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猜他要死了。连意识,都仿佛已从身体中抽离。
死亡,原来是这个样子。
身子陡然一轻。
跌落处的祭台仿似突然变作了虚空,然后天地转作了没有一丝光线的黑。
仿似所有的力场都已经抽空。然后,身子急速的下坠。
下坠。恍若要坠入无底的深渊。可是,他跃下之际看得分明,山洞明明只得三五丈高,可是为什么会一直一直的下坠,仿佛要一直坠入永寂的黑夜。
强烈的失重感几乎要令五脏六腑一起翻转过来。
耳边,突然响起阵阵惊雷。
风雨如晦。电闪雷鸣。
在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中,他看到自己竟置身数十丈的高空中,正向一处灯火辉煌的所在急坠。
迎接他的,是地狱,或是仙境?
急速的飞堕中,他眼前似掠过重重幻影。
无数的人影向他涌来,似要挤入他的身子。身子下方的灯火于同一时间突然寂灭,诡异的黑暗中,他隐约听到有人在惊呼:“有鬼!”
闪电大作。惊惶的人声似远又近。他用力调匀内气,以期跌下去时不会受伤太甚。
身子先触到一丛灌木的枝叶,略弹了一下,才堕地。
全身疼痛欲裂。气血翻腾。
暴雨泥泞,他置身其中,看着闪电划破长空。远处,隐约仍有惊惶的人声。
他的伤很重。也许胁骨折断了两根。或者,还有更多的伤。他现在移动身子也觉乏力。
暴雨下了一夜,恰如他的心境。苍茫,无力。
他已经尽全力逃走。而命运深不可测。
他应已不在天人峡。不知道卓不凡可会沿着他经历的奇异旅程追踪而至。
或者,死也没有关系了。师父死了,世上唯一的一点温情也随之而灭。
对于帮中来说,他不过是一个杀人工具。况且因为师父的立场,现在帮中亦已没有他的容身之地。
那就死吧。
虽然置身的世界已雨过天晴,十六岁的少年反而放弃般闭上眼睛。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隐约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不是来追捕他的人。
那是属于女子的细巧足音,脚步虚浮,不谙武功。
也许,是掉下来时,看到那片灯火居所中所住的人。
他漫不经心的透过树隙望出去。
第一眼,到这个世界的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如果说,看到她之际,他的世界从此改写,会不会太夸张?
可是他荒冷死寂的心中,真的在看到她那一刻,对眼前的世界生出本能的反应——吃惊、疑虑、好奇……
源自他一直以来被刻意培养出的机警。第一眼,他已经发觉,她不是普通人。
或者说,她与众不同。她不象他昔日所见的女孩子。
她不是美女。至少,不是他的世界里所认为的美女。她没有柳眉杏眼,没有樱桃小口,不够娇柔,不够纤细,整个人散发出一股蓬勃的生命力。圆圆的眼睛象猫儿眼,闪烁着怒火,却熠熠生光。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如此神气的女孩子。
她穿的衣服式样很怪异,轻轻软软象烟雾似的裙子,露出如莲藕般可爱的手臂同小腿。也许这正是令欧阳皓感觉有异的原因——寻常良家女子,即管是家常衣服,也不至于露出大片肌肤吧?这个女孩子——肯定有点……不对劲!
脑子里闪过种种设想。可是她实在不象烟视媚行一类的人物。她甚至还有一点稚气。
“讨厌!可恶!”就见她奔到一株大树下,仿佛当那株大树是假想敌,气忿忿的对着大树拳打脚踢。只听那手与脚同树干接触的声音,也知道那不过是花拳绣腿。没练过武功的人,怎么会笨得不知道找一个软一点的东西泄愤?
果然,她一脚对着大树踢下去,立刻“哎哟哎哟”的抱着一只脚在原地乱跳,小脸几乎皱在了一起。
怎么会有这么趣致的女孩子?
