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四十二:终极刺杀


董承金说的没错,文庙西边是县城里平民聚居的地方,家家户户都是低门窄户,反而没有圈子外的农户住的宽敞。两个人在街巷里转了一圈,除了见到几个收潲水桶的粪车以外,再就是早起贩卖油条豆浆锅烙的点心担子,以及刚刚起来蓬头垢面准备操持一天家务的女人。何栖云闻到点心担子里飘出的锅烙香气,禁不住又饿了。他掏出铜角子来买了两个,递给董承金一个,自己也攥了一个。那卖点心的老人说道:“二位好面生啊,刚刚来的?”何栖云答应了一声,忽而想起昨夜听到的下水道口四个字,便开口问道:“老人家,我打听一下,这县里面有下水道口吗?”老人很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咦,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个地方?这都是三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如今不时兴这么叫,都叫拐子巷,在西北角最尽头的胡同口进去往里走三十来步就是城里往外渗水的地方,原来是通向外面河套的,这么多年也不知堵了没有。”何栖云点点头,暗暗将这个地方记在心里。待那卖点心的老人走了之后,董承金问道:“你也没来过,怎么知道这么个地方?”何栖云道:“昨晚上梦到的。”董承金已见惯了何栖云语出惊人的表现,对此也不以为意,他转换了话题:“你说在这里看看,可这边确实什么也没有啊。”何栖云眯着眼看了看头顶的红光子:“还没到辰时,再等一会儿。”

此刻街上的往来行人已渐渐多了起来,不仅家家户户都开了大门,一些人家的烟囱上还升起了袅袅炊烟,显然他们是在炊煮早晨的饭食。忽然一个家丁模样的男子走了过来,边走边吆喝:“招力工了啊,一天八十个铜角子,中午管饭!”何栖云认得这家伙,他就是昨天在古老板家门前晃荡的两个监工之一。他一扯董承金的衣角,董承金会意,走上前去截住他:“这力工是做什么活计的?累不累?”那人看董承金身材高大,拍拍他的肩膀,觉得他还挺壮实的,便说道:“也不太累,这几天家里有啥重活就帮着抬抬干干,主要是一些石料木料啥的,肯定比上山伐木轻快,而且一天就八十个铜角子。怎么样,愿意干?”董承金点点头,又道:“我还有个弟弟,哥俩是一块出来的,你看,是不是能把我弟弟也叫上?”

那人这才注意到董承金身后的何栖云。的确,何栖云相对于董承金来说实在是太不起眼了。董承金浓眉大眼仪表堂堂,何栖云不仅个子矮小,长相也是一言难尽,东边道的把头挑人时总爱说“身大力不亏”,像何栖云这种人他们是不爱用的。所以他皱着眉说道:“这个嘛,他能干得了活吗?”董承金忙道:“能!他在家里啥活都干,抬大木头,夯土坯,垒砖,样样都是好手。是不是,弟弟?”何栖云立刻配合地挺起胸膛:“是,我在家可能干活啦!百来斤的大木头我扛起就走,一上午走我自己能搬七八十根。”那人仍然好似不信:“那你把他抱起来我看看!”何栖云一看要他抱起董承金这大块头,心头也打了个突。但董承金朝他使个眼色,他立刻会意,抢上前去两臂抱住董承金的小腿。董承金早就配合地将身体向他靠拢,同时助他发力。所以何栖云没费太大力气就将董承金抱了起来。那人也无话可说,当即同意二人随他去干活。

这古家的监工并未就此打道回府,而是在县城里转来转去,总共找了二十来个人,然后将他们带回古家。进门之前有人上来对他们挨个搜身,何栖云知道董承金将手枪带在了身上,担心地朝他望了一眼,董承金却自信地点了点头。轮到董承金的时候,他平展双臂,任由检查的人拍捏,那检查的仔细地搜了一番,也没见啥东西,便放董承金进去了。原来董承金进门的时候将掌心雷插在了后脖颈里,而在检查后面的时候他又将枪藏在了袖筒中。他的动作十分隐蔽,同时又借助前面的几个劳工作遮挡,所以竟然被他蒙混过关。

