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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萊塢不只出售消耗時間的娛樂產品,也出售“我們”這個價值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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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幸福來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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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馬假日》海報

劉洪波湖北仙桃人。長江日報評論員,高級記者。

自從活動影像產生以來,視覺就從一種創作變成了面向大眾的文化消費,成為意識操控的重要工具,也成為塑造“我們”的簡明手段。

活動影像藉助於時間流而表現,與人內在的意識流具有高度的合一潛能,或者說,人們在觀看活動影像時,因為時間的同步作用,自然形成了影像流動與意識流動的同步。人們沉浸在影像之中,為影像構造的悲歡而悲歡。

如果說固定影像的作用是定格,活動影像的作用則是講述。固定影像是把時間凝固成空間,活動影像則是把空間訴諸於時間,講述總是花費時間的。這就像音樂,你不能在一瞬間聽完音樂,而必須在一定的時間裡才能說得上聽,節奏一旦改變,音樂就會變成聲音乃至噪音,活動影像也是這樣。

當然,一切講述,都是時間壓縮的。這是講述與生活的區別。生活是一分一秒去填充或流逝,而講述是用短時間說完長時間。電影要在100 分鐘內講完故事,不管是一個人生片斷,還是一輩子、幾輩子,延長時間,也就3個小時。偶爾,我們也會用90分鐘的時間來講述30分鐘裡發生的事情,這是非常態,除了表明藝術是何其自由,並不代表什麼。

這就像我們回味一些經歷。我們花掉一段時間在意識中重回某個經歷,但不是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回味過去。如果回味花掉的時間與真實經歷的時間同樣長,我們就不可能做任何其他事情,以至於我們也不再能夠為回味添加新的材料,生活也就停止了。活動影像的播放與觀看,和意識活動有著內在的相似性。這種“同頻共振”為活動影像自然而然地插入意識提供了可能。

過去,人們為舞臺演出而痴狂,活動影像出現後,舞臺演出就慢慢縮到了大眾文化消費的一角,這既是因為活動影像具有大量複製的可能,就像孫悟空擁有無限多的化身,能夠克服舞臺演出依靠“真身”有限性,更是因為活動影像的播放構造了更廣闊的“共時體驗”。當電影或電視播放時,所有觀看者一起獲得了共同話題甚至共同體驗。就社會功能上說,舞臺演出可以算是一種“教化機制”,而活動影像的播放不僅是“教化機制”,而且是一種“動員機制”。

舞臺演出的有限性,如同手工藝,本質不是工廠化的,它藉助於一些“成熟劇目”的歷久不衰的反覆演出,達到如同課堂教學那樣的訓育效果,當然形式上是“寓教於樂”。活動影像播放的無限性、拷貝化,是將一個個現場教學變成全覆蓋的廣播教學,它既能迅速複製拷貝,又能迅速推向全域,這就使時間的度過從過去的私人活動或局域現象變成了一種公共活動,活動影像的放映對地方劇種、地方曲藝和方言演出的打擊,是根本性的。“文化手工業”被“文化工業”代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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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動影像不僅拉動了文化消費,而且構造了一種喜聞樂見的即時意識操控場景,使人們在花錢度過時間的同時,自然而然地接受影像製造者的精神。例如,如果影視作品將一個十惡不赦的人作為主角,花更多的時間表現他的行為邏輯,他就會成為一個可以被理解的人。當活動影像生產出一種喜聞樂見的樣式,那麼它所負載的價值觀念,就可能無所謂對錯美醜,都產生示範和效仿。當所有人都在觀看《泰坦尼克》時,那種悽美的愛情打動人心,主人翁窮小子奔赴美國而遇上災難中的“美國夢”也若隱若現地印在人們的腦中,它使人不知不覺接受了美國夢的美好。好萊塢影片反覆講述的主題,就是有夢想、能實現、出英雄、救世界、抗強權、得正義的美國,好萊塢實際上就是美國夢的影像車間,“我們的傳道士生活在好萊塢”。

活動影像承擔起構建“我們”的任務。對於很多人來說,“我們”不見得是來自於歷史與傳統,而是來自於影像塑造的故事。接受一套故事,並內在地服膺於這樣的故事,與接受同一套故事的人站在一起,於是就有了“我們”。歐洲人本來並不信奉基督,羅馬帝國甚至是基督教的敵人,北歐國家接受基督教的歷史更為短暫,但在皈依基督信仰後,歐洲就構建出了一個基督信仰的“我們”。這不是因為他們有共同的歷史,也不是因為這一信仰更加牢靠,而只是因為接受。相似的道理,當好萊塢工廠生產的一系列世俗故事娛樂了全球時,“美國標準”和“美國價值”也運載到了世界。在文化消費中,甚至商標也被賦予了價值含義,不只代表著時尚潮流,還代表著生活態度和精神旨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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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構“我們”,歷史上是通過各種途徑而實現的,從書同文、車同軌,同念聖人書,還有戰爭、征伐、殺戮,都曾有過。早先亞洲廣闊的佛教國家已經不再信奉佛教,日本殖民統治臺灣只有五十年,現在在臺灣仍有一些人留存著“皇民意識”。隨著“文化工業”的出現,文化消費也迅速成為建構“我們”的方式,影像就是最為喜聞樂見的方式之一。干涉內政需要“人權高於主權”的口號,於是就有大量的影像生產出來;科索沃戰爭就是“人權高於主權”的結果。但俄軍開進克里米亞,“主權高於一切”就成了新的口號。互聯網是否需要國家治理,科學是否應當沒有國界,這些都會因為情勢不同而在“國際社會”和“國際主流媒體”答案完全不一的。如果蘇聯存在,那麼每一部007影片都一定要讓邦德勇鬥蘇聯特工。在無遠弗屆的影像播放後面,一根有形無形的主線,既讓人自願掏錢來消耗時間,也製造大眾的共時情感。好萊塢不只出售消耗時間的娛樂產品,也出售“我們”這個價值共同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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