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四十二:天殘地缺

小吳用口中不住冷笑,他大步向著何棲雲逼近,袖口一抖手中已多了一把拂塵。他手持拂塵柄,塵尾在他法力的加持下聚攏一處,宛似一支大號的毛筆,他手臂長伸,使得仍是他師傳的透骨針路數,塵尾凌空虛點數下,不偏不倚都紮在禁陣的陣眼之上,隨後他左手向空一揮,禁陣登時風流雲散,消弭於無形之中。這禁陣是何棲雲自行悟出的,原以為世間少有人能參悟奧妙,但不料一轉眼就被盡數破去,他心頭如中雷殛,再次默唸靈咒,金梭子在空中快速點刺,準備另佈一個八門金鎖陣困住小吳用。小吳用呵呵笑道:“米粒之珠,就別妄想與日月爭輝啦。”他拂塵筆直抖出,塵尾雖然距離何棲雲尚有一段距離,但已隔空阻住了金梭子的循行,何棲雲的金梭子竟然遞不出去。董承金等三人本已跑出了數步,但董承金終究記掛何棲雲,扭過頭來一望,見何棲雲面如死灰,知道他處境不利,所以想也不想就衝小吳用扣下扳機,但扳機竟然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以他的指力居然扣之不動。何棲雲喊道:“董大哥,你們快滑,我一會兒來找你!”董承金哪肯讓他一個人留在這裡,他這次出來也沒攜帶啥稱手兵刃,所以虎吼一聲,將柺子當做短棍掄動,向小吳用撲了過來。然而小吳用好整以暇地袍袖一揮,董承金腳下站立不穩,竟然咯噔摔了一跤。

何棲雲一直在凝神觀察小吳用的舉動,因為已知他是師承管半城,而管半城在山洞中與吳緒昌以偶人對弈時他在旁悉數全觀,所以對他們這一派所用的術法還是有所瞭解的。小吳用之前的出手都很短暫,包括驅使猰獸和破掉禁陣,他也難以分辨清楚。但這次對付董承金,因為距離既近而且他用的又是緩手法,所以被何棲雲瞧個正著。所謂“靜見其陽,動察其陰,先觀其跡,後知其心”,何棲雲這時對他的功力深淺瞭然於心,知道自己尚有不及,但他的破綻和管半城一脈相承,卻可以利用玄空飛星的城門訣佈置瀝血陣法困住他。何棲雲衝董承金道:“董大哥,你別過來,快滑!”董承金哪裡肯依,他從地上掙扎著起來,揮舞著柺子再次前衝,但卻又莫名其妙地跌了一跤,就像是被人按住磕倒的一般。

小吳用嘿嘿笑道:“今天就送你一命歸西!”他拂塵一揮,塵尾散開如千萬銀針,董承金頭頂的大穴都在其籠罩之內。何棲雲瞧見形勢不對,金梭子一擺衝上前去,卻被塵尾拂個正著,登時一口鮮血噴了出來。小吳用身負師父的囑託尋找陽龍龍腦,他還想從何棲雲身上搜集線索,壓根沒想將他打傷,不覺一下愣住了。董承金在地上喊道:“九江八,別管我了,能走一個算一個!”

何棲雲不答話,他雖然身受重傷但神志尚清,於是咬著牙,依據自己所處的方位立極,推出小吳用所站位置的化星,然後尋找到地盤上的生成之方,順逆布行九星。他左手一邊推算右手一邊用金梭子快速點劃,終於凌空布成了瀝血陣法。他又吐出一口鮮血,顫抖地伸出左掌,以掌心向上法天而動,那陣法從天而降,將猝不及防的小吳用罩在裡面。小吳用驚覺被困,腳步錯動暗合五行數理,他不時地拿拂塵揮動,但那瀝血陣法卻隨之變化,生門雖然近在眼前但竟是不得而出。

何棲雲閒來無事,想先在外面看看古家的情況,便一路朝古家溜達過來。他們家因為開了鴉片館,是縣城有名的大戶,所以壓根不用打聽就能找得到。何棲雲到了門口一看,古家因為要開堂會,所以僱了一幫短工在門口叮叮噹噹地做工,有人在搭迎賓記賬用的臺子,有人在粉刷大門,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門口還有兩個監工在凶神惡煞地環顧左右,哪個短工做活稍慢便要被他們呵斥。何棲雲怕打草驚蛇,只遠遠地駐足望了片刻,正待瞧瞧裡面的動靜,那兩個監工向他這面望來,何棲雲不敢久留,頭一縮鑽進路人之中,徑直向前踱去。

