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紅棉紀實研究室】出品 | 非虛構影像寫作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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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一間普通的房子裡，有一對感情很要好的耄耋老人。
老人的孩子都不在身邊，但他們的生活卻平淡又充滿樂趣。
老奶奶打掃衛生時會將乾淨鞋套戴在頭上當帽子，戲稱自己是“保潔阿姨”；老爺爺則會開玩笑的說那更像尼姑的帽子。
他們倆做什麼都一起，一起吃飯，一起鍛鍊，一起買東西，一起散步，一起觀察小店門口的有趣商品。
可是在2013年的某天，這種平靜被打破了。
這天，老爺爺一直在家等外出理髮的妻子回家，可到了晚上也不見妻子的身影。
於是他跑去小區門口等，希望能夠在那接到她。子女不在身邊，老爺爺不敢出去找她，因為怕她回來看不見自己也會著急。
所以他只有等，等老奶奶自己回來，可是到了晚上很晚的時候老奶奶還是沒有回來。
老爺爺急了，只好打電話給派出所。
42歲那年，我終於等到了你
這對老人，一位叫馮樹鋒，一位叫婁味芳。
小時候有人給樹鋒算過命，說他這輩子會娶兩個老婆。
1955年樹鋒和第一任妻子素琴結婚，年輕時就看上樹鋒的味芳便一直未嫁。
1969年素琴因病去世，42歲那年，味芳終於等到了樹鋒。
年輕時的味芳一直沒找男朋友，她是區教育學院院長，全區的學校都是她管的。當時教育學院的人都說婁院長是個大美人，還曾打趣樹鋒說：“結果被你娶走了。”
“我那時候正好要找個對象，正好找到你，這叫一拍即合。”樹鋒說完笑著牽住味芳的手，味芳笑道：“別發嗲，難為情。”
樹鋒的孩子都在國外，想他們時只能通過視頻來見面，家中只有兩個老人相依為命。共同走過的40餘年，兩位老人幹什麼都總是兩個人。
味芳經常忘記放髮卡的地方，樹鋒便會給她全部收好放在抽屜裡；味芳要出門前，都是樹鋒幫她搭配衣服……味芳說：“假如他走了我該死，我走了他也倒黴。”
兩個連結在一起的生命，緩慢而又堅定的在時間長河裡行走著。
2013年的某一天，味芳出去理髮。下午三四點鐘出門，到了晚上六點還沒回家。
焦急等待的樹鋒跑到小區門口也沒等來味芳，最後，情急之下撥通了派出所的電話。
“警察問她家住在哪裡，她說不出來。送到這裡不對，送到那裡也不對。這才發現她已經痴呆了。”幾經周折，重返敬老院
與此同時，樹鋒生病了，得了肺炎。因為擔心生病的自己無法照顧好“痴呆”的味芳，他決定搬去養老院住，但是味芳不想。
幾經思考，樹鋒給之前聯繫過的一家養老院撥通了電話，並告知了他和味芳的大致情況。
第二天，樹鋒開始收拾東西，但味芳依舊抗拒去養老院。
“我們兩個總是要在一起，去一個地方，去養老院也要同進同出。不好的話，我們一起出來好嗎？”
“好呀，不會分開的。一家人，怎麼會分開呢。不管去哪裡，我們都要在一起。”
終於，在樹鋒的勸說下，味芳答應一同前往養老院。
可是到了養老院，味芳又不配合了。她忘了自己已經答應樹鋒一起住養老院，並堅持要回家住。
樹鋒沒辦法，只得安撫味芳說，只在這裡睡一晚。樹鋒告訴味芳，你跟我一世就要跟到底。
養老院裡，樹鋒和味芳還是一起，做什麼都兩個人一起。只是樹鋒在養老院裡沒法運動，而味芳也一直掛念著家。
三天後，因為兩個人的不適應，他們回家了。
空蕩蕩的房間，沒有因為那三天的不在家而發生絲毫改變，擺在書桌上的《解放日報》依舊還是在原處放著。
兩個老人從養老院回來，又開始了以往的生活，打拳、逛街、吃飯，沒有任何變化，唯一變了的是味芳的記憶越來越差，差得連回家的兒子都認不出來了。
