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 ·無限雜思·

影像真的一旦留下,則再度觀看就可能成為一種悲劇體驗

始于欢乐终于悲伤 | 专栏 ·无限杂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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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年齡的奧黛麗·赫本。

劉洪波湖北仙桃人。長江日報評論員,高級記者。

影像是一種有樂感底色的文化樣式。

影像製造基本上是一個歡樂過程,我們在生產一張照片、一張肖像畫,還是一部電影、一臺電視節目、一段視頻,如果沒有一種“樂”的態度,很難得進行下去。參與到影像製造中的人,製造者和被表現者往往都在圍繞著“留下美好時刻”的意念,這個意念容易喚起樂感。哪怕悲傷成河的事情,哪怕盛大莊嚴的事情,進入影像製造流程,都會被“喜聞樂見”控制,把事情表現得讓人“喜聞樂見”,是一個總命令,操控了影像製造過程。

在影像稀缺的時代,上照相館是很隆重的,那往往是為著一件愉快而值得紀念的事情。在影像氾濫的今天,各種搞怪的自拍則是在製造一種短暫即時的歡樂。從慎重其事到嘻嘻哈哈,影像製造的態度改變了,但歡樂的底色沒有變。

可以說,影像作為一種以“留下美好時刻”為訴求的產品,在製造的當時是樂感奠基的,它所謀求的效果,是樂感永存。

然而,影像真的一旦留下,則再度觀看就可能成為一種悲劇體驗,而且我們對影像的觀看越是摻入時間的要素,就越是容易產生一種感慨和哀傷。

影像與文字很不相同的地方,是每一個影像都有被表現者,而文字不見得有。文字有時表現的就是製造者自己,有時表現的是一段思想和道理,主體是隱匿的。而影像中一定有人、物,最起碼有一段景觀。文字用閱讀方式來直接、明確地導引讀者,而影像是以觀看的方式喚起觀看者的“自我感受”,往往靠推己及人或推人及己的感受。這就是說,文字效果的完成依靠作者和讀者雙方,而影像效果的完成是靠製造者、觀看者,還有一個一定要有的“被表現者”,影像是三方才能完成的東西。

這個“被表現者”是第三方嗎?勉強算是吧,他在攝影家和讀者之外,但其作用往往是決定性的,被表現者的情態喚醒了我們的感受,攝影家則往往被我們忽略,這跟作者的始終在場不一樣。這個被表現者,既是影像的主題,也是影像的主體。當他作為主題時,他表現了快樂、悲傷、堅毅、軟弱、蒼老、妖嬈,或者寧靜、喧鬧等等。但當他作為主體而浮現時,我們開始想到這個曾經存在的人、物或景觀是否仍然存在,現在又是怎樣的狀態,“不再”“不在”的感覺爬出來,物是人非、時光永逝的感慨湧上來。所有的影像後面,都有著這樣一條時光“暗線”,無論影像是多麼歡樂地製造,總是變成了傷感,甚至製造時的歡樂越大,再度觀看時的感傷越大。這種感傷有時是悲情,有時是溫馨,有時只是單純的感慨,都是時間流逝帶來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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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影像,可以說都既是一個媒體,同時是一個“自媒體”。作為媒體,影像是在講述一個事情;而作為“自媒體”,它講述了它要講述的那個東西自身。一部電影中青春無限的男女主角在演繹一段故事,這是影像作為媒體的一面;而男女主角,扮演者作為現實的兩個人又如何,如果我們在五十年後觀看到,或者男女主角本人在五十年後觀看到那部電影,就會更加清晰地看到這一面。我們最多可以欣慰於影像永遠留下了最美好的時候,但無法忽略那是遙遠的半個世紀前,進而對時間這個無所不在的東西所震動,也由此體驗時間是一切事物的終極主題。我們從影像中直觀到現在,也直觀到流逝(“不再”),直觀到死亡(“不在”)。影像就是災難,至少,影像是幸運與災難的統一體。

影像直接形成了一種效力,就是它天然有著雙重的負載,一面負載著影像製造者依靠被表現者所要表現的東西,另一面也負載著觀看過程中出離於這一主題而對被表現者歷時性勾連的必然性。無論想要表現的是什麼,影像最終都將落入到關於消失、流逝、死亡為背景的情緒之中,使影像的觀看成為故事之外的故事,成為悵嘆和惘然。

在一些影像中,製造者會徵召“第四方”入場。例如,在電影中導入觀看電影的場景,在照片中拼入另一幅照片,這是對第四方的明確徵召。這樣的影像不只是在進行講述,而是在講述時,調用了另一個講述,使“過去的過去”登上場來,構成時間的前溯階梯,讓故事溯及既往。這就像“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的和尚講故事,講的什麼呢,從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廟,廟裡有個和尚講故事,講的什麼呢……”,但不是這麼空洞和無聊。

這又像在一篇文章中出現了引文,一個作者在寫作中引用了另一個作者。但寫作中的引文,總是在增強“說服力”,一個權威或一個同觀點的引文,隱含著作者有一句“我之所說可信”的意思,而影像中的影像調用,只是增加內容的豐富性,並使影像的講述從一個時間延伸到了另一段時間。但副作用是,當我們觀看時,這種調用通常會產生明顯的間離作用,使觀看者“出戏”,就像一個人在旁邊提醒他,你看到的只是一個影像而不是真實。

現在很常見的電影“致敬”橋段,這是對第四方的隱晦調用。致敬橋段有意給出一種“前已有過”的畫面,而無須擔心仿冒抄襲的指責,它坦承影像製造者受到誰和什麼的影響,這既是在表彰經典,同時也是在宣告自己的謙遜,差不多是美德的自我表現。同時,致敬橋段也是在徵召部分觀看者,它設想部分觀看者是熟悉這一似曾相識的橋段,引起情感上的親近,並聯繫到觀看者自己的一段影像經歷、情感經歷、場景經歷,

這是影像製造者發出的一種巧妙召喚,與部分觀看者結成“歷史性的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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