縣城裡面有很多唱戲的草臺班子,他們多數居無定所,走到哪裡演到哪裡,所以南腔北調都有,但能進戲園子演出的一般都是有壓箱底功夫的,不然也沒人肯花錢捧場。何棲雲走到戲園子門口,聽見裡面鑼鼓響動好不熱鬧,便也買了張票擠了進去。那裡面演的卻是何棲雲老家的河南豫劇名段《雙弔孝》,扮演秦雪梅的那個角色唱唸做打樣樣精妙,將人物都演活了,何棲雲也隨著人群大聲叫好。他覺得這出戏這麼精彩,古老闆說不定會邀請這個班子,便想混到後臺去打探清楚。因為唱戲的時候大家都坐在小馬紮上,無法任意走動,所以何棲雲直等到戲散的時候才急匆匆向後臺跑去,但在門口就被看場的戲班班主禮貌而客氣地擋了回來。何棲雲說自己也想學戲,問他收不收人。那班主見他長著一張大圓臉,骨骼粗蠻蠢笨,年紀又已不小,壓根不是做這行的料,便委婉地拒絕了他。何棲雲心中無法,只得悒悒不樂地退了出來。

正在戰東道的四個人在縣城裡各顯神通之時,在古家的密室裡,有兩個人正在面對面地交談。這密室本身面積狹小,是由廂房間隔出來的,僅有六尺方圓,所以即便是兩人對坐,仍然顯得很侷促。其中一人方頤闊口,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肉滾滾的,他正是縣城裡最有財力的人物之一古老闆。而對坐的這個人頭上戴著斗笠,但斗笠下英挺的鼻樑和潤紅的嘴唇表明這還是一個年輕人,他卻是古老闆身邊的神秘人小吳用。此時他一隻手在桌上輕輕叩著,另一隻手卻抱著一個尖耳短毛的怪物,不用說這便是那隻轉瞬斃了七個土匪的猰獸。

何棲雲踉蹌著攙起地上的董承金:“我只能阻住他一會兒,快走!”董承金回頭看了一眼小吳用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只見斗笠下他的瞳孔中射出兩道兇光,不禁打了個突,兩人相互攙扶著向前走去。沒走多遠就看見白興娃和冷照海折返回來,原來他們兩個人只顧逃命,壓根沒注意後頭的兩人,等跑出了一里多地時兩人氣喘吁吁地回頭一看,才發現董承金和何棲雲沒跟上來。他們雖然懼怕小吳用,但若是就這麼回去鎮八方也絕不會輕饒他們,所以只有硬著頭皮來尋。他們看到董、何二人都受了傷,心下大駭,忙問是怎麼回事。何棲雲虛弱無力地道:“被那傢伙的拂塵給傷了,不過他也被我的陣法困住了,一時半會動彈不得。我們須得儘快趕回去,四面梁有先生壓下的符咒他不敢造次,否則再次遇到他我可難以抵擋了。”董承金傷情雖不如何棲雲那般重,但那兩跤讓他兩個膝蓋全都腫了起來,這讓素來行動敏捷的他也成了走不快的柺子。白興娃和冷照海自覺做了虧心事,忙蹲下身一人背起董承金,一人背起何棲雲,兩人邁開大步向四面梁方向跑去。

白興娃和冷照海雖說都是當打之年的壯漢,但背上畢竟是兩個大活人,兩人一口氣跑出十多里,都累得呼呼直喘,想跑也跑不動了。白興娃說道:“從早上到現在啥東西都沒吃,胳膊腿的一點勁兒也沒有。”冷照海說道:“這才哪到哪啊,還至少有一半的路呢。”董承金看著他們的樣子也於心不忍,但因為擔心小吳用追上來,所以他也能說讓他們休息,否則他們一坐下去肯定半天都起不來。

正在幾人又飢又渴的時候,路上忽然迎面走來一個瘦小的女孩,她一眼就看到了冷照海背的何棲雲,關切地驚呼一聲:“呀,你受傷了?”何棲雲聽著聲音熟悉,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此人是舊相識,她就是靠山屯的李大嫚。他虛弱地問道:“你怎麼過來了?”李大嫚眼睛一直盯著他不放:“我弟弟說你有危險,讓我把你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何棲雲道:“那文禮呢?他怎麼沒過來?”李大嫚道:“他去那個地方提前做準備了,你一會就能見到他。”何棲雲對董承金道:“她很可靠,咱們跟著她走吧。”董承金點點頭,白、冷二人就揹著二人隨同她前進。