这一天监工给他们的任务是搭建后花园的戏台子。原来古家的后花园面积很大,空地也足够多,所以堂会主要的表演及娱乐活动都安排到了这里举行。早在他们到来之前,古家已预备了足够多的木料和石料,古家内部有泥瓦匠和木匠,雇的这些人主要是抬料和垒砖。董承金自然和何栖云结成了一组,两人将碎石装进一个大箩筐里,装满了之后在上面穿上一个木棍,两人一人一头地向台子的方向挪。他们一边干活一边仔细观察周边地形。趁监工不注意,何栖云低声道:“戏台子建在水边,到时那小子肯定陪着重要宾客坐在前排,哪个位置能适合一些?”董承金见水边有几株大柳树,用嘴努了一下,意思是那里正合适,接着又摇摇头,意思是那个位置太显眼,不大方便动手。何栖云也明白这个道理,这监工雇他们都是按天来的,他们今天干活今天就来,明天若是活都干完了这个地方肯定连进都不让他们进,这可如何是好?他脑中正在快速飞转,脚下步子迈得自然便慢了,那厢便被监工看了出来:“你们两个别偷懒!干活不下力,小心我扣你们工钱!”董承金低声道:“先安心干活,有什么事回头再说。”

何栖云和董承金二人在后花园抬了一整天的石料,除了中午管饭的时候略微喘口气外,其他时候他们都是顶着烈日的炙烤在干活。到了晚上蒙蒙黑的时候,监工才喊他们收工,然后一人发了八十个铜角子,告诉他们明天还可以继续来这干活,也是一样的报酬。不过到何栖云的时候,他却扣了十个铜角子,理由是何栖云干活卖单儿偷懒。这其实已是何栖云身体的极限了,他肩膀都被木杠压得又红又肿,这是几年来他在绺子中从未经历过的。不过现在显然不是和他抬杠的时候,何栖云暗暗忍下怒气,也没说什么就随其他劳工走了。在门口时古家的人又点了一遍人数,才准许他们尽数离开。

何栖云和董承金走出一段距离后,两个人忍不住交谈起了一天的感受。何栖云道:“原来我知道劳工苦,可没想到苦成这样!就那把头的样子我瞧着就来气,要不是在这里非揍他一顿不可!”董承金道:“可惜这里不是在绺子内啊。”何栖云想起了早上进门时的情景:“董大哥,早上被人搜身时吓死我了!不过明天进去时还要搜身,那可怎么办呢?”董承金胸有成竹地笑笑:“拐子已经被我藏在了一个隐蔽的地方,今天我压根就没带出来。”何栖云短促地啊了一声,又问道:“可你怎么知道那天咱们还能进后花园呢?”董承金道:“戏台子总是要派上用场的,如果能在戏台子上动点手脚导致工期延误的话,那我们就有机会了。”何栖云道:“那我该怎么做?”董承金道:“我现在也没点子,等明天看看再说,车到山前肯定有路!”

第二天两人又去古老板家做工,照例是早出晚归中午管一顿饭。何栖云那小身板儿都快被担子给压垮了,可他还得咬着牙苦撑。那个监工在旁边拎着个皮鞭,像看动物一样饶有兴味地看着他。何栖云其实很想用术法捉弄他一番,但一想到自己肩上担负的任务,还是咬牙苦忍没有发作。

到傍晚收工的时候戏台子已基本完工,只剩下边边角角的工作需要打理。由于次日已是八月初十,按道理那天就要开始拉大戏,所以监工发完当天工钱就跟董承金他们说,如果谁还愿意干的话可以在初十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过来继续干,干完为止,发半天工钱,众劳工贪图他家给的钱多,各自答应着散了。

出门之后董承金告诉何栖云,自己在今天干活的时候将台子的一根柱子向外挤出半分,从外表上可能看不出什么来,但到明天早上那个地方的瓦肯定会向外掉落好多,若是返工的话一时半会完不成,便可以在里面多赖一段时间,如果这段时间遇到了古老板就立即动手。何栖云道:“也不知道雪花万那儿怎么样了。”董承金道:“我临出门的时候看古家的家丁在外面贴明天的剧目,凤凰台有一出《龙凤呈祥》,他想必会到。”何栖云道:“只怕到时碰不到一块儿。”董承金道:“虽说咱们几个人一块下山,但这次情况特殊,谁有机会谁就下手,得手后立即往绺子滑,不必有所顾忌。”何栖云知道他这意思是不惜一切代价完成任务,心情沉重起来,因此只默默点了点头。说实话他对这次行动也并无把握,自从在文庙做了怪梦之后,这几天他一直在用皇极生象术预测最终结果。然而或许因为关心则乱,每次占测都是吉凶参半,难言祸福。他也只有在惴惴不安中迎接那一刻的到来。

