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胡”何以成“眉户”

“迷胡”何以成“眉户”

迷胡历史悠久,渊源可以上溯到“郑声”(古郑国民歌)——

西周周宣王二十二年(公元前806年),华县由受封于此的郑桓公主政,史称郑国。史载“郑人善歌”。“郑声”,即当时流行于郑国的民间音乐。迷胡的最初形态“小曲儿”,即是由“郑声”中的民歌民谣(如小调、童谣、牧歌、樵歌、渔歌、情歌等)组成的,是一种韵句的说唱自乐,俗称“念曲儿”。“念曲儿”曲调委婉缠绵,悠扬细腻,并常与女乐相配合,比较追求情感与感官的快适,所以极富情感诱惑力,加之表演形式极其简单——只要地头、村道、街头有一席之地,便可就地开念,故受到了以雅为尚的士大夫阶层的非议,被斥之以“淫”,视为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靡靡之音”。孔子的“恶郑声,恐乱其雅”“放郑声,远妄人。郑声淫,妄人殆”,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他在《论语·阳货》中说:“恶紫之夺朱也,恶郑声之乱雅乐也,恶利口之覆邦家者。”将“郑声”与紫色夺红(意即以邪夺正)、伶牙俐齿误国相提并论。宋代大理学家朱熹,在给《郑风》作注时也附和说:“郑卫之音,皆为淫奔!”但这阴柔媚美的民间音乐,却为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并因此流传下来。据《汉书》《隋书》记载,隋时的杨素、杨恽,宦居华阴,家蓄优伶,雅善鼓瑟,常以歌舞自娱,其韵曲多有“伊尤而呀”之腔。而这种唱法,正是“郑声”的主要旋律。

后来“郑声”由“念曲儿”的形态,逐步转化为“坐场戏”和“竹马”。“坐场戏”即“板凳曲子”,即演员和乐队成员坐在板凳上,围成一圈进行演唱的形式。演唱时演员和乐队成员没有明显分工,常常互为兼职——既是演员,又是乐手。所谓“竹马”,即庙会或节日时由人们腰系竹马(用竹和纸制成的马形),口唱小曲载歌载舞而得名;也有在开演之前,跑马念曲,招徕观众之意。因此“竹马”也叫“走马”或“跑马”。在现在的一些老年秧歌队里,偶尔也可以看到“跑马”这种形式。清嘉庆年间(1796年—1820年),“走马”在华州已广为流行,但一度遭到清王朝的压制,甚至下令禁演,直到咸丰年间(1851年—1861年)才被解禁,并重现辉煌。

曲子和走马曲调缠绵悱恻,委婉动听,长于表现深沉、凄楚、悲痛的情调和气氛,有令人听之入迷的艺术魅力——能使观众沉浸其中“迷糊”起来,所以便逐步被称为“迷胡”(见《中国戏曲曲艺词典》)。长期来“二华”坊间皆有戏言:迷胡戏开场锣鼓刚一响起,一村妇便匆匆从炕上抱起婴儿,飞似的奔出家门去看戏。谁知跑到戏场后才蓦然发现,怀中抱的不是婴儿,而是一个枕头!迷胡戏之魅力,由此可窥。

迷胡的演奏乐器,最初只有三弦、板胡、笛子、梆子、碰铃(时称水水)、四叶瓦。演奏时三弦主奏,板胡衬托,四叶瓦加花,碰铃儿添彩。这种特有的乐器配置,体现了它独特的地方音乐属性。至今流行于“二华”坊间的迷胡坐场戏,沿用的仍是这种形式。清嘉庆、道光年间,随着各地秦腔戏曲艺术的发展,迷胡逐渐由“板凳曲子”和“竹马”,发展成高台演唱,走上了戏剧舞台。为适应这种变化,演员和乐手便有了分工,伴奏乐器也有了调整——增加了干鼓、牙子、铙钹、手锣、大锣等武场乐器。咸丰、同治年间,迷胡已遍布“二华”,且波及全省城乡。到了清末民初,它已十分兴盛,不仅形成了东路、西路两个流派,而且传播到周边各省(如山西、河南、甘肃、内蒙古、宁夏以及新疆、青海等),成了风靡西北地区的主要剧种之一。