欧阳皓几乎想笑了。他简直从没有遇上过这么笨的人。
当然他不可以笑,在这样陌生的环境里,也许处处危机,怎么可以轻易暴露。
女孩子用一只脚跳着走了。远远的,树木掩映的深处,挑出了一角飞檐。那里,是她的家吧?欧阳皓伏地听声,隐约听到了有人在慰抚她的声音。
她很奇怪。
不过,她应该于他没什么干系。
可是,为什么,在看到她以后,他的心里,突然涌出生机,不再有着视死若归的颓然心境?
晚上,欧阳皓躺在泥泞里,看着远处那树木掩映的飞檐里,灯火又再亮起。
灯火那样明亮,不知用了多少巨烛照明。
欧阳皓始终有一点怪异感觉。这里,似乎隐约透出一分诡异。
欧阳皓常常在园子里看到那个女孩子。
活泼的,生气的,忧伤的,快乐的,没精打彩的,得意洋洋的……每一个她,都那样率性。她没有笑不露齿,可是她真是神气。
也许有十五六岁了,身形已经长成,可是眉目间仍余一丝稚气。
欧阳皓羡慕这丝稚气。他年方十六,可是从小在帮中接受严酷训练,稚气一早没有存留机会。
他躺在泥泞中观察她。她象完全不沾染泥尘的小公主。她神气的样子,仿佛对他也是一种激励。
当然,园子里来往的,除了她,还有其它人。
都不象轻狂的人,可是一个个都衣着暴露且穿戴奇异。甚至有人有金棕色的毛发,欧阳皓简直疑心这些人非我族类。可是那个女孩子,分明雪肤黑发黑眸。
甚至他们的口音谈吐也颇为怪异。口音是略近官话的方言,他勉强尚可听懂,可是他们谈吐的内容往往令他瞠目结舌,不知所云。
他们有时手里拿着各种奇怪的东西。例如一只小小的金属盒子,放在耳边,嘴里念念有词。欧阳皓对他们的诸般怪异行为颇为戒惧。
他可是到了异邦?可是欧阳皓又隐约觉得,他这个推论不太对劲。
然后,宅子里开始闹起了黄大仙。也有人说闹鬼,患狐仙。众说不一。
那是因为欧阳皓要填饱自己的肚子。他终究不是神仙。是人总需要食物充饥。
所以,一俟勉强可以起身,他立刻夜探大宅。所幸他身体复原速度异于常人,也许因为曾多次出生入死,故此新陈代谢较常人快上若干周期。
自然,他成功的找到了食物。于一间不象厨房的厨房里。这里的食物多是他未曾吃过的,大多都十分可口,也有一些食物不太合他口味。
原来那样明亮的灯光,竟不是烛光或油灯照明而得,而是各种散发出不同色光的圆形或管形物体,轻轻一按便可开启。
青砖红瓦的房子,窗子一律没有糊上窗纸,而是镶着一面面比水晶还要通透的物事。
一个大大的方盒子,里面竟然闪动着人影,并且传出纷杂的人声。
他掠进一个房间,迎面看到了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少年,隔半响他才醒悟那竟是镜子里的自己。他从未看过能把人映得如此清楚的镜子。
因为这宅子怪异之处甚多,故此他一再窥伺。所以,宅子里传说闹鬼。
于是,惹来了天不怕,地不怕,鬼不怕,狐不怕的女侠徐可颐。
当然,就是她,他素日在园中所见的女孩子。
徐可颐。
她威风凛凛的在花园里,指东打西,所向披靡。就是眼圈有点红,象是哭过的样子。
“什么狐仙啊,鬼啊,都给我出来!”声音也有点哑,负气的样子,“我不怕你们!快滚出来!”
欧阳皓隐身在假山后,又有想笑的冲动。
这个女孩子,真的很趣致。
她手持一支短短的棍子,泄愤般,打得树叶花枝洒了一地。
一个中年妇女追上来劝她:“二小姐,你跟白少爷怄气,不用拿自己出来冒险……”
她反手把中年妇女推回去:“他不是笑我们是无知妇孺吗?不用他我一样可以除暴安良,你们就乖乖看我的!”