八月初十的早上,何栖云仍然和董承金扮成兄弟来古家做活。事情果不出董承金预料,因为戏台子是临时的,所以柱子并非埋在地底而是楔在房梁和地面之间,董承金向外推动柱子,当时是没啥效果,可昨晚上秋风吹得很急,有几十块青瓦都顺着倾斜的檐角滑下来摔得粉碎。早上古家的人来了一看,急得如同锅台上的蚂蚁一样,董承金他们这批劳工一来,就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监工要求他们尽快完成活计,说戏班子都是提前订好的,一会儿老爷太太还要来看戏,耽搁不得。董承金听到古老板今天要来,当下心里有了数,暗暗地朝何栖云瞟了一眼,何栖云也会意地点点头表示明白。

这批做活的劳工才干到一半,提早赶来的几台戏班已经到了后花园,何栖云一边干活一边在戏班中偷瞄,见白兴娃肩上搭了条白毛巾,正在给戏班搬运道具。他心里又镇定了几分,暗想今天这好事都凑齐了,若能见到古老板那就再好不过。想到这里他又摸摸怀中,那里有先生专门交给他对付猰的药粉。先生已经将法门尽数传授给他,对付这样一个怪物还不在话下。

就在后花园闹闹哄哄的时候,前院里古老板正在和几房夫人用早点。这些姨太太们平时闲来无事,总爱到外面去看戏,但古老板唯恐她们跟戏班子哪个俊俏后生跑了,所以看得很紧,她们也少有出去游玩的机会,所以在自己家里办堂会,她们是顶顶开心的。除了正房夫人尚有些矜持以外,其余的人一大早就描眉打鬓,一个个在饭桌上施展手腕,要古老板陪着她们到后面去看戏。古老板天天依红偎翠,和这些姨太太们打成一片,所以很痛快地就答应了她们的请求。

“今天不能去后花园!”门外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同时一个戴着斗笠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正是连日来为古老板出谋划策的小吴用。他属于古老板聘用的客卿,类似于过去帅府里的幕僚,行动上没有太多约束,径直就走进了古老板家里吃饭的堂屋。“为什么啊?”四姨太在所有姨太太中最受宠爱,此时她抱着古老板的一条胳膊,半嗔半怨地撒娇道。小吴用面色沉重:“我原以为胡子派来的人会在后天才到,但刚才猰兽烦躁不安,说明他们现在就在这附近,也许是混在门外的粥厂之中,也许已经混进了门里,您可千万你要当心。”古老板面上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不是还有你吗?那猰兽如此神奇,什么样的胡子能跟它较劲?再说了我这是在自己家里,哪儿都不去,会出什么危险?”他说这话的时候,小吴用看到一股黑死之气从他颔下升腾而起,直贯两眉之间的印堂,不过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小吴用拱拱手道:“我和猰兽自然会全力保护您,但请您千万小心在意,那些胡子是无孔不入的。”古老板点头答应下来。

不过等小吴用一走,古老板便向面色不豫的姨太太们解释:“他的师父就是原来常来咱家的管先生,他也是管先生推荐来的,前些日子还曾救过我一命。不过他说话太直,也不知道兜个圈子,你们就装作没听见!”四姨太拈着兰花指开了腔:“什么小吴用嘛,简直就是吓唬人的假把式,说起大话来也不怕风闪了舌头。老爷,你说说这一年到头你也不着家,更冷落了我们姐妹几个,今天好不容易在家里开堂会,你好意思不陪我们吗?”二姨太、三姨太也帮上了话:“老爷,平时你在外面风流潇洒,我们几个可都是毫无怨言,在家里侍候这侍候那,管着下人,收拾屋子,安排一日三餐,哪样不是辛苦的活计?我们也没啥要求,能多陪陪我们就心满意足了。”她们一人扯定古老板的一只手,四姨太见状更是紧紧地搂住古老板的胳膊不放。