何棲雲踉蹌著攙起地上的董承金:“我只能阻住他一會兒,快走!”董承金回頭看了一眼小吳用憤怒而扭曲的面孔,只見斗笠下他的瞳孔中射出兩道兇光,不禁打了個突,兩人相互攙扶著向前走去。沒走多遠就看見白興娃和冷照海折返回來,原來他們兩個人只顧逃命,壓根沒注意後頭的兩人,等跑出了一里多地時兩人氣喘吁吁地回頭一看,才發現董承金和何棲雲沒跟上來。他們雖然懼怕小吳用,但若是就這麼回去鎮八方也絕不會輕饒他們,所以只有硬著頭皮來尋。他們看到董、何二人都受了傷,心下大駭,忙問是怎麼回事。何棲雲虛弱無力地道:“被那傢伙的拂塵給傷了,不過他也被我的陣法困住了,一時半會動彈不得。我們須得儘快趕回去,四面梁有先生壓下的符咒他不敢造次,否則再次遇到他我可難以抵擋了。”董承金傷情雖不如何棲雲那般重,但那兩跤讓他兩個膝蓋全都腫了起來,這讓素來行動敏捷的他也成了走不快的柺子。白興娃和冷照海自覺做了虧心事,忙蹲下身一人背起董承金,一人背起何棲雲,兩人邁開大步向四面梁方向跑去。

白興娃和冷照海雖說都是當打之年的壯漢,但背上畢竟是兩個大活人,兩人一口氣跑出十多里,都累得呼呼直喘,想跑也跑不動了。白興娃說道:“從早上到現在啥東西都沒吃,胳膊腿的一點勁兒也沒有。”冷照海說道:“這才哪到哪啊,還至少有一半的路呢。”董承金看著他們的樣子也於心不忍,但因為擔心小吳用追上來,所以他也能說讓他們休息,否則他們一坐下去肯定半天都起不來。

正在幾人又飢又渴的時候,路上忽然迎面走來一個瘦小的女孩,她一眼就看到了冷照海背的何棲雲,關切地驚呼一聲:“呀,你受傷了?”何棲雲聽著聲音熟悉,睜開眼睛一看,原來此人是舊相識,她就是靠山屯的李大嫚。他虛弱地問道:“你怎麼過來了?”李大嫚眼睛一直盯著他不放:“我弟弟說你有危險,讓我把你們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何棲雲道:“那文禮呢?他怎麼沒過來?”李大嫚道:“他去那個地方提前做準備了,你一會就能見到他。”何棲雲對董承金道:“她很可靠,咱們跟著她走吧。”董承金點點頭,白、冷二人就揹著二人隨同她前進。

李大嫚先走了一段大路,隨即拐到一條羊腸小道上,再然後她從小道上下來,走進槭樹、榆樹、楊樹、曲柳共同生長的混交林中。這裡的樹木大多有數十年樹齡,長得似乎都差不多,但李大嫚篤定地分開樹枝,一步步向前走著,看得出來她對這裡很熟悉。又走了一袋煙的工夫,她說了一聲“到了”,接著分開幾叢茂密的艾蒿和山芝麻,背後赫然顯出一片白茫茫的煙霧來。李文禮蹦蹦跳跳地從煙霧中出來,白興娃一開始覺得這孩子很可愛,可當他看到文禮的重瞳,那瞳仁中映出的是兩個自己疊在一起的影像,心裡一慌差點把背上的董承金甩下來。李文禮看也不看其他三人,只對何棲雲道:“大哥哥,先委屈你在這裡呆一會兒,等外面那討厭的傢伙走了我再送你出去。”何棲雲點了點頭,李文禮手搭涼棚向遠處望了望:“哎呀,他向這面走來了,姐,你去把他引開,別讓他到這裡。”他說這話的時候董承金也回頭看看,他的眼力可以常人好得多,黑夜中就是在四面梁山頂上點一盞風燈,他從十里地外也能看見,可現在他回過頭去卻是啥也沒看到。不過他也猜出來這不是個普通孩子,便也沒有發問。

李大嫚聽弟弟這麼說,唱著山歌又沿來路走了。李文禮站在迷霧之前,就見煙霧如水波一樣流動,中間閃出了一個尺許寬的縫隙,幾人隨他走進去之後,那煙霧卻又自動合攏了。煙霧背後原來是一個低矮的山洞,李文禮將幾人讓到山洞裡,戰東道的四人發現這山洞雖然只有丈許寬窄,但地面上已經鋪了一層厚厚的乾草,坐起來十分暄軟。