欧阳皓一直好笑的跟着她,看她一路吆吆喝喝,打折树叶花朵无数。
然后……
“啊——”她惊呼,恍若见了鬼般,掉头便跑:“救……救命!”
脚下一绊,她很不雅观的往地下跌去。
欧阳皓一掠而起。
没有看到鬼。也许是蛇?或者马蜂?
他于她堕地之前赶至,伸手一托,止住她与地面亲密接触的势子。“你没事吧?”
女孩子立刻连滚带爬的扑向声源:“福伯,快,那条毛毛虫……”
唇边悄悄的牵出一抹笑。她不是什么狐仙啊鬼啊都不怕吗,一只毛毛虫,吓成这样子。
她这才看清他的样子:“啊,你是谁?”
他愕然发觉自己竟暴露了行迹。为什么,她不过是轻轻一跌,他为何要飞身赶至?
猛然感觉到异样,有什么东西抵住他的左胁,应是她一直拿在手里威胁着鬼啊狐仙的那支棍子。
“你先别怕……”他不以为她会于他有什么威胁,故此放软声音安慰,还努力摆出和蔼表情。
她回以微笑。也许是他多疑,可是她笑得真的颇为诡异。
晚了。他腰上突然如被电击,武功高明如他竟也承受不住,一下子失去支撑自己的全部力气。
以及意识。
与徐可颐的相识,以他窝囊的被擒为开端。
欧阳皓苦笑。
也许这便是命运。
“你是我的俘虏。知道什么是俘虏吗?就是被我捉到的人。你可以享有俘虏的人道主义待遇,但是得服从我的命令。说,你是狐仙还是鬼?据说狐仙都有法宝的,你有没有?为什么穿得这么破破烂烂的,你是不是混得很差啊?你……我猜你应该不是鬼吧?鬼没有影子的,那你是狐狸成精还是黄大仙?不会是偷了谁的戏服来扮鬼吓我们吧?如果你真不是狐仙而是装神弄鬼的人,我非把你打个半死不可!”
他一张开眼睛,她便连珠炮般对他进行语言轰炸。
他默默的低头看自己。
他还在原地。她不知从哪里找来一条绳子,在他身上乱七八糟的绑上一通。
“喂,你哑巴了?还不交待你的来历?”她神气活现的蹲下来,居然拍了拍他的臀部,威胁:“据说狐狸变人,屁股后面的尾巴是变不掉的。你还不坦白,真要我扒你裤子检查?”
他他他……他被调戏了?!
那只肆无忌惮的小手,还更进一步,威胁力十足的开始摸索他裤带的位置。
他大惊,气随意转。捆在身上的绳子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操纵,分离崩析。
这下轮到她惊骇,一下子跳起来,反身就逃。他轻轻松松的弹起身子,从她头顶掠过,拦住她逃走的方向。她险些撞到他身上,急急的停步,转身,想来是权衡了一下逃跑成功的可能性,又强自镇定的站在原地。
她的神情引人发喙,他又想笑。
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他总想笑。
当然他总能忍住笑。控制面部肌肉于他而言并非难事。
怪异的是他总想笑这个现象。因为以前,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是少年老成不苟言笑八字。
“我……我不是故意要电你的。”她马上低声下气。
然后又想了一条理由:“谁叫你偷偷摸摸的在我背后吓我,你欺负女孩子。”
还有:“这几天是你骚扰我们吧?我只是……我只是来而不往而礼也。”
还装可怜:“人家怕毛毛虫嘛,看到毛毛虫吓得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所以忘记关掉防狼器。”
“防狼器?”他总算对她的叽叽啾啾有了一点反应。
“嗯……就是这个啦。”她不情愿的交出扔在一边的橡胶棍子。
他拿来细看,她马上讨好:“你喜欢可以送你。那我们是不是互不亏欠了?”