对面的正牌夫人见状咳嗽了一声,古老板才觉有些忘形,坐直了身体说道:“嗯,我答应几位夫人,一会儿我们就到后面看戏去!我还要亲自给寿星老唱上一段助助雅兴!”古老板的大太太因为女儿惨死,本来意兴阑珊,听到这禁不住回嗔转喜:“那你要唱哪一段?”古老板道:“就来一段《四郎探母》的《坐宫》怎么样?”他说着低声哼唱起来:“我和你好夫妻恩德不浅,贤公主又何必礼义太谦,杨延辉有一日愁眉得展,忘不了贤公主恩重如山。”大太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你呀,有威风一会儿到台上耍吧!”

过了不大会儿家里管事的来传后面已预备妥当,可以去看戏了。古老板便乐呵呵地招呼这些姨太太们一起到后花园去。走到半路的时候小吴用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老爷,您不能走!”古老板见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出来拆台,当着妻妾的面心头也很恼火,但他经营鸦片馆多年,每天打交道的不是官面上的就是商会的上流人物,心头极有城府,所以他并未表现出来,只是打了个哈哈:“我看老弟是紧张过头了。不过就算有人想图谋不轨也不可能得手啊,你看看,这里到处都是咱家的大排队。再说了,你是管先生的高足,有谁敢在你面前班门弄斧玩花活?”小吴用见劝阻不住,只得带着猰兽跟在古老板身后进了后花园。

古老板他们往这边走的时候,后花园的戏台子刚刚搭完。那几个古家的监工正在手忙脚乱地给劳工们结钱并吆喝他们往前边走,而戏台子上第一幕戏的演员已经换上行头在旁候场专等古老板到来了。台前还有几个古家的近亲宾朋,因为这天不是正日子,所以县里有头有脸的人都没来凑热闹,就只有这些平时走得近的过来打个照应。正因来往之人众多,这个时候后花园人流涌动,看起来是混乱不堪。

董承金刚才从监工的神色之中察觉到了古老板要来,老早就从暗处取出手枪藏在右手手心。何栖云跟在他的身后,两人挤在劳工队中缓缓向前走去。这时前面有古家的人喊了一声:“老爷来了!”那几个帮闲的古家宾朋急忙从戏台子前站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地向入口迎了过去。片刻花园门口闪出了古老板肥滚滚的身影,他身后还跟着小吴用和几房太太。董承金为了这一刻筹划良久,还在这里为古家玩命地干了好几天活,千寻万觅地等得就是这个机会!他老早就选定了水边的大柳树作为射击地点,所以他一闪身蹿到柳树旁边,身形快到无法形容。古老板那圆滚滚的大脑袋完全暴露在了他视野当中,他更不迟疑,抬起胳膊稳稳地扣动扳机。

与此同时,假扮成戏班打杂的白兴娃从装道具的柳条筐中也抽出了手枪,对着古老板连连开枪。这二位都是战东道的神射手,也曾经多次在战斗中击毙对头的大小头目,因此两人出枪都十分稳定,几乎枪枪都命中了古老板的眉心,古老板甚至来不及反应就已成了泉下之鬼。他最宠爱的四姨太本来正偎靠在他身上,忽觉手臂一热,惊觉溅上了许多血点,而手中扶着的古老板却慢慢软倒。当她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之后,登时杀猪一样的大叫起来。现场一时大哗,那些劳工、戏子四散奔逃,古家的宾朋一面大叫着一面冲上来查看古老板的伤势,而负责保护古老板的大排队也没了方寸,大家一时都乱了套。