李文禮先將何棲雲扶到草上躺好,又給幾人端來了吃食,眾人看到有星星閃、棒子麵窩頭,還有一小碟鹽水泡的青菜。雖然都是些粗糙的農家飯菜,但從城裡出來的幾人確實也餓了,除了何棲雲身體虛弱無法進食外,其他三人都盤腿坐在乾草上,手抓窩頭風捲殘雲,片刻已將食物吃得所剩無幾。這當口李文禮卻另拿出一個小瓷瓶,拿出小勺舀瓷瓶中的東西喂何棲雲喝下。何棲雲傷勢十分沉重,但看到李文禮喂他還是說了聲謝謝,小勺一遞到他嘴邊,他便嗅到一股香甜,再用舌頭一品,卻是甜到了極點,舌尖上還存留著淡淡的花香。李文禮說道:“大哥哥,這是今年春天的椴樹蜜,我在山上採的,應該可以幫你療傷。”

何棲雲喝了兩口之後精神恢復了一些,他對椴樹蜜倒不怎麼關心,而是立刻問出了自己最想問的問題:“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遇到危險的?”李文禮咧開小嘴笑出了聲,露出兩排細碎如貝的牙齒:“我看到了呀!你們在做一件大事對不對?頭幾天我就感覺到你們在來回在城裡轉,今天早上我朝那個方向一看,就看到了一個戴斗笠的人,他可是個難對付的角色,你們從水裡出來的時候,他就一路追趕你們,後來還把你給打傷了。再然後你施展本事將他困住了,不過他也挺厲害,很快就從裡面出來了。”

李文禮雖然天賦異稟,智力水平遠超常兒,但他說話卻不知避忌,白興娃和冷照海對視了一眼,兩人又同時看向董承金。他們幾個人從山上下來這是戰東道的最高機密,連普通的棚炮頭都無緣插手,儘管古家人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但他們畢竟沒暴露,不了現在在這荒郊野外,卻有個孩子張口便嚷了出來,他們如果說出去那綹子的麻煩可就大了!所以在這一瞬,白、冷二人均起了殺心,只待董承金一下令他們就動手。但董承金眉眼低垂,並沒有看他們兩個。原來董承金想何棲雲不是一個輕易求人幫忙的人,他既然肯主動接受這姐倆的幫助,說明關係肯定非比尋常,而最關鍵的是他們剛剛救了己方几個人,這麼翻臉從道義上也說不過去,所以他沒有回應這倆人的眼神。

何棲雲顯然也意識到了李文禮話語中的不妥,他截住話頭,又問道:“你怎麼知道這裡有個山洞呢?”李文禮吐了吐舌頭:“這外面有一層銅牆鐵壁阻擋啊,外邊人看上去白茫茫的,不知道的人絕對找不到。”白興娃覺得這孩子不僅生得古怪,連說出的話也是顛三倒四,他忍不住開口斥責道:“你個小娃兒毛還沒長齊呢,知道個啥呀?我們進來時也就洞口有點霧,哪有什麼銅牆鐵壁?”

李文禮眼珠轉了轉,突然開口說道:“你這人真是討厭,嗯,你快要額頭見血了。”白興娃大怒,他從草墊上霍地起身,戟指李文禮罵道:“你——”剛說到這裡聲音卻戛然而止,原來他起身過猛,頭頂正好磕在了一塊突起的岩石上,血當時就順著額頭下來了。白興娃手指仍然顫顫地指著李文禮,但卻再也罵不出來了。冷照海怒道:“你使的什麼妖法,竟然讓我兄弟掛了花?”李文禮小手一攤:“我可什麼都沒做。那塊石頭一開始就在那裡,要怪也只能怪你自己不小心嘍。”李文禮雖然天真爛漫,但這話卻讓兩個脾氣暴躁的土匪極為反感,若不是看何棲雲在場,只怕他們早就對小文禮施加老拳了。

躺在乾草上的何棲雲見局面有些僵,忙出來打圓場:“大家都少說兩句吧。其實文禮小兄弟並沒用什麼術法,只是他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剛才也是因為看到石頭才知道白哥要撞上的。”白興娃和冷照海看何棲雲袒護他,只得氣鼓鼓的坐下了。何棲雲對李文禮道:“這兒的情況你接著說下去。”李文禮想了想說道:“開三才以成四時,拓四維而至八荒。四時有缺,四維亦有缺,即此山洞可當。”除了何棲雲以外,其他三人都被這番文縐縐的話弄懵了,他們大眼瞪小眼,壓根就弄不懂啥意思。何棲雲卻知道,這些話和自己所學的皇極派歸於同旨,前兩句正是論述天地,《皇極經世書》稱:“天之大,陰陽盡之矣;地之大,剛柔盡之矣,陰陽盡而四時成焉,剛柔盡而四維成焉。”四時有缺則是指太陽曆和太陰曆並不完全同步,每年太陽位於黃道同一位置時月圓要經過十二次有奇的變化,所以每隔十九年要置七次閏月才能維持陰陽的均衡,這樣四時分配的時間也不是準確無誤的三個月,而是每季的六個節氣都略微長於十五日。而李文禮說的四維有缺就更容易理解了,大地並非渾然一體毫無破綻,而是在一些地方存在著缺漏,所以按李文禮的說法,這個地方應該屬天殘地缺。