迷胡的这两个流派,东路以“二华”为中心,流行于西安地区、关中东部(含周至、户县、咸阳、临潼、华阴、华县、澄城、韩城等地)及相邻的晋南、豫西地区;西路流行于关中西部及相邻的甘肃、宁夏等地。两路迷胡相较,东路源远流长,地域优势明显(处于迷胡的发源地),覆盖范围及在全国的影响等均远远大于西路。据记载,仅华阴境内,一直存活到解放初的民间正规迷胡班社,就有14个之多。所以,陕西很早就有“同州的梆子合阳的线(指吊线木偶),‘二华’的曲子耐人看”的说法。

“迷胡”何以成“眉户”

“迷胡”咋成了“眉户”

迷胡源于“二华”,历史上本无争议,但现在很多地方却把“迷胡”写作“眉户”,并把眉县、户县说成是迷胡的发源地。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了正本清源,还得从山西晋南迷胡艺人李卜说起。李卜自幼学戏,唱得正宗迷胡。他以卖艺为生,辗转于晋南、秦东(朝邑、同州、“二华”等地)一带,名气极大,后来流落至陕北富县瓦窑沟,与一名寡妇成婚。著名剧作家马健翎是陕北米脂县人,延安时期接替柯仲平(著名狂飚诗人、民众剧团首任团长),担任陕甘宁边区民众剧团团长。他擅长话剧、秦腔,对迷胡却不大熟悉,但闻知迷胡非常适宜排演短小精悍的折子戏后,便萌生了以此为革命服务之念——编排反映边区生活的现代戏,但苦于没有教师。后来听说瓦窑沟的李卜擅长迷胡,便把他请进剧团当了教师——教演员唱迷胡调,为剧团排迷胡戏。于是,由黄俊耀和史雷轮番担任男主角的迷胡剧《十二把镰刀》,便应运而生了——是由李卜哼唱迷胡曲调、马健翎据调填词创作出来的。黄俊耀是陕西东府人(澄城县交道乡黄家村),时任民众剧团教务科长兼演员;三十年代在同州师范(今大荔县同州中学)上学时,就喜欢上了迷胡。出海报讨论剧种署名时,李卜说秦东、晋南一带有个说法,说曲子戏悦耳动听,凄楚迷人,像“媚狐子”(即民间说的狐仙、狐狸精)一样,一唱就把人唱“迷糊”了,所以把曲子戏叫迷胡。马健翎说那是迷信,咱不搞那一套。他说陕西眉县、户县有曲子戏,曲子很可能就出在这一带。加上“眉户”谐音“迷胡”(在陕西方言中,“眉”字发音是mi),于是他便让人把剧种署成了“眉户”。

马健翎时任该团团长,又是边区政府授予的“特等模范”“人民群众艺术家”,所以很有权威。于是从此时起,人们便把“迷胡”写作“眉户”,并以讹传讹,把眉县户县说成是迷胡的发源地了。马健翎先生当年未必能够想到,自己不经意的这句话,后来竟在陕西戏剧史上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迷胡”何以成“眉户”

民众剧团在马健翎先生领导下,编排了一大批反映边区生活的现代戏。其中影响最大的,除秦腔《血泪仇》《穷人恨》《中国魂》外,当数《十二把镰刀》《大家喜欢》《夫妻识字》《兄妹开荒》这几出迷胡戏了。特别是《十二把镰刀》,1949年5月由黄俊耀与柯仲平的爱人王琳联袂排演,赴匈牙利参加过第二届世界青年联欢节;在布达佩斯和莫斯科演出后,受到了当地观众和艺术界同仁的高度赞扬。而这几出戏的行腔,均是以东路迷胡为基调的。东路迷胡也借此契机,在全国得到了广泛传播。时至今日,这几出戏的一些唱段,还不时出现在央视舞台。然而令人遗憾的是它自抗战时期在延安被写作“眉户”以后,就再也没有更正过来。

陕西戏曲研究院的前身,是西北戏曲研究院;西北戏曲研究院的前身,又是延安时期的民众剧团。而民众剧团的第二任团长,以及这两个研究院的首任院长,均系马健翎先生。所以陕西戏曲研究院沿袭延安旧习,至今仍把“迷胡”写作“眉户”,也就不足为奇了。