而小吴用无疑是这群人中最冷静的一个,他早就察觉到了猰兽的狂躁不安,待董承金突然从劳工队中奔跃而出时他就更加认定有问题,所以他一松手,那只通灵的猰兽就嗥叫着纵跳奔出,直扑董承金的咽喉而去。可何栖云岂是吃素的,他在先生的指点下,早就精心准备了一副专破猰兽的良药。他从怀里取出研成粉末的草爬子灰,将它倒入口中和唾沫混在一起,嚼成一个药饼。那猰兽奔过来的时候,他铆足了力气将药饼对着它奔了出去。猰兽天不怕地不怕,却怕极了这药饼的古怪气味,因此何栖云将药饼喷出后它登时软倒在地抖成一团筛糠。何栖云早就在手心里夹了枚金梭子,他已经提前推算过该日时辰值络,并判断出猰兽的罩门所在。猰兽不敢动作之后他冲到猰兽跟前,对准它的鼻子就是重重一拳。犬类的嗅觉虽然灵敏,但它的鼻子却扛不住重击。这猰虽然生得凶恶,但究竟不是钢筋铁骨,本来它闻到药饼气味后已毫无反抗之力,这一拳打得它登时双眼翻白昏晕过去。何栖云金梭子跟着楔入它顶门正中的百会穴,这里就是它的值辰死穴,为了防止它暴起伤人,这一下他使出了十成力气,金梭子直透入它头骨六七寸深,只见它伤口渗出很多冒着白浆的血沫,眼见得它是不活了。

此时后花园上下都乱成一团,董承金一面抽枪射击古家安排在这里的大排队,一面打着唿哨发出暗号,要大家快速撤出。不多时白兴娃挤出人群和董承金会合,两人一前一后地护卫着身手最差的何栖云向外跑。他们冲出了大约四五十步远近,古家大排队中有人向天鸣枪,还有人喊道:“刺客在那边,别让他们跑了,快追!”接着后面脚步杂沓,已有人向这边赶来。

董承金和何栖云在干活过程中已将附近的地形弄得一清二楚,后花园背后有一道围墙,跳出去外面就是条小巷,可以拐到县城的主街上。他们拽开大步没命地向前狂奔,白兴娃虽然不知道路径,但跟在他们后面也跑了出来。他们手忙脚乱地巴着围墙翻了出去,就听后面的追兵喊道:“快开后门,他们跑不远的!”董承金他们才出了小巷,就听见后面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已经跟了上来。而更糟糕的是,古家的人这时拉响了警报,县城里的警备队已全部动作起来,虽然现在还没有发现他们,但照这个趋势下去被撵上是迟早的事。

何栖云这两天干重体力活累得头重脚轻,一开始跑起来还不觉得怎样,但渐渐地腿上就像灌了铅,脚步不知不觉就慢了下来。董承金和白兴娃见状危急,一人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向前拽着他跑。而追兵与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此时至多不过三四十步远近,已有人边跑边冲他们射击了。

“快闪开!”他们刚刚冲过一个路口,忽听一声大喝传来,三人定睛一看,原来冷照海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双手推着一辆满是木柴的大车,木柴上被浇了不知多少桶豆油,老远就闻到一股豆腥气。冷照海让过他们三个,将大车往巷道口一推,把路堵了个严严实实。接着他划着了一根洋火,往柴禾堆上一扔,火苗顿时呼地一下蹿了起来,将追兵都堵在了后面。有人冲冷照海开枪,但冷照海以大车为依托,左闪右躲,同时机智地还击。他估计三位同伴都跑远了之后,这才舍下大排队从后面追赶三人。

虽然摆脱了大排队的追击,但是他们的处境并未好转。县城的警备队闻风而动,呼啦啦全都散到了街上。浑水县本身面积不大,而且张作霖主政以来又增添了不少骑警,马的移动速度比人可快多了,所以放眼看去,几乎每一个路口都有跳子堵截。何栖云在这时想起了头两天在梦里梦到的那四句词,他对董承金道:“快,咱们往下水道口跑!”董承金对他是言听计从,当下几个人便朝西北方向跑去。

董承金和白兴娃的手枪都是防身用的,本身的容弹量仅有五发,在刺杀古老板时他们就将子弹都打了出去,所以董承金虽然枪法通神,但现在对于满街的跳子却是无力还击。他们只有尽量蹿高伏低,避免被跳子注意。然而在快到西北角的时候,董承金发现已有两个跳子在街上巡回游走,而他们要到拐子巷非从这街上经过不可。四个人如果分散开来或许还有可能通过,但在这种情况下分散必定意味着有些兄弟要落入敌人手中,也可绝不是董承金的本意。所以在短暂的思索过后,董承金将冷照海招呼了过来:“照海,你拐子里还有几发子弹?”冷照海低声道:“只剩两发。”董承金点点头:“够了!”