他推动棍子上的机关,马上感觉手上的棍子有一种奇异的磁力充斥其中。原来制住他的,是这个小玩意。
他顺手还给她。已经知道提防,他不怕她再用来对付他。
她很失望:“你不肯讲和?哎,男子汉大丈夫,不可以太小器哦。”
“你不怕我?”他大讶。
她也讶异:“为什么要怕你?你是撒旦?啊不,”她想起前情:“你是狐仙是不是?是你弄得我们家里鸡犬不宁是不是?”
说到狐仙,他又忆起她对他的轻薄,耳根一热:“我只是个凡人。”
她死咬住他不放:“你一定是狐仙。你看你打扮这么怪,还束髻……”
他感觉不妙:“你难道没见过凡间人的打扮?我们都是如此装束的。”
她呆滞:“什么凡间?”
他问:“那么此处是哪里?”
“越秀山啊。清风居啊。还能是哪里。”
“越秀山?清风居?”他喃喃的念。
她在旁边再问:“你真的不是狐仙?可是你有影子,应该不会是鬼啊……”甚至好奇的想在他手臂上捏一捏。
他急急避开:“姑娘,男女授受不亲。”
她鄙夷:“冬烘,古板。你这是什么时代的思想?”
他再次确定,她的世界,不独器物用品,连社会规范也与他的世界迵异。他决定不耻下问:“请问姑娘,此处可是仙境?”
她疑惑的问:“你为什么这么问?”
他犹豫片刻,据以实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到了这里。这里的东西,还有你们的装束,跟我们那里全不相似。”
她呆呆的望着他,象要判断他说话的真实性。隔了很久,她尖叫:“啊——!!”
足可以刺破他耳膜的声音。
“你一定——是穿越时空过来的人!太棒了太棒了,我居然能遇上这样的好事!你放心我会罩你……对了你有什么本事没有?会不会吟诗作对……嗯这本事没啥用,会不会鉴定古董?会不会演皮影戏?对了对了,你会不会武功?据说古代有很多侠客?”
她语无伦次的嚷,兴奋不已。
他瞠目结舌的望她,终于在她的问话里找出一句可以回答的问题,答之曰:“我会武功。”
她睨他,怀疑的:“你真的会?别是骗我的吧?”
他不悦:“我没骗你。”
“可是你看起来也不大啊……一定不会高深的武功吧?”她嘀咕,然后望着他,期待的:“胸口碎大石你会不会?”
她当他是跑码头卖艺的啊?他不予理会。
她绕着他转圈圈,用的是那种爱不释手,垂涎三尺的眼光,他心里禁不住的发毛。
“太棒了!”她嘴里不住的念叨:“穿越时空的古代人!活生生的古代人!你可不可以给我示范一下发髻怎么梳?我很好奇。”
他自她的念叨中抓住重点:“什么是穿越时空?你说我是穿越时空的人?”
她象看宝贝似的看着他:“是的,你穿越时空来到这里。不管啦!”她一把抓住他,激动的嚷:“是我先看见你的,你就是我的了!”
他用力想抽手:“你可不可以先给我解释一下,穿越时空是什么玩意?”
靠着现代的资讯发达信息丰富,她费了半天事,又是比喻又是理论的,总算让他明白了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一点点惘然,但并不特别惆怅。原来,他已经回不去故地。这……是天意吧。故地早已没有他停留的位置。
她已经从激动狂喜之中清醒过来,居然安慰他说:“要不要我陪你去找回去的路?你想家了吗?”
他摇头:“没有回去的路了。”前几日,他已经再三勘探,并一再回忆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经过。结论是,除非他破空而去。
而破空而去,明显在他能力范围以外。
她在旁边打断他的思绪:“你怎么知道没有回去的路了?不过,我们这个时代也很好玩的……你不要害怕,这里我是地头蛇,我罩你!”她拍胸脯保证。
他还来不及感动,她又说:“不过,你是不是真有武功?那能打得过柔道三段的高手吗?”
