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基層減負年，也是力戒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的重點年。日前，陝西正式出臺《解決形式主義突出問題為基層減負十條措施》，要求拿出務實辦法，促進各級幹部把功夫下在出實招求實效上。
目前，“脫虛向實”的路徑確立，但落到基層的具體事務上，如何破、如何立？如何將“力戒形式主義”和“大膽創新舉措”正確結合？以何來保障落實、以何來促進改善？
陝西藍田縣“馬上就辦辦公室”，是繞不開的議題。
過氣網紅“馬上就辦”辦公室，還在！
位於西安東南部的藍田縣，因著“猿人”、“藍田玉”、“白鹿原”的IP而聞名於外，但經濟排名卻每每靠後，是西安比較鬧心的“困難戶”。抓住機遇，改進工作作風，提高各部門行政效能，快速發展衝刺，是藍田縣尤為迫切的現實問題。
2017年，是西安全市行政效能集中提升的一年，在“店小二”精神的號召下，1月11日，藍田縣政府率先在陝西省成立了首家“馬上就辦”辦公室（據說是“連夜掛牌”）。因為奇特的名字、可行性的質疑，讓這個辦公室一誕生就變刷屏全國的“網紅”，就實操性如何、是否馬上辦好、是否重複設立機構等問題，輿論褒貶不一。
兩年過去了，再次走訪藍田縣，問起“馬上就辦辦公室”，一些當地群眾直接搖頭說“壓根沒聽過”；另一些訕訕地笑著，“還在呢！你可以去辦個事看看”；也有一位群眾告訴坊叔，“馬上就辦”還是辦了一些事情的，給予了一定好評。
走進藍田縣政府大院，離大門10米開外最顯眼的一個房間，便是“馬上就辦”辦公室。不足10平方米的房間，裡面擺放了兩套辦公桌椅，一面牆上張貼著《馬上就辦工作實施細則》，辦公室牆外還張貼著有關農民工欠薪處理的導航指示。
已是中午11點45分，辦公室無辦事群眾“光顧”，只有一位工作人員正在翻看著文件和電腦，看到坊叔一行進來，她警惕地指著坊叔的手機說，“最好別錄音，如果是記者要採訪，先請聯繫宣傳部。”
這樣的敏感，事出有因。兩年多來，“馬上就辦”辦公室雖已在媒體上“過氣”，很少再引發輿論，但一直未能擺脫稱其為“形式主義”的指責。
可以感覺到，在與坊叔的採訪交流中，藍田縣的工作人員依舊“小心翼翼”，坦言，辦公室雖然為群眾解決了一些問題，但有關“形式主義”的質疑還在。“尤其是現都在力戒形式主義，‘馬辦’一不小心就成為典型，很容易引發外界批評。”一位工作人員無奈地說。
辦公室主任袁佳告訴坊叔，剛剛成立時，馬上就辦辦公室一天就能接待800多名群眾來辦事。“最多一天接待了800人。平時人數也大約在二三百人左右。一早上光顧著說話，連喝口水的時間都沒有。”袁佳說。她介紹，成立僅前3個月，“馬辦”便受理了280多件各項事件，辦結了200多件，回訪滿意率80%以上。
同時，她也承認，目前馬上就辦已經變得“冷清起來”，與群眾期待的“馬上辦好”相比，實際作用確實有限。“‘馬上就辦’指的是群眾來了馬上接待，馬上進行反饋、協調解決，讓群眾的合理合法訴求解決得更快。並不意味著馬上就能辦好。”在她看來，辦公室更像是粘合各機構的“潤滑劑”，協調、導辦功能才是重點。“比如，交辦事項通知單上會寫上此事具體負責人的名字、職務、電話，確保群眾能找到人。”
據瞭解，這兩年多來，馬上就辦辦公室共接待群眾26478批35556人，其中集訪1987批12018人。“根據近期電話回訪情況，回訪滿意（含基本滿意）366件，無法接通37件，不滿意22件，佔比12%，滿意率達88%，受到了辦事群眾和企業的高度評價。”袁佳說。
但剛剛走出政府大院，一位相熟的其他部門工作人員就給坊叔發來短信，“其實，‘馬辦’已經名存實亡，就不用採訪。”
16年辦不了——王安民的苦惱 ，“馬辦”真實的無力感
在隨後的採訪中，恰好遇到了一個典型案例。
69歲的王安民聽說縣裡有個“馬上就辦辦公室”，便從40里路開外的家裡騎車子來到縣政府門口打問，他期待自己16年都未被縣國土部門辦妥的莊基地問題能在這個辦公室得到解決。
而據王安民介紹，他這個麻煩的“微妙”之處便在於，原本負責審批的國土部門的工作人員，是他家一個“結怨”的親戚，從中作梗，不給辦理審批，一個簡單的小問題拖成了老大難。
“為這事我跑了也有上百次了，你去縣上國土部門問問，他們都知道我的事，但是都解決不了。”王安民嘆了一口氣，無奈地說道，“所以我就來這裡碰碰運氣，試試看。”停好車子進了門，王安民開始跟馬上就辦辦公室的工作人員說起自己的經歷。
十幾分鐘的交流後，工作人員弄清了緣由，告知他辦事流程，指明瞭具體對接的仍是國土部門後，王安民有些沮喪，“這裡還是不能解決。”問題再次被拋回“卡殼點”。
下午兩點，208坊陪著王安民再次來到他已經“跑斷腿”的國土部門，相關人員告訴他，需要按流程報送至此，也就是說，要解決他的問題，還需要從村上填寫一份資料，逐級上遞。
問題無疑再次“歸零”，王安民也只好帶著這份“建議”，再騎幾個小時山路回去，重新開始走上審批之路。
雖然“馬上就辦辦公室”已經履行了“接待”職責，根據規章也做出了意見提供，但具體執行的國土部門將一切“打回原形”。遺憾的是，截止發稿，王安民的事情仍然在“等待回覆”。
