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忘的祭灶節

難忘的祭灶節


小時候,每到臘月二十三這天,娘總是忙著烙乾糧饃,把我和哥哥看得緊緊的,不時叮嚀一番:“毛毛,帶好弟弟玩, 甭到街上去!”孩童的心,總是嚮往著外面的世界。我瞅了個空兒想溜出去,娘顛著小腳從廚房裡跑出來,用沾滿面粉的手把我抱到炕頭上。氣惱地數落著:“祭灶時灶王爺點人口哩,記不下你,一輩子沒得吃的。”怕我們不信,娘接著說:“村西頭的麻老四,就是小時候貪玩,祭灶時漏了名兒,一輩子沒個家,乞討著餬口哩,可憐啊!”

記得有一年祭灶節,娘剛說完這番話,院子裡突然響起踏啦踏啦的腳步聲。一會兒,一個鬍子拉茬的瘦老漢(其實, 那時他才30歲出頭)弓著腰,柱根棍兒,掮了個打滿補丁的破口袋,唸唸有詞地走進來: “臘月二十三,灶王爺要上天。大家行個好,讓我混個肚子飽。”

娘從獻在灶君神位前的木盤裡,取了兩塊乾糧饃,遞給瘦老漢。他只接住一塊,囁嚅著說: “你家日子難咧,給娃們留下一塊吧。”娘說,這人就是麻四叔。

次年,爹去世了,瘦弱的娘一手拉扯我們姊妹們,日子越來越艱難。那年祭灶節,娘用平日裡省得的一點黑麵,湊合著烙了兩塊乾糧饃。在灶君神位前獻了後,娘給我們一人掰一塊。我們正吃著,院子裡又傳來踏啦踏啦的腳步聲。麻四叔照例掮著饃口袋走進屋來。

娘偷偷抹了一把淚,從爹的靈位前拿起那僅剩的半塊乾糧饃饃,雙手遞給麻四叔。娘說:“他四叔,不是妹子狠心,今年實在難過呀!”

四叔沉下臉來,將那半塊黑不溜秋的乾糧饃扔在炕頭上,朝娘吼了一聲: “咋不再說,嗯?”說罷,從肩上取下饃口袋: “這點饃,給娃娃留下過個年。”娘攔住四叔說: “他四叔,你的心意我們娘母子領了。沒得饃,你這年關咋過哩?”

麻四叔推開娘,用兩隻黑黑的大手捏住口袋底角抖了幾抖, 將他討得的半袋乾糧饃一股腦兒地倒在炕頭上。罵咧咧地說: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何況我是個大活人啊。”說完,頭也不回出了門。

娘用顫抖的手將那些黑白不一大小不等的乾糧饃,一塊一塊揀進饃籠裡,嗓子澀澀地說:“孩子,記住吧,你四叔是個大好人啊!”

時光荏苒,幾年後,我走出校門,踏上了打工養家的漂泊旅途。回家過年也是來去匆匆,待不了幾天。自那年祭灶節後, 我再也沒見過麻四叔。每當我提起時,娘說:“你四叔不想給村裡人添麻煩,去了外地混飯吃。”

今年祭灶節,我從南方回到久別多年的家鄉。娘像往年一樣烙好了乾糧饃,一家人圍坐在炕頭正要吃,院子裡響起了腳步聲,娘面露喜色:“你四叔來了!”話音剛落,麻四叔撩起門簾進了屋。

我不覺一愣,這就是我記憶中的麻四叔?那身嶄新的滌綸衣褲,緊裹著高大、壯實的身軀,花甲出頭的人了,腰桿子挺得直溜溜的,颳得乾淨的臉龐堆滿和藹可親的笑容。這一切, 咋能跟衣衫破爛,靠乞討度光景的那個麻四叔相比呢?

見我發愣,麻四叔笑了,將手裡提的饃籠子放在我跟前。嘿嘿兩聲說:“叔丟了半輩子人,眼下終於到頭咧。這點饃, 是你嬸子的一點心意,你出門時帶上吧!”

我看著眼前的乾糧饃,個個又白又圓,饃塊上還精心捏出了許多栩栩如生的花草圖案,粘滿了密匝匝的芝麻,黃黃的香油散發出一股濃濃的,讓人饞涎欲滴的香味。

四叔拉呱了幾句走了。娘送罷回來說:“你四叔出去闖了好些年,回來時趕上政策活泛了,他包了幾畝地,農閒了轉鄉打零工。幹了些年,就蓋起了房,跟鄰村一個寡婦成了家, 四嬸過門時還帶了個半大小夥子。”

我打斷孃的話問道:“娘,你不是說祭灶時記不下名兒一輩子沒吃的嗎?”

娘笑了。許久才說:“都怪那時日子恓惶呀。其實,咱也不信啥神不神的,人老數輩那樣做,都圖個心裡頭舒坦哩。”

啊,古老的祭灶節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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