何棲雲取出木質羅經,見這山洞的走向是庚山甲向,正與現今的時令相合。原來羅經的八方與奇門的地盤一樣,既可用順逆表徵時間變化又可以用四正四維表徵空間變化。同時代的西人說的四維時空,其實內旨早已被中國古人表述清楚,所以就這一點看,中國古人對世界的感知是要更勝一籌的。

何棲雲正在對著羅經琢磨,李文禮又插話了:“大哥哥,你不用看這個盤盤,這個洞每天早上都能看到第一縷陽光。”何棲雲拿皇極生象術推算了一番,見李文禮所說果然不差,這個山洞雖然偏處野外罕有人至,但因為天殘地缺的關係,相當於在正常所處的時空之外又衍化出一個分支時空,他們憑藉肉眼能看到外面的世界,但站在外面的人卻絕對看不到洞裡的情景。何棲雲想,這才是這個通靈的孩子將自己帶到這裡的真正原因。

再說李大嫚離開山洞後,沿來路又返回到了大路上,恰巧碰到了急匆匆追來的小吳用。小吳用被何棲雲用瀝血陣法困住,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破去陣法,叢生門之中走了出來。他知道古老闆已死,現在說什麼也救不活了,所以他追趕這幾個人的用意在追查陽龍龍腦的下落,而這無疑與那個圓頭大臉的小子有關。小吳用從何棲雲擊斃猰獸的手法中猜測到他是吳緒昌的弟子,這才猛追不捨。不過他趕過來的這個時辰農人大多在地裡給抽穗的苞米澆水除草,路上倒是罕有行人。小吳用掐算了半天,也沒算出來何棲雲等四人躲到了哪裡,走著走著忽然看到路邊有個小姑娘,他便和顏悅色地問道:“小妹妹,你是住在這裡的嗎?”李大嫚見他斗笠下一對眸子精光四射,心頭不由一顫,她眼睫低垂強裝鎮定,口中說道:“我是這裡的人。”小吳用師從管半城多年,眼力自也不凡,他看出李大嫚不過是個尋常孩子,並沒啥特異之處,所以也只以為是山裡的小姑娘怕羞,因此更加和藹地問道:“小妹妹,你別害怕,哥哥是從縣裡過來的,有幾個騙子騙了我的錢,急慌慌就往這邊走了。我一路追到這裡,不知你看沒看見?”李大嫚搖頭道:“我沒看見什麼騙子。”

小吳用不肯死心,又問道:“小妹妹,你甭著急,聽哥哥把話說完。這騙子一共是四個人,其中有一個人又高又壯,穿的跟個勞工似的。還有兩個人中等個頭,一個人穿藍布褂子,還有個人一身破爛衣服,像是個叫花子。最後還有一個小子,他腦袋又圓又大,臉也是圓的,像張烀熟了的大餅子,你好好想想,剛才見沒見過他們?”李大嫚覺得他語氣中有一種不易察覺的咄咄逼人,她現在只想儘快擺脫這個人,所以她拼命搖著頭:“什麼三個人四個人的,我沒看見。”說著她邁步就要向前走。

哪知她這一挪腳,褲腿上粘的一片枯葉掉了下來,卻被小吳用看出了破綻。那片樹葉是槭樹的葉子,槭樹落葉通常都在霜降前後,而且在落葉前葉片都由綠轉紅,如果在槭樹密集的地方,就能看到層林盡染的美景。這片枯葉正面呈現出暗紅和濁黃兩種顏色,而現在遠未到枯葉降落的時候,那證明它只可能是去年掉落的。面前的小女孩如果是在路上行走的話腳下是絕對不會踩上隔年的落葉的,所以她剛才的話肯定在撒謊!

