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首先很可惜,不是在25歲的時候看到原作

我曾一度懷疑木城雪戶並不想刻畫一個階級鮮明對立冷峻的鋼鐵世界,他期望的可能僅僅就是他的嘉裡(電影中的阿麗塔)一路手起刀落,劈開每一個擋路的敵人,只是給嘉裡一直找敵人是個很費勁的事兒,所以才不得不提前設計一個龐大的世界架構。

這種做法非常“工匠”,因為很多偏傳統的敘事策略已經把敘事變成了一種有固定格式和節奏參考的“工業”行為,木城雪戶這樣去做其實需要冒一些風險,但這會為故事催發更強大的生命力——有什麼能比“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物投進一個死氣沉沉的環境裡”更激發人物生命力的呢。

所以在《阿麗塔:戰鬥天使》的原作《銃夢》裡,嘉裡就像她持有的那把大馬士革刀一般鋒利,而她所處的那個世界,來自階級的壓迫層層疊疊地壓下來,彷彿手一伸就可以夠到整個世界的黑幕,嘉裡就像“錐之處囊中”,是必然會脫穎而出的,這種與眾不同會為嘉裡帶來了無數的敵人,木城雪戶就可以利用這些資源去創作——打戲。

木城雪戶生於1967年,他1991年創作《銃夢》的時候24歲,不管是因為連載制度對他工作量的苛刻要求,還是因為他年紀很輕,又或者是因為像他在採訪裡說的,編輯會讓他加打戲。總之單純從《銃夢》來看,這是一個有著鮮明世界觀,畫工筆墨精妙,打戲精彩紛呈的故事,但是劇情和人物塑造其實略顯單薄和粗糲。

一個25歲的讀者看到這部漫畫,可能會很容易感受到作者的勃勃野心,還有那種永不屈服的精神,這些直到今天也非常打動我,然而年長几歲的讀者可能會發覺,這個故事裡有很多很難去自圓其說的部分。

比如在哲理上,作者其實有一點急,很喜歡用表面的對立去體現哲理,但其實越是深刻的哲理,越是需要濃烈的情感去共鳴其合理性,而情感是需要大量情節去鋪墊的。另外敘事的情節也有一點單薄,不算老練,所以當《銃夢》走上大熒幕,化身為《阿麗塔:戰鬥天使》的時候,我就會在想——

如果是卡梅隆編劇的話,他能改善這些問題嗎?


《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那個老人身體裡的靈魂


卡梅隆在上映前透露過一些關於影片的信息,其中包括“不是給漫畫迷看的”,還有“《銃夢》之所以被眾多漫迷追捧,因為我們理解她,能從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包括導演羅伯特·羅德里格茲也分享說:

……對我來說,最有挑戰的一點是要讓這部電影更接地氣。我請教卡梅隆怎麼做這些大片,他說我要確保一切都是接地氣,接地氣才能夠有傳奇,才會讓觀眾信。如果我們用很慣用的一些技巧,可能會讓觀眾出戏,我們希望他們保持入戲的狀態。


這些分享其實給了我一些不好的預感,我們想象一下,在一個巨大的空中城市之下,由城市的零件垃圾形成了一座垃圾山,在那裡,依德找到了一個人的頭顱和殘破的機身,他發現那個人還是活著的,因為大腦完美無損,他把人頭舉起來,在他身後映出一輪滿月。


《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銃夢》的故事其實一開始是給人一種強烈的陌生感的,木城雪戶從小學就開始畫怪獸畫機器人,到他畫《銃夢》已經浸淫了將近二十年,在他的腦海裡已經存在了一個自洽運轉的機器世界,所以除了那些對賽博朋克有基礎的讀者,很多讀者其實對這樣的世界觀是很陌生的。

但我特別喜歡的一點就是,儘管很陌生,但木城雪戶還是非常堅決地把整個世界一股腦地塞給你,這種做法其實是基於一種非常粗暴的責任心——假若世界是真實的,那麼它就必須不需要任何解釋地展現在你的面前。

那麼這樣的世界觀必然是不接地氣的,荒涼的廢土世界不會接地氣,粗糲的建築風格不會接地氣,機器人不會,血肉橫飛的畫面肯定也不會,而這些內容構成了《銃夢》與讀者直接接觸的部分,如果卡梅隆說“我不是寫給漫畫迷看的”,導演也說“我們要接地氣”,是不是代表這些很天馬行空的東西要沒了呢?

