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即使你是骗子,我也会选择相信你

她当年是一个北京知青,人长得漂亮,还有一个洋气的名字叫郑雪怡,嫁给了我们这个地方一个大学生,就落户在这儿了。这是一所中学,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是已经有百年的历史了,在刚刚结束不久的百年校庆庆典仪式上,她还作为老一代教师代表被邀请了过来,在鲜花和掌声中作了热情洋溢地发言。她还以此为荣到处炫耀,好像一生中就没有得到过这样的殊荣。已经七十多岁她,满头银发,精神饱满,天天会到后面的天中山文化生态园里跑步锻炼,无论刮风下雨,从不间断。没事的时候,也会在校园里转悠,想想当时的青葱岁月伴随的青砖红瓦的平房,到了今天的拔地而起的崭新的教学楼,短短几十年的时间,岂能用日新月异这个来形容这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啊!明亮的教室,朗朗的书声,无不让她感慨万千。

郑雪怡的丈夫几年前就死了,一提到他就想在心里狠狠骂他一顿:放着好日子不好好过,自我作贱自己糟蹋自己,一个大活人生生就成了一个鬼啊!他年轻的时候,帅气,能干,高高的个头,一张嘴巴像是安了个弹簧,能说会道,让她一见倾心,整天在他的甜言蜜语里被哄得滴溜溜转。谁也说不清因为什么,就在生了他们的第二个孩子毛毛之后,他的人生观就彻底发生了变化,说什么人生在世吃喝二字,整天酒肉穿肠过不讲你和我,泡在那些个酒馆里不出来。工作不好好的干,仗着是这个学校的元老,摆老资格吃老本,领导也不敢招惹他。因为这个事,她还跟他吵闹过无数次,没想到原来她的话就是皇上的一道圣旨,而如今却是一张废纸,不,废纸都不是,说一句粗俗不堪的话,连放个屁都不如。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发生了变化,开始出现横向增长,而且不可遏制,有人说他发福了,他笑笑,笑声变得粗嘎难听,像是老公鸭在叫。他的肥胖,已经远远超过身体的正常指数,走路出不了五步就会气喘吁吁,坐在那里像一尊弥勒佛,肚子上的赘肉堆叠在那里,看着就吓人。这个样子啊,不但心脏承受不了,就连他的两条腿(不知道为什,腿像麻杆一样细,与他的上半身相比极其不协调)也难于支撑了,站在那里三分钟就要坐下来,不然,他就会突然垮塌下去,拦腰斩断的大树一样沉重地摔倒在地,爬都爬不起来。他看着像是一个好好的人,实际上他的身体的各个器官都出现了问题。心脏会不知不觉的毫无征兆的猛可地疼一下,像是谁使劲儿揪了一下一样,额头上冒着虚汗,喉咙里火辣辣地好像有火苗在往外窜。这个时候,他会感觉到胸闷,瞪着眼睛,乌青着脸,大声咳嗽,连续不断,为了方便使劲,他的腰弯成了一张弓,一手扶着墙,好久好久了才缓过来一口气,但是除了几缕血丝什么也没有咳出来。当他终于颤巍巍直起腰时,眼泪鼻涕涂抹了一脸,脏兮兮的,不忍目睹。他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时日不多了,越发的嗜酒成性。隆冬的一天的夜里,北风像断了头的鬼一样四处乱撞,偶尔会飘下来几片雪花。他又喝醉了,寂寂长夜,他摇摇晃晃往家里摸,可是就在家门口一步之遥,他摔倒了,他伸着手,趔趄着身子,想拍门却够不到,想喊人却喊不出声,活活被冻死了。第二天,她一开门才发现了他,她的那个死鬼啊,已经僵硬了。