小吳用心頭冷笑,面上卻不動神色。他伸出胳膊攔下了李大嫚:“小妹妹,別急著走,哥哥還得跟你打聽個道。來,看著哥哥的眼睛不要動。哥哥問你,往寬甸子怎麼走啊?”李大嫚聽他語氣柔和,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磁力,不自覺地就將眼睛移向他的目光,這一接觸就像被膠水黏住再也分不開了。她迷迷糊糊地回答道:“是往那個方向走……”小吳用繼續用言語誘導她:“嗯,我知道了。繼續看著我,不要轉頭。哥哥再問你,那要怎麼樣才能去四面梁啊?”李大嫚想也不想就說道:“從這裡過去,往下走一里多地有個三岔路口,往北的那條道就是通四面梁的。”

小吳用先不著四六地問了幾個問題,見她所答無誤之後,突然又問道:“你為什麼來到這裡啊?”李大嫚此時已迷迷糊糊,說什麼話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磕磕絆絆地說道:“我是被我弟弟叫過來的。”小吳用不動聲色:“你弟弟為什麼叫你過來啊?”李大嫚夢囈似地說道:“他說大哥哥有危險,我們必須要救他。”小吳用終於等到了這句話:“你和大哥哥很熟對不對,你能帶我去找他嗎?”李大嫚大睜著無神的眼睛,含混不清地唔了一聲,就在前面帶路,向著何棲雲他們躲藏的山洞走來。

山洞裡戰東道的幾個人正在敘些閒話,剛才何棲雲讓董承金在足三里等穴道輕輕揉搓,董承金的痛感已經大為減輕,他一邊活動腿腳一邊和其他幾位打趣。而李文禮則自顧自地在地上玩耍,忽而他抬起頭,面色緊張起來:“糟了,我姐姐被人施了迷魂法,把那個敵人引過來了!”李文禮之前讓姐姐過去,原本只打算和對頭照個面,用言語將他騙走,但不料小吳用明察秋毫,李大嫚過去之後反而成為了他手中的工具。

何棲雲躺在乾草上,本來在半夢半醒之間,聽到這話心頭一震,人也一下子清醒過來。己方的幾個人中就只有他會些術法,但現在身受重傷也無力施展,李文禮雖然有些天賦,但他並未受過過專門的師父傳授,這些天賦並不能得到充分的發揮。他問李文禮,敵人現在離這裡還有多遠。李文禮向遠處看了看,說離這裡還有六七里地,不過走得不快。何棲雲想現在如果由白興娃和冷照海揹著自己和董承金逃走的話,一定會被小吳用發現並追上,小吳用那時毫無忌憚,己方這四個人便是砧板上的魚肉,一定會被他捉拿在手。這個山洞天殘地缺,是天賜的福地,自己倒不如利用這裡與小吳用周旋一番。

他將想法和董承金說了,董承金表示贊同,然而白興娃和冷照海兩人對何棲雲全無信心,他們暗想你剛才神完氣足的時候尚被人打得重傷吐血,如今你一條命去了一半,躺在這裡只怕走兩步就要自己摔倒,這情況怎麼對敵?所以他們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現出絕望之色。白興娃大著膽子站了出來:“棚炮頭,我在想我們好不容易才殺了姓古的,總得有人回山通報一聲,讓大掌櫃也知道。我們也不是怕死,只是覺得就這麼去見了佛祖有些冤枉。”董承金早瞧出這兩人不肯同生共死,但他一向硬氣,也不軟語相留,便說道:“那你們兩個人就回山吧。”白興娃和冷照海面現喜色,兩個人走到董承金面前,跪下來給他磕了個頭,便向洞口走去。白興娃說道:“等我們回去就稟報大掌櫃,讓大掌櫃派人來救你們。”董承金點頭道:“知道了,快去吧!”兩個人出了洞口,腳下比抹了油還滑溜,眨眼之間已沒了蹤影。

董承金衝何棲雲苦笑一聲:“雖說都是兄弟,關鍵時刻也靠不住啊。”何棲雲道:“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們肯光明正大地提出來,總比偷偷摸摸地溜走好得多。”他衝小文禮一招手:“文禮,你且過來。哥哥身上有傷,一會兒敵人過來,就要靠你了。”李文禮焦急地道:“可我什麼都不會呀。”

