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在《斷頭王后》中有一句著名的話，近年來被引用得太多，逼格已經刷刷往下掉。但是這句話依然火爆
“她那時還太年輕，不知道命運所贈與的一切禮物，都在暗中標好了價籤。”火爆的原因呢，無非是近年來可以套用這句話的場景實在是太多太多。
人心的慾望，固然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不過大躍進式發展的互聯網槓桿，幾近瘋狂地放大了一切。
打開手機電腦，狂歡，底價，史上最大力度……各式各樣的促銷讓你感覺再不下單就要虧損一個億；
女神都在用，撩妹利器，萌妹必備……渾身貼滿標籤，總有一個適合你；
公主節，情人節，雙十一，雙十二……一年恨不得創出366個節日來讓你消費；
螞蟻花唄，京東白條，小額貸，校園貸，力圖讓你把下輩子的錢都花完；……
當然，效果最好最直擊本質的還是要數社交網絡上營銷號的洗腦文。
經濟疲態的大環境下，恰逢自媒體社交興起，資本市場刺激消費的需求自然與營銷號們打得火熱。
另外，由於某些不可說的原因，某國近年來女性地位的反提升有目共睹。從“婦女能頂半邊天”到“不清空我購物車的男朋友要來有什麼用”，不禁令人想起波伏娃《第二性》中的卓見;
……女人的不幸則在於被幾乎不可抗拒的誘惑包圍著；她不被要求奮發向上，只被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
嗯啊，鼓勵滑下去到達極樂。所以在營銷號的諄諄教誨之下，姑娘們紛紛覺得，“我看起來不能太便宜”，“變得更貴才會得到更好的愛”，“我就是值得所有好東西”。
於是不論家境不論個人收入不論能力，都必須要塗上YSL，穿上channel，手拎LV，腳踩Jimmy Choo……即便是一日三餐食不果腹，也必須要為昂貴的品牌溢價買單——不然怎麼能算是愛自己呢？
消費主義時代，一切都為促進消費而設計。營銷號指鹿為馬顛倒黑白不過鍵盤手指翻飛之間——
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五十的時候，資本家就不擇手段；當利潤達到百分之一百的時候，資本家就鋌而走險；當利潤達到百分之兩百的時候，資本家就敢踐踏人間一切法律、尊嚴和道德捨身取財。
只要姑娘們肯貢獻10w+，只要廣告商肯投錢，營銷號們自己自然有的是銀子可以購入各類奢侈品；至於被消費的普通姑娘哪裡來錢撐起華美的慾望，誰要管呢？
說起來，其實大多數營銷號起初的定位大多是一線城市的白領姑娘——或許初出校門，或許工作有幾年；有幾分姿色，想變得更美；有幾分品位，想變得更優雅；有幾分能力，略微攢一攢可以犒勞自己一個奢侈包包。
這些姑娘雖然不是白富美，卻也是有消費潛力的大蛋糕，營銷號從她們身上掘金，也是理所當然。
只是，互聯網以一種可怕的深度和廣度，在某種意義上，將傳統社會中一直被摺疊的階層極其細微地平鋪開來——許多人被強行掘出了與自己的能力和固有資源極其不相配的慾望。
這一點，在三四線城市的職高，技校，專科學校中表現得特別明顯。一批批基本已經放棄學業的姑娘，因為各種原因繼續留在一個在某種程度上隔離社會的保護帶中。
可惜的是，保護帶能隔離社會的艱辛，卻隔離不了社會的誘惑。
衣食無憂，無所事事的姑娘們，每天刷刷微博，看看公眾號，營銷號的洗腦文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她們的主流價值觀。網紅的推薦，買買買；美妝博主種的草，拔拔拔；心水的品質好物，剁剁剁……
可是，如此向高收入人群靠攏的社會化消費，顯然不是普通大學生的生活費能負擔的。那麼該如何是好呢？
有資源的地方，向來不乏掮客。前有借貸寶，後有支付鴇。
支付鴇作為互聯網巨頭，其圈子僅有女大學生可發動態，芝麻分750以上的男性才能評論的設置，實在是太過明目張膽的為買賣雙方牽線搭橋，已經觸碰到民眾的道德底線。
而借貸寶卻是以第三方平臺的身份，狡猾地將責任推給了放貸人——與支付鴇的巨頭主導明文嫖規相比，借貸寶更像是巷子口曖昧挑出的紅燈籠，自有暗娼熟客，循著門子過來。
二十歲的男人，四十歲的男人，六十歲的男人，八十歲的男人，都喜歡二十歲的姑娘——青春的肉體永遠是硬通貨。小姑娘皮肉緊實，姿色不論，身子卻是實在在的能掐出水。這些放貸人的目標客戶們，還有什麼比這具肉體更值錢呢？
紅顏彈指老啊，剎那芳華。不過是動動手指，拍幾張照片，就能得到天上掉下來的錢，及時行樂消遣青春，何樂而不為呢？
或許是缺乏遠見的思考能力，或許是道德防線較社會平均水平更為薄弱，甚至或許僅僅是被太過熾熱的慾望衝昏了頭腦……總之，她們選擇了打開潘多拉盒子……
嗯，放出了老司機們奔走呼號求之若渴思之如狂的10個G，噢不對，8.46G……
其實這次放出的視頻圖片，只是冰山一角。更直白地說，已經被反覆利用威逼肉償，幾乎被榨乾的姑娘，她們的資料就被打包廉價出售當做福利。
而更多的姑娘，還在四處籌款，拆東牆補西牆，同時擔心著父母親友收到威脅短信或者自己的裸照，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地在網上搜索自己的照片是否已經流出。
而這份出讓了所有隱私，茶飯不思寢食難安，更有可能一生如影隨形的陰影與噩夢，所換得的，不過是少至幾百，多至兩萬的人民幣。
在VICE中國的調查中，這些還帶著稚氣與迷茫的年輕姑娘，對這筆來之不易的“天賜橫財”，幾乎都用在了即時消費上。
典型的，買了cpb的底妝——“雖然我知道不該用這個，但我就是很想要。”“還買了十幾件衣服。”
錢被揮霍掉了，自然是要逼著還款。不過，許多放款人從來就沒有想過真的能追回這筆錢。“帶上你的學生證，到xx酒店和一個男人睡上四次，2000塊就一筆勾銷。”
善於捕獵的人，總是在確定獵物已經踏入圈套無法逃出生天後，露出獠牙。
據說傳說中的君王，彙集天下智慧，濃縮成一句名言：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命運贈送的禮物，受之歡喜，要籤賬單時才顯現的價籤，往往是一生難以承受的代價。
行文至此，突然想起，81年前，老舍先生曾寫過《
月牙兒》，講述一個清純少女在生活所迫之下，同母親一樣，淪為暗娼的悽慘故事。少女的命運是時代逼良為娼，多少辛酸，其實難述。
而當時的作者或許沒有想到，半個多世紀後的中國，更多的是誘良為娼——雖然飢寒不再，但人心的欲壑卻變得幽深。
凝望深淵，其實並不可怕。
可怕的，是釋放自己心中的魔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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