“柔道三段?”这是一个全新的名词。
“哦你们那个时代还没有柔道一说。”她挥手。“总之一句话,你去替我收拾一个人成不成?那人成天臭美自以为了不起,仿佛他拽得全世界都得捧着他似的。还让我跟他学什么狗屁柔道,从来又不懂得怜香惜玉……哼!一句话,你要不要帮我?喂,我们是朋友对吧?”
这个世界的人所使用的技击手段,有没有可能比他那个时代更出色?
他颔首,同意。
莫名其妙成了徐可颐的上宾,好吃好喝款待,她甚至替他置备新衣。
手把手教他认识这里的全新事物。她好象颇好为人师。
清风居里的其它人似乎并不在意她突然领回一个不明来历的人。这个时代的人似乎比较友善。或者,是他以前的环境中,从未有机会接触对他友善的人。
欧阳皓竟有些珍惜这样安静和美的日子。
徐可颐教他玩游戏机。他老是输,徐可颐得意的笑,向他比出V形手势。
徐可颐教他玩滑板车。这个他学得快,很快就可以玩出很多花式。
徐可颐教他骑机车。他很快爱上这种极速的刺激,每天都骑车在外面的路上呼啸来去。当然,徐可颐也骑着她的车一起。
………………
欧阳皓感觉仿如突然多出一个游伴。可怜,他从未有过童年,同伙伴一起嬉戏玩乐这样的日子,他竟然感觉不真实。
他问徐可颐:“你让我去收拾的人呢?”
等到完成了徐可颐给他的任务,就是他离开的日子了吧?
天下无不散的筳席。欧阳皓决定直面惨淡的人生。
可是徐可颐一点也不急的样子。她微笑,笑如春风:“急什么,他会自投罗网的。哼,白板僵尸!”
其实白板僵尸长得并不象僵尸,十分俊秀的一个少年。不知道徐可颐为啥给他取了这么难听一个名字。
他一开口欧阳皓立刻明白了。
少年说:“小拖油瓶,来,上课时间到!”伸出食指勾一勾,十分倨傲的样子。
徐可颐甜甜的笑,一点也不象跟白板僵尸有什么过节的样子:“礼平哥哥,人家不想学啦,女孩子练什么柔道,会弄得手粗脚粗的。”
少年睨她:“你以为我愿意教你?叫你妈去跟我爸吹枕头风啊。只要我爸一声令下,不教你,我求之不得。”他捉住徐可颐的手,大力拖着她往侧门走去。
欧阳皓自隐身处掠出:“且慢。”拦在他们身前。
少年冷笑:“又是你找来的亲卫队?”放开徐可颐,一记勾拳,直袭欧阳皓左眼。
欧阳皓轻轻松松的抓住少年送过来拳头,握紧,然后挥臂一振。
少年踉跄的跌退五步。
“精彩!”徐可颐在旁边欢呼雀跃。
少年白皙的脸转为赤红。“不算,他有备而来。”
易地花园,再战。
欧阳皓不得不说,这个时代的技击水平,真是不怎么高明。
他已经轻松封住了对手七次进攻的势子了,可是对方怎么就不知道知难而退的道理呢。
徐可颐在旁边欢呼喝彩:“欧阳加油!欧阳好棒!”
就算不懂击技的外行,也看得出欧阳皓明显占上风。当然,这样直接的喝彩可能会伤害到身处下风那个人的自尊心。
白板僵尸正被迫退到她的近旁,恼羞成怒的反肘向她撞去:“闭嘴!”
欧阳皓来不及感概白板僵尸的不讲武德。正是他的疏忽,以为对方不致向一个妇孺之辈出手,所以徐可颐竟让白板僵撞得踉跄的退跌开去:“啊——痛!”
惊怒交集。欧阳皓飞身过去,一把扶住徐可颐。
“你有没有事?”他的手,覆上她被撞击的腰上,缓缓发送内力。
那边厢白板僵尸惊怒的喝问:“喂,你干什么?你对我做了些什么事?”
她香软的身子倚在他怀里。“谢谢你,欧阳。”她对他绽出甜美笑意。
“不痛了?”他担心的追问。
她点头:“你的疗伤法子,很有效。”探头望着在旁边怒喝不已却木立不动的肇事者:“咦,白礼平怎么了?”