何棲雲也知道這麼短時間,要想將術法原原本本教給他幾無可能,但現在也只有死馬當活馬醫了。他努力平復了一下心情,說道:“你莫急,且聽我說。敵人所學的術法屬於邪魔外道,慣用的是靈龜八法取穴,其數以克化見長,而不以生合為本。此地天殘地缺,即後天八卦宮位中西南、西北兩角天然有損,他初來乍到必定不識,你可踏無妄、趨大過,避開他的攻擊後轉向屯、蒙,他若以艮八、離九應之,那必然會用拂塵刺你雙腕上的列缺穴,你只要避開就好。假如他不走屯、蒙,那麼一定會走師、比,你應該搶到泰位,並且默唸這段話:‘啟天地父母、六甲、六丁、十二時神、青龍、蓬星、明堂、天羅,今欲闢除惡人,謹按天門畫地敷局,出天門,入地戶,閉金關,乘玉女,謹請諸神乘我而行,左右近防,隨行隨共,隨臥隨起,所向無殃,所攻者大,所去者破,所推者傾,所求者得,急急如玄女律令!’念這段話的時候手指要攏成扇面,分從自身的坎離之位交叉過去,這個動作叫太白垂光,你只要照做自可退敵。”

李文禮這時表現出了迥異常兒的一面,何棲雲一邊說他一邊用心記憶,當何棲雲說完之後他也將這段話記下來了,何棲雲讓他複述一遍,他居然張口就來隻字不差,這讓一旁的董承金看得矯舌難下,這才確信這個孩子確有過人之處。不過李文禮雖然背下來了但對其中的內容並不能全部理解,何棲雲又挑重點給他講了一遍,他就說自己已經明白了。何棲雲又叮囑道:“你只管放心大膽地去用,若是有麻煩我還可以指點你。”李文禮點頭表示清楚。董承金雖然不懂何棲雲都說了些什麼,但還是擔心地問道:“九江八,這是你們皇極派的東西,先生也沒在這裡,你這樣是不是有些不好?”何棲雲嘆了口氣:“事急從權,我想先生也一定會原諒我的。”

就在這個時候,小吳用已經在李大嫚的帶領下朝山洞走了過來。李大嫚在前面拖著沉重的步伐,目光無神地緩緩前行,那神態像是夢遊。小吳用緊隨在後,一邊走還一邊拿木棍撥拉著周圍的草叢:“都別躲了,快出來吧,我看見你們了。”李文禮剛要出聲,被何棲雲一把按下了:“他那是咋呼我們,看他的舉動在手裡肯定伏著暗著,只要我們一露頭就會受到他的攻擊,我們不妨以靜制動,等他主動過來。”

果然,小吳用在那裡招呼了一陣之後不見有人,不覺洩氣,他也沒了耐心,衝李大嫚吼道:“你領我來這麼個鬼地方,到底人在哪裡?”李大嫚在原地愣怔了片刻,忽而踏步上前,撥開了掩在洞口的幾叢雜草。小吳用定睛一看,見洞口霧氣陣陣,隱隱有森然之象,不絕大喜過望:“原來藏到這裡來了。”他也不敢貿然進入,在李大嫚背上一使勁,李大嫚身不由己,腳下踉蹌了幾步,徑直栽倒在了洞內。李文禮撲上前去,叫道:“姐,姐,你怎麼啦?”何棲雲道:“你姐姐是中了敵人的邪法,身體並無大礙,我來搭救她,你快去守住洞口!”李文禮戀戀不捨地看了姐姐一眼,跑到洞口正中,依何棲雲所教以倒踩龍尾勢站定。

何棲雲躺在草墊子上,伸手扣住李大嫚右手手腕的寸關尺三脈,但覺脈象甚洪而氣機紊亂,是痰迷心竅的實證。小吳用用的手法並不高明,比他師父的血魂咒可差得遠了,何棲雲拈起金梭子,在李大嫚巔頂的百會穴、鼻唇溝的水溝穴和下頜的承漿穴上各刺一針,用的均是洩的手法。李大嫚本來只是被小吳用迷得失了神志,自身倒沒有啥毛病。所以何棲雲金梭子刺下去後,她隨即便悠悠醒轉,見到何棲雲正關切地看著她,不由一喜,但馬上又大惑不解地問道:“我是怎麼進來的?”何棲雲低聲道:“一會兒再跟你解釋。”說著眼睛一眨不眨地望向洞外。

小吳用本是個謹慎之人,他將李大嫚推進石洞,見裡面並沒有預想中的大呼小叫,暗想自己可能太多慮了。他和何棲雲交過手,何棲雲就是在神完氣足的時候也不是他的對手,何況剛才自己曾用拂塵重重掃了他一記,他現在多半動彈不得,而其他幾人他也知道,都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人,自己伸出一根小指頭便可將他們盡數打倒。想到這裡他冷笑兩聲,分開迷霧便向洞內闖去。他一隻腳剛剛踏進石洞,忽覺洞內氣機有異,一綹勁風自暗處襲來,不偏不倚正中他的斗笠,將斗笠戳出一個大洞,並且從腦袋上打落。小吳用的斗笠是用竹篾混合著麻線編制的,比普通漁夫農人戴的斗笠要厚實許多,但不料卻在這裡被開了天窗。它掉在地上滴溜溜滾動了兩圈,卻是並未損壞。