陕西剧协主编的《当代戏剧》2001年第3期,刊有《迷胡音乐纵横谈》一文。该文对迷胡的渊源作了详尽分析,文载:“说迷胡起源于眉、户二县流行的曲子,比起东府‘二华’(即华阴和华县)来,相差甚远。”……其结论是迷胡起源于华阴、华县;此地域形成的迷胡,向东发展形成晋南迷胡,向西形发展成陕西迷胡。

据《中国戏曲志·山西卷》载:“晋南眉户原称迷胡,俗称曲子戏。1955年,按延安书写习惯,由晋南地区迷胡剧团开始,把‘迷胡’改成了‘眉户’。”说起晋南迷胡的起源,该卷载:“一说源于陕西华县、华阴一带,流传至晋南以后,同当地的民间小调结合而形成了晋南迷胡;一说源于蒲州、解州民歌俗曲。”文中根本没有提及眉县、户县。所以,把“迷胡”写成“眉户”,把迷胡发源地说成是眉县、户县,确系上世纪四十年代马健翎先生一个并非故意的误导。

马健翎先生的艺术实践、艺术造诣、艺术成果、人格魅力、崇高威望,以及对现代戏的开创性贡献等,奠定了他作为我国戏剧大家不朽的历史地位——用戏剧为革命服务的先行者、倍受国人尊敬的剧作家、一代杰出的戏剧大师。就连时任中国戏协主席的田汉,都对其推崇有加。

尽管如此,“二华”民众乃至陕西东府人民,对源于自己大地上的这份文化遗产的命名问题,依然十分在意。七十多年来,他们不仅从未接受过“眉户”这个概念,而且一直旗帜鲜明地打着“迷胡”的招牌,执著地坚守着“迷胡”这块阵地。多年来,东府各级政府及文化团体(包括渭南市秦腔剧团),在自己迷胡作品(包括全国第八届“五个一工程”优秀剧目奖《五味十字》)的剧种署名上,历来都是毫不含糊地写作“迷胡”的。2008年,“华阴迷胡”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第二批),黄瑞龙被命名为东路迷胡省级传人,便是最好的证明。

“迷胡”何以成“眉户”

 东路迷胡大放异彩

新中国成立后,由于“二华曲子”在迷胡中的特殊地位,陕西省的一些专业文艺团体,曾相继聘请“二华”的一些迷胡老艺人,担任过迷胡唱腔教练——传授演唱技艺,整理基本乐谱等。如1951年西北戏曲研究院迷胡团成立后,曾聘请华阴迷胡艺人张志忠为唱腔教练。1958年省上拨专款在华阴县成立“迷胡训练班”时,经该县王润亭县长提议,又聘任张志忠为唱腔教练。1952年省迷胡剧团聘请华阴迷胡艺人崔生华为司琴和唱腔教练,后崔生华随团进入省戏曲研究院。1955年在全省迷胡会演中,华阴迷胡艺人崔春华⑦和吴思谦⑧脱颖而出,后分别留职于陕西省歌舞剧院和西安市歌舞剧团任唱腔教练。崔、吴二人后来曾为本单位及省戏曲研究院、省广播文工团等专业文艺团体及文化单位,培训过数百名演职人员。这些人员,有的现已成了著名的表演艺术家或曲作家,如李瑞芳、姚伶、张长兴、杨世科、卫赞成、王玉娴、焦瑞侠、张新尚、杨荣荣等。1960年前后,陕西歌舞剧院板胡演奏家张长兴,根据他二人的唱腔整理出版了《东路迷胡唱腔及伴奏》一书,销售一空。该书全面记录了“二华”迷胡的唱腔艺术并有板胡、三弦的伴奏曲谱及十多个牌子曲谱,堪称艺术宝库一绝,今已一本难觅。1960年,省广播电台为二人录制了《杜十娘》《五娘描容》《重台》《敬德访白袍》《单刀赴会》等迷胡清唱唱片。“二华”的这些迷胡老艺人,为我省乃至整个西北地区迷胡的发展和繁荣,作出了重要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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