“一些群眾覺得馬上辦不好就不走了，但很多問題也需要有正規的程序，牽涉部門很多，即使我們催辦，也需要一定時間去解決。”工作人員解釋說。
而就此事，王安民坦誠地說，他只是對“馬上就辦”辦公室抱了一點希望，並無苛求。“人家確實也給你指導過了，是國土部門那個親戚在作弄我，他們協調不上，我也能理解，還是要謝謝。”
其實，“馬辦”的尷尬也正在於此：只能“外圍協調”，它更像是“導醫臺”“信訪辦”，只是政府各辦事機構的“潤滑劑”。
當然，不可否認，一度時期來，機關部門的工作作風、辦事效率屢受詬病，不僅影響著民眾對黨政機關的印象，也讓“為人民服務”的宗旨難以落地生根。藍田縣是看到了此類問題的，想要大膽創舉，用“馬上就辦辦公室”切來一個口子，掀起一陣“效能革命”。在陝西根基職能部門的服務意識還不太高時，“馬辦”以開放的態度來接受群眾監督、為群眾解決問題，倒逼自身不斷提高工作效能，意義非常。
路徑雖設，但抵達困難。“馬上就辦”離“馬上辦好”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同時，隨著機構改革逐步推進，基層政務服務體系日益完善，“馬辦”作為一個效能先行者、過渡者，它的使命恐怕也即將完成。
期待“實體”部門“脫虛”，可以“馬上就辦”
藍田縣“馬上就辦辦公室”並不是個案，近年來，隨著建設服務型政府的推進，多個省市為“脫虛向實”，做了類似的嘗試。
河南省駐馬店市也在2018年底設立了“馬上就辦辦公室”，並高調入駐抖音。山東濟寧一些區縣部門更是早在2011年就設立了“馬上就辦辦公室”。無一例外的是，這個機構都受到了外界質疑，甚至非議，“形象工程”的指責也從未間斷。
對此，陝西省社科院法律研究所所長郭興全表示，“馬辦實際上只具備‘協調議事’功能，只是一個設立的潤滑機構，有時連‘議事’的功能都不具備。具體的事情還是要靠實體部門來執行。”他認為，設立馬上就辦辦公室其實並未找準機關效率低下的病根。提高工作效能，重點還應從日常工作點滴入手，要讓實體部門狠抓落實，立即動起來，而不是簡單地設立“外圍機構”。
“有時外圍機構設立的越多，越不能直達實體事件，不僅事情沒有解決，一切迴歸原點，而且加大了程序成本，造成效率浪費。反而離初心越來越遠，可能最後會淪為形式。”郭興全說。
如今，面對“名存實亡”的質疑，袁佳也表示，正在研究改革，有一部分職能已經合併到政務中心，“就縣上來說，督查室已經沒了。關於‘馬辦’，我也不知以後會如何。”她說。
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講，“馬辦”面臨的非議與尷尬，也正是很多基層領導幹部在實際工作中面臨的共同問題。“你想創新，恐怕要被非議。成功了皆大歡喜，失敗了卻可能斷送前程。但如果你按部就班，又難免屬於不作為。而且基層的事情又多又雜，能力卻有限。”一位基層工作人員對坊叔掏出苦水。
據瞭解，馬辦曾經也為群眾協調解決過婚姻糾紛、家庭矛盾等問題。自成立以來，共收到群眾感謝信86件，企業、群眾贈送表揚錦旗16面。但遇到如王安民此類案例，還是能力莫及，協調有限。
在坊叔看來，“馬上就辦”是責任心的表現，是執行力的要求，更應該落實到“馬上就辦”工作作風上，把“馬上就辦”作為一種工作理念來踐行，作為一個服務標準來提升，讓“馬上就辦”成為一方領導幹部自覺踐行的行動作風共識，成為一個地方為民服務的“品牌”，而不僅限於某個機構之中。
在整個採訪中，可以充分感受到的是，“馬辦”工作人員對每一個文件性工作的一絲不苟，深夜還在溝通。這也是近年來坊叔走訪多個基層部門看到的“公務員”工作日常。可以說，“馬辦”現有的人員還是“想幹事”的。但同時，也能感受到他們的謹小慎微，畢竟“話題部門”不知會在哪個節點引來無法解釋的“偏差”。而具體到王安民的個案，幾乎囊括了“馬辦”的態度、程序、問題、尷尬等所有結節的縮影，它既有看得見聽得到的“溝通”，卻又有看不到的“具體利益博弈”和“不敢擔責”、“害怕得罪其他部門”的擔憂。用王安民懇切理解他們的話來說，“畢竟人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為了我個人的麻纏事兒，得罪那麼多人，到頭來領導卻不認功咋辦？給領導惹下仇對子（仇人）咋辦？”
上面千條線，底下一根針。力戒形式主義，讓基層幹實事，放開手腳去創新，並不是用“下發文件”能提供足夠保障的，如果找不到其中的“平衡點”，或許會讓“力戒形式主義”淪為“形式主義”。
“馬辦”何去何從，至文章發出藍田縣無解，坊叔也無解，只是希望不管它將默默退出或重新改版，都不會是簡單地以某個“政績標籤”因當地領導的升遷、調任而“網紅”或“過氣”。同時，也僅僅是將看到的寫出來，聽聽坊友的意見。（208坊攝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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