她有两个孩子,老大是个女儿,大学毕业之后出了国,嫁了一个外国人,整天围着她的皮特转,把她这个老妈早忘到后脑勺里啦,偶尔,想起来打个越洋电话,还一个劲儿抱怨电话费太贵了,好像给她打个电话就是对她的恩典和垂怜。儿子,也就是毛毛,在广东的深圳,不知道在做什么,一会说开公司一会说办公厂,过不了几天就说搞金融投资了,忙啊,整天陀螺一般转,熬夜是家常便饭,一日三餐压根儿就没有正点吃过。她这个当妈的是不是还在他的记忆里存在都是一个问题,回来看她那简直是痴心妄想,平时想得到一个他的电话简直就是一种奢侈。当妈的她,也是一个很开通的人,常想,孩子就像一只小鸟,翅膀不硬的时候,他会围绕着你“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要吃的要喝的,等到翅膀一硬,长大了,就飞走了,去组建了自己的家,经营自己的生活去了。她知道,现在的社会,充满了竞争,孩子的压力也不小,她能不给他们添麻烦就尽量不给他们添麻烦。她的身体不错,她也尽量保持身体健康,不然会拖累孩子也自己也遭罪。她要努力让自己保持一个良好的心态,度过她的老年。为了不让自己孤单或者因孤单而寂寞,最近参加了一个模特队,十几个差不多大小的人,在广场里随着音乐走走秀,乐得个逍遥自在。

这一天,她的狭小的简陋的房间里,走进来一个女孩子,说是她的学生,名字教吴仪菲。她一口一个郑老师,甜甜的叫着甜甜的笑着,同时两只手麻利地给她收拾屋里凌乱的东西。她说,“人老了,老伴也不在了,儿女又不在身边,很容易孤单寂寞的。我是一个自愿者,有一份正式稳定的工作,但是只要有空了就会陪陪你这样的老人。记住了,郑老师,你就是一个我的服务对象,从今天以后,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我会常来常往的,你欢迎吗?”郑雪怡老师从二十岁登上讲台,到五十五岁退休,三十多年的岁月里,教过学生不计其数,其中叫吴仪菲的不止一个、两个,这个吴仪菲究竟是何许人也,她也弄不清楚似乎也没有必要弄清楚。她笑笑说,“欢迎,当然欢迎了。正求之不得哩。”吴仪菲开始做饭了,她在忙着淘米准备熬点粥,她说,“今天来的时候,买了一些菜,不知道你爱不爱吃?”然后,她把淘好的米倒进电饭煲里,又抓几粒枸杞和大枣扔进去,回转身,指着一个塑料袋,说,“你看,有西红柿、有白萝卜、小白菜还有一块嫩豆腐和猪肉,今天我给你做饭,咱们师生俩个一起吃顿饭,叙叙旧。”饭很快做好了,摆上了桌子,两菜一汤,郑雪怡老师从来没有过像今天这样高兴,她的小屋一向没有的欢声笑语今天却盈满于耳,即便是她们的孩子难得一次的回来,都是她一个人忙上忙下,孩子们连个帮手都不搭,只管玩他们的。她的心里,突然出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甜甜酸酸的滋味,她很享受这种滋味,她觉得这好像就是久违的幸福。吃完了饭,吴仪菲洗涮完了锅、碗、瓢、盆,然后又整理一下桌子,打扫了室内卫生,甚至于连郑老师的床都给重新铺了铺,两手插着腰,巡视了一圈,一切都是井井有条,满意了,才说,“我该回去了,过两天我再来。”郑雪怡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间竟然语塞,想不出来该怎样表达对于她的感谢。她送走了吴仪菲,回到了一下子又冷冷清清的房间里,真的有些依恋吴仪菲了。躺在床上,在梦里,她渴望着吴仪菲的再次出现。

