼,和凭栏远眺的惜妃碰了个正着。惜妃侧头看了一眼前来的众人,转身便走。

“给哀家站住,没规矩的(贱)民。”太后柳眉一竖,呵斥道。她看清了惜妃的眼眸,分明是一双碧波流盼的妙目,只是掺杂着怨愤与憎恶,似乎恨透了眼前的一切。

几位嫔妃暗喜地看着热闹,却没想到惜妃的胆子居然像疯傻之人一般胆大包天,直接无视太后的怒容与呵斥,徒留一个窈窕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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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气结,等命令女官去将她拽回来的时候,她已下了琼楼,不知是凑巧还是有意,萧潋晨也漫步到此,让拖拽惜妃的女官住了手,问清缘由后,数落了几句,便吩咐贴身侍从将她送回鸾鸣宫禁闭思过。

众人着实想不通,萧潋晨在后妃中并无偏爱,一直是几个权臣之女平分秋色,因此还传出皇上爱江山不爱美人的说法。如今却对一个以“鬼上身”为由而进宫的民女包容甚至纵容起来,众人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英武果敢的他是怕遭受鬼魂的报复。

这其中必定有缘故——

“皇后姐姐,我们之前都被那傻子的障眼法给骗了,快让内官查一下皇上去鸾鸣宫的次数。”最先引起警觉的是淑妃,次日便邀着两个妃子去了皇后的寝殿。

皇后让内官一查,才知道萧潋晨独自在龙吟殿留宿时,常常只让贴身侍从跟随,悄悄去鸾鸣宫就寝。每个月至少有七八次,虽不算顶多,但也足够让她们堵心的。

谁知还不等后妃几位想出计策来,惜妃又“顶风作案”了。她似乎完全不把之前冲撞太后的事放在心上,依然清冷淡漠地去琼楼继续她的凝望。

皇上外出巡视时,淑妃带着几位嫔妃去堵过她,她只是不理,从傍晚僵持到天黑,她清冷的眼眸突然漫上恐惧,推开淑妃便欲逃走。

此举正中淑妃下怀,她正愁找不到训斥她的把柄,遂一把拽住她的胳膊:“怎么说本宫也比你早进宫,你竟敢这般冲撞,实在无礼!”

惜妃低着头,挣扎了几下,却被两个力大的宫女死死按住。

“去把太后和皇后请来,上次冲撞太后的账还没算呢,本宫非要看着她下跪道歉不可。”淑妃吩咐宫女。

一直沉默着的惜妃突然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我是个疯子……你是想领教一下发疯的情形吗。”

“好啊,你疯给我看看。”淑妃俯下身,笑靥如花。淑妃的父亲是大将军,随萧潋晨征(战)立下汗马功劳,她自恃是功臣之女,自小又习过些武艺,在宫里并不忌惮谁,见清瘦的惜妃被按在地上,根本没有反击之力,不由凑到她耳边取笑起来。

淑妃怎样也没想到,惜妃竟会趁机咬住她的肩膀,那力道不知是疯子的蛮力,还是含着莫名的怨念与仇恨,宫女们怎样阻拦拉扯她都不肯松口。

“啊——”淑妃尖声痛呼,颜面已然丢尽,一个年长的女官怕事情闹大,在惜妃脑后给了一拳,将她打晕了才停歇。

“该死的(贱)人!”淑妃恨骂道:“把她带到凤栖宫去,皇后若不严加处置,本宫绝计不依!”

宫女们无法,只得将晕倒的惜妃架了起来,她袖口却掉下一块灿灿金牌,不由轻叫一声:“娘娘,这、这是皇上钦赐的免罪金牌,只怕……”

淑妃闻言也唬了一跳,别说是后宫嫔妃,就是朝中功臣重臣都极少被赐予免罪金牌,萧潋晨竟悄悄给了这个疯女人,用心可见一斑。有金牌傍身,她冒犯弄伤自己的事就不算事了,看来此计不行,还得另想计策。

“送她回去吧。”淑妃只得暂时忍下怒气,心里却是妒火中烧、疑窦丛生,并暗中调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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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皇上在穆国时的随从吧?今日傍晚去御花园的落霞亭,那边可看到琼楼上的情形,给本宫仔细看看那个女人。”

“淑妃娘娘,那女人……太像穆国的清苑公主了。”

“有多像?”

“非常相像,要不是清苑公主已经去世,卑职几乎要疑心就是同一个人了。不过眼前这位比清苑公主消瘦无神。”

“那清苑公主是怎样的人?跟皇上相爱吗?”