他見洞內竟有人對他實施偷襲,不覺大吃一驚,急忙舞動拂塵護住周身要害,定睛一看才發現,偷襲自己的竟是一個四尺孩童,他在地上蹦蹦跳跳,雙手各持著一根木棍,顯然剛才那縷勁風就是從木棍上發出的。其實李文禮的力量極為有限,只不過他藉助了這裡的天時地利,所以才一舉奏功。但小吳用哪裡知道這許多,他見這孩子形貌特異,把他當成了絕世高手,所以抖動拂塵,腳下步法錯動,對李文禮展開了凌厲的攻擊。

連載四十二:天殘地缺


李文禮並未受過名師指點,對步法、口訣的原理也是懵懵懂懂,但好在他了解何棲雲讓他走的方位,所以在這個佔據天時地利的山洞裡,他身法靈動至極,瞻之在前忽焉在後,讓小吳用完全摸不著頭腦。小吳用接連幾次都撲空之後,登時狂性大發,他手腕舞動,拂塵塵尾張開,直撲離九之宮,塵尾的指向恰恰是李文禮右腕上的列缺穴。這卻已在何棲雲的算內,只見李文禮縱身一躍,堪堪避開他的凌厲攻勢,小吳用不識進退,本來按他的方位應從中宮轉向屯方,但他眼見李文禮滑溜猶如泥鰍,生生抑住腳步,轉而向師位踏來。而這卻又被何棲雲料中,李文禮輕輕一閃便躲了開去,小腳踏在了泰位上,將小吳用的斗笠踏了個扁,並且念動了咒語。

他的咒語才只念到一半,小吳用已經又轉過身,眸中精光閃爍,拂塵朝他惡狠狠地掃了過來。何棲雲知道制敵的機會稍縱即逝,若是被小吳用發現了這山洞的奧妙,只怕再難翻盤,所以他口中只喊了一個字:“蹲!”小文禮雖然身在陣中,但對何棲雲的這個字聽的是一清二楚,他雙腿一彎矮下身去,小吳用的拂塵剛好從他頭頂掠過,卻沒能傷得他分毫。趁小吳用還沒有變招,小文禮將咒語默唸了一通,同時按照何棲雲所教的,雙掌錯動手揮五絃瀟灑如意,做了一個太白垂光的動作,這正合《三十六宮出幽入神九九八十一近全圖》所說的“二九伏從丁九丙,乙丙山山盡起風,三四過去重三九,一盤起去一盤宮”,太白即為庚,為五星之中最具殺伐氣象者,他這一下揮出,與口中的咒語配合得妙到巔毫,手中握著的雖然只是兩根木棍,但在此時不亞於兩柄利劍,這木棍一根正中小吳用的左眼,一根正中他前胸的鳩尾穴。小吳用只覺目中一痛,一隻眼睛什麼也看不見了。小文禮擊中他之後卻也心頭害怕,將木棍收在手中,退後了幾步留神盯著他的反應。小吳用用僅存的右眼惡狠狠地瞪著李文禮:“好你個小子,竟敢傷我!”他又掃了何棲雲一眼:“這返閉局一定是你教的,你給我等著!”李文禮原以為他會繼續進攻,但小吳用拋下這幾句狠話後就大踏步出了山洞,眨眼間已在數十步開外。其實李文禮這時如果乘勝追擊的話,本可將小吳用斃在此地,只不過何棲雲之前指點時只說到這裡,而如果臨機指點也來不及了,而山洞裡其他三人非傷即殘,均是無力追擊,因此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他逃了。

董承金笑著對何棲雲道:“真沒想到皇極派的法術這麼玄妙,這樣一個小孩子,聽你點撥了這幾句就能戰勝強敵。”何棲雲說道:“慚愧!這裡因為形勢有缺,而他毫不知情,所以才吃了這樣一個大虧。不過他回頭細想之後,肯定會發現這個山洞的奧秘。”董承金又轉向李大嫚和李文禮:“今天之事,多虧二位小友相助,日後若有機會,一定重謝報答。”李大嫚剛才也知道了是自己把小吳用引到這裡來的,她脹紅了臉,說道:“是我不好,把敵人帶過來了。”何棲雲道:“你那是中了他的法術,這也不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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