他轻描淡写:“我点了他的穴。”
她眼睛一亮:“点穴?那他是不是不能动弹了?”
他点头。“要给他解穴吗?”他刚才害怕那白板僵尸还会继续对她出手,所以在掠过来扶她之前,顺手先点了那人的穴。
她一下子自他怀里跳起,兴奋的。
“好啊,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看一看四周,拉起欧阳皓,走到一旁的树后。“把你的衣服脱下来。”
“脱……衣服?”欧阳皓大窘。
“嗯。”她肯定的点头,扳着他的肩,迫使他把耳朵凑近她的嘴边:“你脱下来拿去蒙住那家伙的头,哼,我要报仇!”
打人还怕被打的人看到?欧阳皓啼笑皆非的照做。
左勾拳,右直拳,剪刀脚,无影腿……欧阳皓闲闲的站在一旁观战,心里评估:看来惹恼了徐二小姐,下场堪虞。
她雌威大发,花拳绣腿打到自己手软,才一溜烟跑掉,留欧阳皓收拾残局。
欧阳皓收回自己的上衣,顺手解了白板僵尸的穴。
白板僵尸呻吟着自地上爬起(他被徐可颐从站立的姿势打为横趴的姿势)。“你……你敢打我!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人?!”
“不知道。”他据以实告,听在对方耳朵里,成了绝对明显的挑衅。
“你……有种你报上名来!”
“欧阳皓。”他淡淡的报出名字。
“你等着!”鼻青脸肿的某人,气急败坏的驱车离去。
他以为他已完成任务,可以功成身退。
心里,有淡淡的惆怅。可是她说,不行,他还得留着,替她顶罪。
他居然觉得欢喜,唇角不禁绽出浅淡笑意。
兴师问罪的人很快来了。雍容,美丽。居然来的人,是徐可颐的母亲。
白夫人。
为什么可颐姓徐,而她母亲冠的夫姓为白姓?原来他“收拾”掉的那名少年,是她母亲的继子,她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白礼平。
这个姓大约解释了可颐替她继兄起外号为“白板僵尸”的灵感来源。
他头皮发麻,可是只能死撑到底。
“是,是我打的。”
“我只是想要保护二小姐,一时出手不知分寸。”
二小姐的母亲轻柔的问:“可是礼平说是囡囡指使的?”
他大力的摇头:“没有这回事。我只是看到他强拉二小姐,以为他……所以一言不合动上了手,真的不关二小姐的事。”
那位母亲凝视他良久,然后轻声问:“你愿意做囡囡的保镖吗?”
他惊愕。
而白夫人委婉的说明:“囡囡任性惯了,又爱惹事,让她学点防身术呢她又偷懒怕累。我担心她很长时间了。你这样重视囡囡,也许愿直一直保护她下去。”
他仍不清楚这个时代的人说话的方式。如果在古代,作人父母的让一名男子一直保护她的女儿,隐隐然已经有托寄终生的意思。
可是又说做保镖?这样岂不是有了上下尊卑之分?
耳朵有点发烫。脑子有点浑噩。
白夫人缓缓的起身。
“或者囡囡跟你说,你更容易接受一些?”
被她称为囡囡的徐可颐显然一直在听壁脚中。他老早听到她在书架后面尽量掩饰的呼吸声。
白夫人一退出去,她马上扑出来:“欧阳欧阳,妈妈的建议不好吗?当我的保镖,好不好?”