他从冷照海手中接过枪,朝后头二人比了一个暂停前进的手势,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贴着巷道两旁的院墙向前摸去。此时这两个跳子正在街上背向巡逻,董承金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倏地探出头去,先朝左面那跳子开了枪。这一枪从跳子后脑贯入,他登时倒毙在地。董承金接着回枪右甩,将那个还没回过头来的跳子也当场击毙。白兴娃和冷照海犹如两支离弦的箭分向左右蹿出,将这两个跳子的枪都抢在手里。他们查看了一下弹匣,冲董承金道:“满的!”董承金知道枪一响,立时便会有大批跳子闻风赶来。他低吼道:“快走,别磨蹭!”

几个人如旋风一般冲进了拐子巷,这条小巷偏僻幽静,住在这里的多是穷人,平时人迹罕至,因此跳子并未布防。何栖云冲在最前,他依照那卖点心老人所说的,向前迈出三十多步,果然见到荒草丛中有一块洼下去的地方,再细细一瞅就看到了一块已经变成灰色的木板,他一把将木板掀开,下面却是一个黑幽幽的洞口,里面的潮气夹杂着一股腥臭味道泛了上来。仅仅粗略一瞥,何栖云已经看到了这下面有烂了一半的死老鼠,到处爬动的扁平潮虫,甚至还有无数叫不上名的白色小虫。但这时他已顾不上许多了,纵身第一个跳了下去。白兴娃随后也跟着跳下,冷照海也要跟着跳的时候,警备队的人已哇呀呀地追了上来。

董承金从冷照海手中接过步枪:“你先下,我别住他们!”冷照海纵身下跃,董承金端起拐子守住洞口,当当当连续射出三枪。他平生不知打出了多少发子弹,此时打出如有神助,三名敌人才一露头已被他打翻在地。趁敌人一时不敢再冲,董承金也端着拐子跳了下来。警备队的人略等片刻,见董承金没了影踪才乌压压地端枪冲了上来。有人喊道:“他们钻洞里去了!”警备队的小头目道:“那你们还不下去追!”他知道古家有钱有势,此事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喝令下面这些人追赶。但这个排水通道是几十年前开挖的,警备队都是些年轻人,没有谁知道这下面的情况,他们你推我搡,直到小头目发了火他们才最终选出了两个倒霉蛋下去。

在这个空当里战东道的四人已经沿水路爬出了老远了。这下面又憋又闷,宽度仅容一人通行,而且因为高度过矮人只能头前脚后地在里面爬,别的姿势是行不通的。幸亏当年修建的时候没有偷懒,这洞里石壁都砌了青石,倒不用担心它会突然垮塌。董承金落在最后,他进洞的时候将已经将枪口掉转向后,一边爬一边拖着拐子。忽然他听见了后面隐隐有说话的声音,知道有跳子追了上来。他故意拖延了片刻,估摸着跳子已经在身后不远,他提起拐子向后开了一枪。由于这不是在平地上,而且他也无法回头校准,所以这一枪打在了洞壁上。这地洞里特别聚音,枪声回荡了好半天才消失。那两个家伙正在弓着身子像蛇一样爬行,被这一枪打得一个机灵。他们因为觉得碍事,战战兢兢钻进来时都没带枪,骤然听到枪响都吓破了胆子,两个人缩手缩尾不敢再往前爬,而董承金则手足并用,快速爬向前面去了。

浑水县城厢的这条排水通道连着外面的大河套,何栖云在前面爬着爬着,就感觉内里越来越潮湿,到后来甚至能听到河水流淌的哗哗声响。何栖云心中暗喜,心道己方四个人终于逃出来了。不料在靠近出口的位置,他却发现面前隔着一道铁栅栏,这铁栅栏内外都浸在水中,因此虽然过去了好几十年,却并未上锈。他们如果想到河套的话,必须得将铁栅栏撬开。而何栖云出来得急,什么称手的家把式都没带,而后头的白兴娃看不到前面的情况,还一个劲地问道:“怎么不走了呢?”何栖云哑着嗓子将情况一说,白兴娃将他抢来的步枪塞了过来:“九江八,拿这个撬!”