随从斟酌了一下,如实答道:“清苑公主是温柔娴雅的女子,由于她母亲只是个不受宠的嫔妾,而且早早亡故了,故养成她清淡怯弱的秉性,她待皇上十分温存体贴,而且很是依赖,但皇上对她就很平常了。”

“平常?”淑妃挑起秀眉:“此话当真?”

“是的,卑职不敢说谎,皇上对清苑公主很淡漠疏离,清苑公主简直有些小心翼翼,不过……”

“不过什么?”淑妃压低声音,示意一旁的心腹侍女将放满金条的漆盒送到随从面前。

那随从虽在穆国跟随萧潋晨多年,但无勇无谋,并不是萧潋晨的心腹,只跟着照料他的饮食起居罢了。因此回到殷国之后并未受到重用,只当个闲差而已。今得淑妃特意召见,才知萧潋晨在穆国的经历还可以换许多好处,岂有不合作之理,便把知道的事全都说了。

“皇上虽待她平淡,但每月会抽出几天时间陪她赏月,两人在观景阁上对饮,皇上还特意为她制了一盏花灯,叫什么‘众星捧月’,每次对坐的时候都点着,可在皇上要潜回殷国的前一夜,清苑公主似有预感一般,突然跟他吵了一架,哭着把花灯给摔了,结果皇上次日就悄悄潜回来了。”

淑妃凝着眉,拨弄着手中的玉石九连环,唇角泛起一丝笑意:“那皇上离开之后,她作何反应?”

“没说话,就是一个人去了观景阁,哭着把已经摔坏的花灯烧了,然后闭门不出。”

“嗯……你下去吧。”淑妃思索着:“对了,她叫什么名字?”

“卑职依稀听见,闺名叫‘初月’。”

“呵——去吧,没你事了。”

“娘娘?”侍女见淑妃沉思太久,捏着九连环的手指都泛起了红痕。

“你传信回去,让爹爹悄悄派人去穆国一趟,掘开清苑公主的坟,看看里面究竟葬的是人还是鬼。”

“娘娘,您是说……”侍女愕然掩口。

“最好不是,否则、有她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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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上元灯节,又是太后的寿辰,阖宫团圆的好日子。”淑妃笑着,奉起金杯,似不禁意地侧头:“咦,怎么还有空席呀?”

“惜妃素来是不参加宫宴的,把她的席位撤了吧。”皇后不想多事,连忙吩咐宫娥。

“既是摆了她的席位,就别浪费了,把她叫过来。”太后一想到之前被惜妃冲撞就来气,反正皇上这会也不在,教训教训她正好。

其余嫔妃乐得看热闹,由于萧潋晨悄悄去鸾鸣宫留宿的消息已经传开,更有些眼线盯得勤的,还知道了免罪金牌的事,因此大家对惜妃都很是憎恨。

太后特意命自己的心腹女官去鸾鸣宫,鸾鸣宫的宫娥内侍哪敢阻拦,只得任由两个女官架起喝得大醉的惜妃,一路往留仙台去了。

顾名思义,留仙台盖得极高,每到上元灯节,七彩花灯便挂满了栏杆,绮丽璀璨的光彩几乎将苍穹照亮。太后素来好奢华,总喜在这高台上赐宴,望尽宫阙辉煌,长街十里繁华。

“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身为后宫妃嫔,竟如此失仪,喝得酩酊大醉,成何体统!”太后柳眉倒竖,愤声呵斥,惜妃喝成这样,显然是把自己的寿辰抛至脑后,上次的事还没清算呢,还敢这般挑衅:“用冷水把她泼醒!”

本就是寒冬之夜,几桶冷水一泼,即便在醉梦中惜妃也觉得冰冷刺骨,蜷缩着抱紧自己。

“惜妃妹妹,今日是太后的寿辰,怎可让太后动气?正好我备了两份寿礼,匀给妹妹一份,你快呈给太后吧。”淑妃佯装劝说,上前扶起惜妃,示意侍女将漆盘送到她面前。

惜妃睁开朦胧的双眼,看着那幽红似鬼火的“众星捧月”花灯在自己眼前绽开,一双秀眸好似坠入噩梦深渊般骤然一缩,窒息般的死寂之后,惊叫起来——

“吾萧潋晨,今日同鄢初月结为夫妻,执子之手,与子相依。一生一世,永不相离。”