“好男儿志在四方……”这是他早已设想千遍的辞行词最开头的一句。可是,说了出来,心里竟涌出万般不舍。
“你要走?”她大惊。
“天下无不散的筳席……”他象宽慰她,亦象安慰自己。
“可是,”她打断他的话,“可是你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钱,没有谋生技巧……”
“我会照顾自己。”他并不担心这些。他相信自己有能力在这个世界生存。
“可是,你会没有地方住。还有,你也不认得路。还有……”
“这些都不要紧。”他温和的打断她。
“我收留了你!我给你吃给你穿,还替你保守秘密!现在我不许你走!你们古人不是很讲究知恩图报吗?你必须报答我,留在我身边陪着我保护我……”
“二小姐,我从来不是保镖护院的人才。”他婉拒。
她紧紧的拉住他:“可是我不想你走!欧阳,我最喜欢最喜欢你了!这些天有你陪我一起玩一起疯,我觉得好开心!既然妈妈答应替你办身份证明,让你名正言顺的留在我身边……欧阳,你不要走好不好?爸爸说什么工作忙,妈妈又忙什么慈善社交,哥哥赌气去美国不回来……囡囡一直都没有伴,很可怜的。”
欧阳皓身子巨震。
她说,她最喜欢最喜欢他。
为什么,这几个字一入耳中,便象刻在脑子里似的,挥之不去。
人生的意义,似乎已经完全改变。
十六岁的他,从未被人如此殷切的需要。因为喜欢而生出的需要。也许,命运把他送到这个陌生的时空,就是为了让他有机会可以摆脱冰冷绝情的杀手生涯,体验一种生命中原不可能拥有的感情。
面对她的“最喜欢最喜欢”,他是否应该……投桃报李?
她使劲的摇着他的手:“求求你欧阳,留下来陪我吧,说你愿意。”
他凝视她:期盼的眼神,祈求的神情。她是那样诚挚的期盼他留下。
少年的心,十余年来一点一滴凝出的坚冰,在这样恳切的眼波下,一下子融化迨尽。
原来情窦初开的感觉是这样子:悄悄的甜蜜,微微的青涩。他心旌摇动,突然觉得耳朵火辣辣的发热。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慎重的一字字说道:“好,但有驱策,无不从命。”
“真的?”她大喜。“你这算是答应了?”
他腼腆点头。她喜悦的神情,那样动人,仿佛一刹那间,整个春天都跑到了她的眼睛里。
“妈,妈妈,欧阳答应了!”她兴奋着,一叠连声的嚷着出去。
“那妈妈你快替欧阳办妥身份证明的事哦。你支付欧阳的薪水?妈妈想得真周到,谢谢妈妈,我最喜欢最喜欢妈妈了!”
“福嫂,欧阳答应一直留下来陪我啦!把我旁边的房间布置出来给他,不住客房了……嘻,你也有功劳啦,没准是你做的菜太美味,所以让欧阳舍不得离开。福嫂,我最喜欢最喜欢你!”
欧阳皓呆在原地。
最喜欢最喜欢……
难道这个时代,喜欢这个字眼,已经与他那个时代所代表的意义迵异?
“欧阳,快来!”她又奔回来。“妈妈要回城里,我们顺便跟她进城去游乐场玩过山车好不好?哥哥走了以后我就再没玩过了,现在你陪着我,我一定不会怕的。”
“可颐,我想……”他艰涩的开口。也许他会错了意。现在抽身可还来得及?
她象看穿他心中的想法似的,拉住他的手陡然加重力气:“不可以说不!你自己说的,但有驱策,无不从命!”
“…………”
她得意洋洋:“欧阳,你们古代都是一诺千金对不对?我一定要好好记着这八个字:但有驱策,无不从命。”
他……她真听懂了他那八个字的意思,还是不懂?
记得一字不差。可是,提及这八个字时,语气那样轻快得意,却没有哪怕一丁点缠绵缱绻的神色。
他无奈的说:“我没说不陪你啊,你可不可以不要随时提那八个字?”
她笑,仿佛漫无心机:“太好了,欧阳,我们进城,我请你吃鱼子酱喝香槟,庆祝你成为我的保镖!”
他沉默的看她。然后,他微笑,放松的任她牵着他的手,出门。
他知道,他现在还看不明白她的心思。可是他自己的心意,已经昭然若揭。
如果做她的保镖是守候在她身边的最好法子,他为何要抗拒?
让她牵着手的感觉,是那样充实。
欧阳皓的保镖生涯,自此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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