何栖云接过步枪,先仔细观察了一下铁栅栏,终于找到一处缝隙较大的位置,他在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做支点,把枪架在上面,用枪管别住栅栏,双手按压在枪托上用力下压。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见那栅栏慢慢向上弯起变形,他将头伸过去试了一下,这缝隙仍然比脑袋小了一圈。老辈人都传说,只要脑袋能挤过去的地方身体作调整后也一定能过去。这话对何栖云来说也是正确无比,因为他脑袋比常人要大上一两圈,相对于身体来说,自然是脑袋有些过大了。白兴娃见他久久没有动作,在后面催促道:“九江八,前面怎么样了?”何栖云半个身体都泡在水中,脸上因为用力过度而胀得通红。他甩甩手上的水,喘着粗气道:“还是不行,我再加把劲。”白兴娃干着急也使不上劲,不过他也知道这时着急没用,所以给何栖云打气道:“你尽管撬,我们这哥几个的百来斤都交给你了。”

何栖云定了定神,又继续向上撬动铁栅栏。这次他将作为支点的石头前移,然后将整个上半身都压在了枪托之上。随着他的持续用力那枪管弯了过来,好在铁栅栏的缝隙也随之变大,何栖云试了一下,这时的空隙已经能容自己脑袋通过了。他深吸一口气,将头潜入水中,两手撑住铁栅栏先将脑袋慢慢探了过去,随后是一个肩膀和半侧身子。这个时候铁栅栏卡住他的胸腹位置,挤压得他恨不能深呼吸两口空气,但这是在水下,他便是想吸气也没有可能。幸好这时候白兴娃发现了他的困境,从后面抓住他的一只脚用力前送。何栖云得他之助,终于顺利地将身体挤了出来。

连载四十二:终极刺杀


东北的河套虽然看似温情脉脉,但进水之后就会发现寒凉刺骨,即使在三伏天热的时候也不例外。何栖云这一路在地下钻行,浑身都是臭汗,被这冷水一激登时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急忙划动手臂向上游去。好在河套并不太深,他没费多少工夫就爬到了岸上。这里却是县郊一处偏僻荒凉的所在,河岸上除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和几株顽强探头的水草之外别无他物,看样子过了这么多年,确实也没有人知道这排水通道的出口在这里。他在岸上将衣服都扯下来拧水,然后再重新套回去,这会儿白兴娃、冷照海、董承金也陆续从水下钻了出来。白兴娃从跳子那里抢来的拐子已经彻底报废,变成了一个废铁疙瘩,但董承金却细心地将拐子用油布包好拎上了岸,打开来一看拐子里一点儿水都没进,不由让其他三人再次佩服起他的嗜枪如命来。

何栖云接过步枪,先仔细观察了一下铁栅栏,终于找到一处缝隙较大的位置,他在地上找了一块石头做支点,把枪架在上面,用枪管别住栅栏,双手按压在枪托上用力下压。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见那栅栏慢慢向上弯起变形,他将头伸过去试了一下,这缝隙仍然比脑袋小了一圈。老辈人都传说,只要脑袋能挤过去的地方身体作调整后也一定能过去。这话对何栖云来说也是正确无比,因为他脑袋比常人要大上一两圈,相对于身体......

几人从圈子里死里逃生,都大大松了口气。何栖云说道:“这次咱们总算不辱使命,干掉了姓古的,了却了一桩心腹大患。”董承金也很乐观:“是啊。要是大掌柜早些下决心说不定还不会有这么多事。像这种人就好比长在身上的痈疮,如果早些时候清理也没什么,可如果放任不管,它就越鼓越大,直到不可收拾。”冷照海道:“咱们应该尽快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大掌柜。”董承金道:“也好,咱们抓紧上路吧。”

他们刚刚在河岸上站起身,忽然看到远处有一个黑点在向这边移动,那黑点在视野中越变越大,原来竟是一个人。何栖云见此人双足跨动步幅奇大,宛似御风而行,举动间深得道法三极之妙,不由大吃一惊,再仔细一看,他竟就是那个猰兽的主人小吴用!小吴用人未到,冷笑声已远远传来:“想借水遁逃走,哪有那么容易!”何栖云对他极为忌惮,大叫一声:“快走!”便主动站出来,剑指一划施展皇极生象术布了个禁阵,试图阻挡小吴用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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