她掩在喜纱下的脸颊娇羞似红霞熏染的桃花,纤细的柔荑回握着他的手,却是一片湿冷。她紧张,他忧虑;她羞涩,他苦涩。

洞房花烛,红泪轻垂,合香袅袅,两人岁并肩而坐,却默然不语。

“……公子行礼时的话可当真?”静默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你该知道,不过是个仪式。”他沉吟了一会,还是不愿低下高傲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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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闻言,知趣地往床榻另一侧移了移,落寞的声音却蕴含着坚定:“但仪式既成,我便是你的妻,我会诚心与你相处的,因为、我倾心于你。”

“可是公主、”他侧头同她对视,嘴角弯着意味深长的弧度:“即便如此,我也不想和你说真话,你介意吗?”

“介意,不过、没干系。”她勉强牵起一抹淡笑,秀眸却被烛光映得有些微茫。

此后,她温存和婉,他清浅默然;她真情诚意,他漫不经心,但不好的流言却从未传到皇宫。他渐渐放下心来,可疏离淡漠的神情,却早已习惯挂在脸上。

“你不用待我这么好。”他拈起一枚棋子:“质子如棋子,在异国的棋盘上无情可言,你何必执着。”

“我不执着,我只随心。”她低下头,指尖轻轻扣入掌心,双颊泛起浅浅的红晕:“我想待你好……”

许是用心良苦,他终于被她的柔情触动,邀她到观景阁赏月,并将自己亲手制的花灯,悬在阁顶的檐角:“以你为名,众星捧月。”

“可是初月都是残缺的,圆月才完满。”

“你若自己就能圆满,还要我做什么?”他第一次向她微笑,虽有些勉强,却已足够让她沉醉。

她并不贪心,知趣地等他在观景阁点燃花灯,才上楼相陪。他话不多,有时甚至敷衍走神,她依然在花灯的暖光下,婉然浅笑,期盼着真正的岁月静好。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那盏花灯,竟是他和手下们通的暗号。当发现蹊跷的侍卫向她禀告时,她只觉(胸)口一阵闷痛,登时说不出话来。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她含泪质问。

“早在大婚那夜,我不是就告诉你了吗?”他侧过头,哀悯地看着她。

“你怎能这么做……”

“都提醒你别待我那般好了,为何不听呢。”

“我再不会待你好了,永远不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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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临城下那日,皇宫一片愁云惨雾,父皇颓丧地跌坐在龙椅上,喃喃低语:“他回来报仇了……侍卫识破的那天,你为何不即刻杀了他!”

可惜为时已晚,父皇能做的,唯有将长剑划向自己的脖颈,鲜血溅上她的衣裙,满满的恨意。

即便再没给过她疼爱,终还是她的父亲……

她急急奔跑着,漫漫黄沙如刺心的过往,迷了她的眼,她奋力攀上城楼,望向城下的他,高傲冷然地骑着(战)马,目不斜视。

“你从来都没在意过我的存在……”她苦笑着,如凋零的花瓣般飘落,闭上眼睛的那瞬间,她恍惚看见,他轩昂的背影蓦地一颤。

“不,不要!”惜妃似见鬼般看着血红的花灯,跌跌撞撞地推开淑妃和众人,只想逃离。

“晦气的(贱)人!还不快把她捆起来,押到天牢去!”太后怒斥道。

惜妃靠着栏杆,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亡(国)之人,何苦在(敌)国受囚,只为一个欺骗伤害自己的男人。

她迈到栏杆之外,唇畔牵起微茫倦怠的苦笑。

“不要,千万不要!”萧潋晨急急赶来。

“初月,你上次坠楼伤到了头,现下颅内还有淤血,再受伤就救不回来了。”

“我这样的人,还活着做什么?”她凄然望着他,清丽的脸庞漫上寒霜。

“做我的妻!好不好?”

“呵,下辈子吧……”

她纵身一跃,萧潋晨飞身上前,在她落地的瞬间,以命相拥。

“呃——”萧潋晨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忙忙拥起初月:“怎样,有没有伤到?”

他唇角的鲜血滴到她的衣襟,似大婚那夜,喜袍上绚烂的桃花。

“你是公主的时候,我确实说了假话,你是惜妃的时候,我说的都是真话。”他歉疚地看着她,任血水从唇边溢出,依然紧紧将她拥在怀里。

“可惜妃是痴傻之人,根本不记得你说了什么。”她推开他的手臂,坐了起来,不敢再加重他胸膛的受力。

“没干系,我每天都会跟你承诺无数遍,只要你肯留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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