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那棵梧桐树，不知怎的一夜间变成了花垛，花儿映得满院紫光，一闪一闪地在风中摇曳。一阵清风徐来，几朵花儿轻轻地掉在地上。我伸手捡起一朵，完好的。花的一端张开着近似长方形的嘴，像是要对我说什么；另一端是个弹头状的花果，分五瓣，紧紧地护着花的籽，花蕊很长，像漂亮女人的睫毛。我有些伤心，想起了少年的桐花。
少年的时候，院里有两棵梧桐树，每到春天桐花怒放。我做在树下静静地观赏，细细地品味，观赏她的美丽，品位她婀娜姿态。对门二婶说：“好个花痴，长大了给你娶个如花般的女孩。”
我的脸有些红，心里却是乐滋滋的。从那时起我做梦都想娶个如花般的女孩。渐渐地懂事了，才知道是二婶给我开的玩笑。
然而二婶并不食言，在我上高中的时候，她把娘家的侄女介绍给我。那女孩叫桐花，修长的身材，白皙的面皮，脑后飘着秀发。我仍然觉得二婶是在给我开玩笑，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但桐花经常来我家。
“你看这是什么？”她从衣袋里掏出几个紫红色的果子给我。
我仔细地看了看，琉蛋一样大小，红中泛紫，有一串还长着绿色的叶子。说是棠梨子大了许多，说是梨又小了许多。我的确没见过，便愣在那里。
“你尝尝，看味道怎样。”她用手示意着。
我拿了一个，捏着两端，重重地咬了一口，好酸，我的眼泪顿时流了出来。
“笨，真笨！”她嗔笑着用手轻轻地给我擦泪。“给你说吧，这个叫山楂，是俺家后山树上结的。又酸、又香、又甜，还开胃。”她又递给我一个说：“要轻轻地咬，少咬一点，慢慢地嚼。谁像你冒冒失失的。“
我按照她的说法，果然吃到了山楂的味道，便央她带我去看山楂树。
“明年秋天我带你去，满山通红，像烧霞，可好看了！”她用两手比划着说。
从此我便对桐花有了好感，特别是她的勤劳、善良、朴实。而我呢，像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依旧是顽皮、嬉闹。一来二往，与其说是谈恋爱，到不如说是姐弟情。到了下年，我因学习较紧，未能跟她去看山楂树，很是惆怅，而她却说：“不要紧，咱后年去。”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临行前的那天晚上，她送来了她亲手织的一件紫红色的毛衣，使我又想起她家后山的红山楂。
“你现在学业要紧，不要胡思乱想，等你回来我一定带你去看红山楂。”
上学期间，她没给我寄过一封信，只在我放假的时候，看过我一回。本来作为玩笑的所谓谈恋爱，现在我心中已荡然无存。
大学四年级时，桐花病了，说是肝病。期间我看望她几回。最后一回，她已病入膏肓，面容非常憔悴。我把鲜花放在她的床头，她流着泪对我说：
“其实……其实……我……只把你当作弟弟，请原谅。”
临近毕业那段时间，我忙于考试、分配，便把桐花放在一边。
“她瘦的只剩把骨头，脸色紫中泛土，肚子挺得大大的，昏迷中嘴里直喊你的名子，清醒时不让我给你说，断气前还在叫你。”事后二婶对我说。
我的心有些痛，像是做错了一件极不该错的事，便想从她遗物中找点什么。
去的时候是个春天，她的娘哭着为我打开她的小房门。这是一间很小的土墙草房，里面放着一张小床，床头有张桌子，上面放着一摞没有拆封的信，见封皮上写着我的名字及学校地址，便拿了起来，结果下封仍旧是这样。我很奇怪，一口气翻完，共计三十六封，全都一样。我茅塞顿开，明白了其中的奥妙，抱着信招呼都没打，便逃回了家。
晚上，我一口气读完了她的信件，前十几封谈的是她对我的思念；中间十几封说她承包了十几亩山楂树，让我分享她的劳动果实；后十几封写的是她在病中的痛苦，让我给她分担。她写的朴实、纯真，句句透露着对我真诚的爱。遗憾的是她一封也没寄给我，自己聊以慰籍，其中的缘故现在我已很明白。
春天的阳光是很好的，充足的雨水滋润着山坡下的小草及稠密的山楂树，她的小坟在山坡上，周围什么都没有，孤零零的。夕阳斜斜地从树缝里照了过来，花花搭搭地落在坟上。我有些悚然，又有些凄凉，不知不觉眼睛模糊了，仿佛她从坟中走出来，穿着生前的衣服，修长的身材、白皙的面皮，飘飘欲飞的秀发，手里捧着一束红山楂，异常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刚要喊她，几声鸟鸣把我从幻觉中拉了回来。内疚、是思念、亦或是心痛，总觉有口气压在胸前，宛如夜中的梦魇。正当我徘徊之际，幻觉中的那种香气又一次沁上我的心头，我抬眼望去，距坟不远的地方，有棵碗口粗的梧桐树，树上繁花似锦，紫霞一片。我的心亮了许多，像是久居山洞偶见阳光一样，我希冀把所有的哀思全寄在桐花上……
而后的二十年里，我对桐花产生了特别的感情，写了不少桐花诗。也许是感情的纠葛，亦或是对初恋者的思念、内疚，见到紫光烁烁异香扑鼻的桐花，我便会联想到过去，呆痴痴地望她个够，有时竟几天都回不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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