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日本作家清岡卓行在《米洛斯的維納斯》裡寫到：“她為了如此秀麗迷人，必須失去雙臂”。
正是因為那引人遐思的缺陷處，才讓維納斯具備了一種無窮無盡、取之不竭的美。
沒想到，最近感受到這種美竟是在一部tvb警匪劇《鐵探》裡——幾大主角全是有明顯缺陷的人物。
其中，有前途大好的辣手神探尚垶，不幸在一次任務中被一槍穿腦；
有大權在握的女高官萬晞華，私下竟是個痛失愛子的中年母親；
有在警隊和匪窩之間遊刃有餘的臥底遊秉高，可陰差陽錯地，越來越走向犯罪邊緣；
有剛正不阿的“警隊包青天”程宇森，然而身負殘疾必須藉助輪椅出行；
有警察世家出身的驕子邱勵傑，卻始終活在死去大哥的陰影裡。
從前，我們看慣了警匪劇裡高大上、偉光正的完美警察；看慣了正邪對抗，勢不兩立；到了《鐵探》裡，傳統的非黑即白的秩序忽然就打破了，再也不能分清誰是好人誰是壞人。
02
正如遊秉高在劇中所說，其實兵跟賊之外，還有第三條路。這回，就連一向以齊心協力面目示人的香港警隊，也分分鐘劍拔弩張。
《鐵探》史無前例地用大筆墨刻畫警隊權鬥，第一次令人看到，原來警察和警察之間，聯絡員與臥底之間，也可以鬥得死去活來！
在其中貫穿始終的，是每個人赤裸裸的豐盛的慾望。
本是一心為民的尚垶，頭部中彈後也大難不死，你以為這是主角光環，但沒想到PTSD、尿失禁等種種後遺症讓他充滿怨氣，陽光不再，誓要揪出兇手復仇。
而身在無間道的遊秉高，一邊背棄了警察，一邊又出賣著匪徒，簡直藝高人膽大；可這樣的人居然是個異常感性的人，打傷了警察會良心不安，同匪窩中的弟兄也產生了友誼；家裡只剩一個接近老年痴呆的母親，他需要好多好多的情感來填滿自己，否則就要好多好多的錢。他似乎是個心理缺口最大的人。
作為專門調查“自己人”的程宇森，平時保持中立，不扎堆不結黨，看似是全警隊的一股清流，卻也憑著一副傷殘的雙腿，默默賺盡了所有人的同情，暗藏野心。
以總警司之子的身份進入警隊的邱勵傑，事業理應順風順水，然而他從小到大都沒得到母親的肯定，拼搏到現在只為趕上優秀的大哥，哪知大哥竟然就那麼死了！他氣惱，他不甘，誰能比得過一個逝者？
03
如同維納斯缺失一雙玉臂卻讓人幻想出無數雙玉臂，這一個個角色也因為各自的缺陷而生出種種的貪嗔痴恨，正所謂“慾壑難填”；《鐵探》直擊人物靈魂深處的千溝萬壑，因而不是為鬥而鬥，實在是人性如此。即便是身在紀律嚴明的警隊也難免各懷鬼胎。
所有人物中又屬惠英紅飾演的萬晞華最叫我傾倒。一開始，我以為我是讚歎於她業務過硬，破案抓匪是手到擒來；後來才發現，我愛上的是她永遠野心勃勃、不知滿足的姿態。
以至於萬晞華被下屬們取了個外號叫“太后”，這個身份放在高度現代化的香港難免違和，但又有種光怪的獵奇色彩；想到歷史上這個城市曾長期在亂世中偏安一隅，和內地大大不同，香港直到70年代才徹底廢止一夫多妻制的《大清律例》，傳統思想與前沿文化一直在此地交織糾纏。
在張愛玲筆下的香港傳奇裡寫過一個貴婦梁太太：
“她一手挽住時代巨輪，在自己的小天地裡，留住了滿清末年的淫逸空氣，關起門來做小型慈禧太后。”萬晞華何嘗不是這樣一個梁太太？在以保護市民安全為最高目標的都市警局，唯有她把弄權上位擺在明面。
從總警司做到助理處長，從助理處長再升為處長，這是萬晞華的野心；為此她毫不掩飾地在警隊安插親信，又把兩個兒子提拔起來，儼然是太后扶植儲君的架勢，可惜“大阿哥”不幸殉職，她又化身為復仇者。
04
初看覺得不可思議，堂堂一個總警司怎麼如此不專業？公私不分？
後來才明白，兒子死在匪徒搶下，復仇的情緒與破案是不衝突的，反而還可以利用這個悲情母親形象凝聚人心，甚至，在權鬥落敗時瞬間打出母子感情牌，令上司也不忍苛責。
誰能鬥得過這樣一個女人呢？她明明已經被打擊得千瘡百孔，卻從沒有哪怕一秒的自憐，經年的痛苦與傷痕都化入她深潭般的雙眸裡，變為一把把利劍，把把刺到對方七寸。任是你埋藏多深的慾望，都被她一眼看穿！從而為她所驅使。
也許很多人不喜歡萬晞華，她太容易不被喜歡了，對下屬辱罵扇耳光，對上司笑容滿面，甚至在任務中和同僚搶功；她眼裡還有法度規章嗎？
可是當對手們搬出某條法度規章來壓制萬晞華，她又瞬間能找出另一條替自己辯護，原來她比誰都明白紀律，卻從不囿於紀律，她知道前線警察的工作是最不可能完全循規蹈矩的，於是每每都淺笑著輕輕繞過詰屈聱牙的條文，進而犀利地指向對方：你是不是想整我啊？
即便是“出淤泥而不染”的程宇森，也不免要用權鬥來終止萬晞華的權鬥，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
萬晞華早已看清，不管文明發展到如何先進的地步，只要有人的地方就離不開權鬥，與其在角落裡孤獨地清高著，整天忙著抵擋四面八方的誘惑；不如就痛痛快快地鬥，鬥就鬥他個淋漓盡致，鬥到最巔峰！
因此，萬晞華其實有一種真正的率性，你儘可以說她濫權，說她腐朽，說她過時，可你不得不承認她的致命魅力；當她得知自己升職的瞬間，整個人仰天大笑的那種狂喜格外感染我，怎麼會有這麼不“正經”的警官？做出了每個人內心想做又不好意思做的。
虛榮也虛榮得敞敞亮亮，貪婪也貪婪得大大方方。
所以當劇情閃回到萬晞華曾勸秉高別再做臥底，又悉心陪伴他母親。我也毫不意外這流露真情的一面。
只有香港這地方才能孕育出如此妙人，現代文明社會的一切法則都盡在她掌握，該有的業務能力也都不在話下，可萬晞華最厲害的地方還是在於研究人——這一門歷史悠久的學問；像一個遠古的太后，活躍在時髦的高樓大廈裡，她無疑就是一道最引人注目的奇觀，儘可能地吞噬著四周的資源、人心，但又永遠守住底線——那就是整個香港的安全。這便是法治社會之光，儘管權鬥仍在，卻早已被關在籠子裡。
上一集萬晞華還在和程宇森鬥智鬥勇，下一集兩個人就不得不站在一起對抗毒販以及警隊的內鬼，這種捉摸不定的複雜性正是警隊權鬥比單純的警匪鬥更好看的原因。
毫無疑問，《鐵探》絕對是近年來警匪劇的新里程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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