隔三差五,吴仪菲总会来一趟,这样坚持了一年多,她们相处的真的是亲如母子,不,说实在话,比自己的远在异国他乡亲闺女还要亲,她只是一个符号而已,而吴仪菲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陪在你的身边,呵护你问候你,在你情感需求的时候,她总是会不失时机地出现。说她就是一个郑雪怡老师的天使一点也不过分。她们这样相处着,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春天。吴仪菲为了让老师郑雪怡体验春天的美好,还带她到“武夷山风景区”去旅游了几天,当他们到家的那一天晚上,又领着她到“农家大灶台”,有人在那里摆好了酒宴,为她们接风洗尘。一张大圆桌子,七七八八坐有十几个人,有男的也有女的,她们都随着吴仪菲喊她郑老师,给她夹菜盛汤,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于为了助兴,还给她斟了一杯红酒,她也象征性饮了一点点。就是在这里,她们(主要由吴仪菲说)讲述了她们的一个宏大的计划,说是要在西大街口成立一家公司,主要经营老年生活用品和生活服务项目,让老年人有个欢乐的地方,从此不再让老年人寂寞和孤单。这时,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站起来提议说,“来,为我们的郑老师的健康、快乐、幸福的晚年生活而干杯!”目光盯着郑老师,大家都给郑老师碰杯,“叮叮”作响,郑老师晕了,好像是醉了的感觉,她在这群年轻人中间被追捧受敬重,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价值,她很享受这种感觉。

西大街口,一个人群涌动的地方,醒目的招牌挂起来了,剪彩的那天,各色花篮整齐地摆在两边,像个大写的“八”,寓意着“发财”,各个生产老年用品的厂家和批发商都送来了彩幅,从二楼斜扯下来,一条挨着一条,都是祝福语。一个老年锣鼓队,正在起劲儿地表演,鼓声锣声震天动地。郑雪怡还有其它的跟她一样的老年人,都被邀请了过来,统一穿上定制的紫色金丝绒旗袍,斜披着绶带,满面春光的站在那里,好像迎宾小姐一样光鲜亮丽。一个好像是政府派过来的一个代表,站在摆满鲜花的主席台前,讲了几句热情洋溢的话,就退出去走了,他的退席也就宣告了这个公司的正式成立了。仪式结束之后,花瓣儿散落的红毯还没有收起来,吴仪菲就领着郑雪怡和其它老人参观他们的展品,详细耐心地给她们讲解使用之后的好处,完了之后,让她们坐在一个装修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每一位前面都有一杯刚沏好的茶,杯的边缘还游弋着一缕细白的烟,那么轻柔,茶杯的旁边是一件包装精美的产品,说是一个枕头,可以“一枕去百病”,什么失眠、颈椎、高血压都可以一枕了之。她们这些老年人简朴了一辈子,虽然手里有存款,也不多 ,多是省吃俭用节省下来以防不时之需。她们所住的房子也多半是上个世纪的老楼房,不像现在的年轻人追求时尚、宽敞和个性,时代造就的她们骨子里就是节俭,讲就的就是有一个栖身之所就足矣。她们一走进这里,纤尘不染的地板,把她们的影子都能照映出来,她们的脚不知道该不该踩下去,心里情不自禁地会有些紧张或惶恐,就好像进了皇帝的宫殿一样,不知所措了。中午了,她们带着赠品,被热情隆重送出门,这一次的经历让郑雪怡,一个除了讲台、校园很少走出去的老人,眼界大开。她不知道是激动还是莫名其妙的担心,竟然走错了回家的路。

公司成立之后不久,有一天,吴仪菲照例买了肉、蛋还有蔬菜,到郑雪怡家里给老人做饭,陪老人吃饭、说话、整理屋子,完了临走的时候,好像是不经意地说了一句,“郑老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我一个忙?”她手里还在摆弄一个郑雪怡老师的年轻时的相框。“老师,你年轻时好漂亮啊!”好像这一句话才是她要说的重点。郑雪怡老师有些羞赧的笑笑,说她漂亮已经是非常非常久远的事了。吴仪菲又说,“我只是那么一说,如果...”。没想到郑雪怡老师爽快地答应了,说,“你尽管说,我会尽力的。”吴仪菲说,“你也看到了 ,公司刚成立,我们的资金有点缺口,想请你伸出手帮助我们一下,让我们尽快渡过难关,一旦公司运营正常了,就会连本带息全部付给您的!”郑雪怡老师说,“可以啊,只是我的手头攒了一辈子了也只有十万块钱。我去取给你们。”吴仪菲说,“现在诚信缺失,骗子到处都是,你不怕我们骗你吗?”郑雪怡老师说,“即使你是骗子,我也会选择相信你。”吴仪菲惊呆了,她似乎突然明白什么,发现了什么。她和郑雪怡老师告别之后,匆匆走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