所以我在看到泛著金色光澤的“撒冷”(此為電影中的譯名,港版漫畫譯作“沙雷姆”)浮在半空,依德舉起阿麗塔的腦袋,光線從他的身軀周圍刺進我的眼睛,形狀清晰的廢鐵從“撒冷”的圓心掉落下來,我一下就明白了什麼是“接地氣”,好萊塢的電影工業實在太成熟了,加上還有卡梅隆的監督,在眼前的一切都讓人沒辦法懷疑它們的真實。

在另外一方面,導演對於一些內容的處理也非常得當,比如在原作《銃夢》中,很多戰鬥是非常血腥的,但是在《阿麗塔:戰鬥天使》裡,見血的畫面其實很少,大部分本該見血的畫面被略去,或者像《機動鐵球》部分,血腥被替換成了刺激的機械戰鬥,不僅降低了故事的恐怖感,同時也增加了戰鬥的激烈程度,木城雪戶其實多少有一點刻意塑造殘酷的感覺,但是在電影裡,這些感覺被儘量處理了。

在劇情方面也有很大的進步。木城雪戶的劇情結構其實相對單薄,都是單線故事,視角幾乎從頭到尾停在女主角身上,但是卡梅隆把整個劇情重構了,原本的單線故事被大量併線,做成了信息量更豐滿的多線敘事結構,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卡梅隆技巧更成熟,實際上從1991年至今,敘事技術本身也是在不斷進步的。

另一個好的方面是敘事節奏,比如在電影裡有一段雨果和阿麗塔在巷子裡玩機動鐵球的戲,這段戲是漫畫裡沒有的,在電影裡,這段戲構成了阿麗塔和雨果關係的一個臺階,並且為阿麗塔的性格和之後的機動鐵球埋下了伏筆,這段劇情讓人體會很深的是成熟的配樂和這段劇情的完美拿捏,好像每一個細節每一個動作都在導演的掌握之中,它給觀眾帶來的體會非常清晰,觀眾可以直接感受到阿麗塔不服輸的性格。

可以說好萊塢的成熟電影工業為這個故事帶來了改變,從某種程度上,體驗確實從看漫畫的冰冷感變成了觀影時的很自然的感覺,觀眾更容易代入了,但是另一方面,這種追求自然的感覺也在腐蝕原作非常“硬核”的部分,就比如我在看電影的時候一直想說——

卡梅隆,你怎麼能找這麼帥的男生去演雨果。


《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阿麗塔與雨果(《阿麗塔:戰鬥天使》劇照)



《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商業化對電影的侵蝕


當我看到阿麗塔從自己身體裡掏出那顆機械心臟,遞給雨果的時候,我是笑出聲的,請原諒我用這個詞——我覺得這太“直男”了——但是很遺憾的是,這種情節是在好萊塢敘事裡非常常見的。

木城雪戶在創作《銃夢》的時候,幾乎是一路踩著“暴力”和“性”的邊界橫穿過來,這些元素構成了漫畫的基礎吸引力,但是一旦走上大屏幕,這些元素恐怕就要被替代掉。我原本以為會用相對溫和的方式替代這些元素,因為電影更真實,即使方法含蓄,也可以觸發讀者的想象,而且好萊塢電影多年的耕作,已經和觀眾形成了很多的默契。

結果到了電影裡,這些漫畫裡很刻意的部分就變成了好萊塢電影裡的另一種刻意,比如說接吻——在漫畫裡的雨果還是一個孩子,表白也是女主角更主動,但是到電影裡,就變成了好萊塢電影的一個常見模式——因為巧合認識、接觸、接近然後在一起。

這條感情線觀眾已經太過清楚,因此已經很難給出什麼樣的反應,即使雨果再帥也不行,另外這種做法犧牲了原作品的深度,在原作品裡,作者鋪墊雨果想上“扎冷”的原因鋪墊了很久,一點一點抽絲剝繭,最後浮現出一個親人離世的故事,原本是一個在殘酷世界裡仍然相信純真的故事,但是在電影裡這種激烈的對比被掩蓋了。

電影裡沒有很清晰地陳述雨果為什麼一定要上“撒冷”,這就讓雨果最後執意要通過通道走上“撒冷”變成了空中樓閣,這就沒有辦法帶動觀眾情感上的共鳴,而好故事是一定需要情感上的共鳴的——因為當故事深到一定程度,我們已經無法在表面上證明其合理,只有喚醒觀眾靈魂深處的共鳴,才可以證明這種哲理是“可信”的。

但是由於沒有做好這種情感共鳴,我們就沒辦法在內心裡認可雨果,如果沒辦法認可雨果我們就沒辦法認同阿麗塔,如果不能認同阿麗塔那阿麗塔的很多行為我們就沒辦法接受,在一長串鏈條裡,因為關鍵鏈條的斷裂,這個故事的邏輯性其實不完整了。


《阿麗塔:戰鬥天使》:有一點可惜,沒在25歲時看到她


《戰鬥天使:阿麗塔》劇照


所以好萊塢可能給《阿麗塔:戰鬥天使》帶來了一些元素,但是這種元素是以損失原作的特色為代價的,《阿麗塔:戰鬥天使》真的更接地氣,他有更常規的愛情和更完善的敘事,但那真的是觀眾想要的嗎?

如果我在25歲的時候看到這部電影,我會陶醉在這部電影成熟的電影工業和清晰的敘事表達上,我會從阿麗塔身上看到自己,會發自內心地感動,但我現在已經不在那個年齡段了,看著電影,我在想,把一個殘酷硬核的世界藏起來,用浪漫柔和去代替它——

我會想,這樣的導演,真的能理解阿麗塔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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