阿爾茨海默病診治中心對味芳的診斷是，她現在只有4歲左右孩子的智力水平。而且如果一直由樹鋒護理，很可能樹鋒的身體會吃不消。
這也是樹鋒最擔心的：自己倒下了，味芳就沒人照顧了！
或許是因為忘記了所有，當與味芳談及死亡時，她的眼裡沒有任何憂傷，卻滿是溫柔，“如果樹鋒先走了，那我第二天也走，把我們葬在一起就好。都在了，同到老。”
緊接而來的，便是樹鋒被查出胰腺出了問題，很可能需要住院。
但如果需要住院，那味芳怎麼辦？
家裡住不了，養老院也不行，最後走投無路，樹鋒想著只能把味芳送去精神衛生中心，可這樣怎麼對得起味芳？
“夫妻是捆綁在一起的，其他人代替是不可能的。”樹鋒終究是不忍心，決定拜託社區志願者去尋求政府的幫助，讓味芳去敬老院。
可是社區志願者告訴樹鋒，現在已經掛上號了，還在排隊，書記說有空床了就會叫樹鋒夫妻倆。到了這個程度，急也沒用。
但是等了很久，依舊沒有結果。
走投無路的樹鋒為了讓味芳能更有機會住進敬老院，他拿出味芳的獎狀、區人民代表證書，希望政府能看在她之前的貢獻上，再多給予一些幫助。
但也僅僅只是讓對方知道了這樣一個情況，區敬老院還是沒有床位可以騰出來。
面對緊缺的敬老院床位遲遲得不到解決，樹鋒決定和味芳親自去一趟敬老院。
敬老院裡，味芳無奈地跟服務人員解釋，說自己曾經管整個學院，現在卻管不了老頭子，兒子又不管，自己只能聽他的來這裡。敬老院的人一邊安撫味芳，一邊告訴樹鋒只能再等一等，因為目前兩個床位的房間還是沒有。
“做你媽工作蠻難的，一會說好一會兒說不好，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看樣子還有點強迫她。”
和兒子溝通過的樹鋒還是決定先搬去敬老院，只是要暫時分開住，因為敬老院只能騰出男女分開住的兩個床位。
但住進了敬老院，味芳又犯脾氣了。
面對敬老院服務人員的反覆叮囑，味芳一味強調：“我又不住這裡。我們自己家就在那邊，我不住這裡的。”
到了晚上，味芳更是堅持不和其他人睡。當樹鋒和服務人員勸說味芳去自己房間睡覺時，她很生氣：“你們怎麼這樣，氣死我了。一會兒讓我去這睡，一會兒去那睡，讓我去睡馬路算了。”
幾番勸說下，樹鋒終於把味芳帶回了她的房間。但因為搞不清楚狀況，味芳還“責怪”同房間的老奶奶佔了樹鋒的位置，害他們不能睡在一起。
直到大家把味芳哄上床睡覺，樹鋒一直還在門口擔心地張望，偷偷地探頭確定味芳睡下之後，才安心上樓。
你還好好的，這比記得我更重要
在敬老院住了一段時間後，味芳慢慢地熟悉了敬老院的生活，也沒有計較樹鋒是否跟她一個房間睡覺。不過樹鋒感覺分手的時刻快要到了。
白天，味芳和樹鋒都在敬老院裡活動，他們依舊一起吃飯，一起散步。
但只要一看不見樹鋒，味芳便會不停詢問自己的愛人去哪了，而服務人員則會想辦法吸引味芳的注意。樹鋒好似刻意在縮短和味芳獨處的時間，或許他是在培養味芳獨自在養老院生活的習慣。
這天，樹鋒不見了。焦急的味芳四處去尋找，正準備打開敬老院大門出去的她被門衛攔住了，於是她就一直站在門口等樹鋒。
看到樹鋒回來後，她開心地對身邊的老人說：“你看那個橋上，那是我愛人，提紅袋子那個。那是他吧。”
等到樹鋒走近，味芳小跑著迎上去挽著他，幫忙提東西。
兩週後，敬老院騰出一間棋牌室給他們居住。樹鋒和味芳終於又住在一起了。
2014年的春節，樹鋒和味芳在敬老院裡度過。他們慢慢適應了敬老院的生活，但每個週末還是會一起回家。
味芳忘了一切，甚至已經忘了樹鋒的名字，但她還記得樹鋒是她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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