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都挺好》熱播，大哥蘇明哲的人設是“清華+斯坦福”的學霸，工作地點在硅谷，工作性質是炙手可熱的碼農。但是，這個人設被裁員後失業，找不到工作，甚至想過要當藍領工人，最後靠妹妹蘇明玉打點關係，才找到了一份需要美國中國兩頭跑的技術支持工作。並且，蘇明哲還很開心地對老婆說：“工資比原來漲了三分之一，有12萬了！”還鼓動老婆，既然我賺夠了，你就在家裡當家庭主婦吧。
這個人設和劇情當然遭受了硅谷華人的嘲笑。
今時今日的硅谷碼農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呢？我貼幾張微信公眾號“西雅圖IT圈”（id: seattleit）文章裡總結的一些著名公司的碼農薪資，數字代表的是年薪，單位是美元，K的意思是“千”。
谷歌：
L3薪水中位數: 基本工資124K，獎金22K，股票44K，總額190K
L4薪水中位數: 基本工資147K，獎金27K，股票90K，總額264K
L5薪水中位數: 基本工資177K，獎金36K，股票150K，總額363K
L6薪水中位數: 基本工資210K，獎金95K，股票185K，總額490K
L7薪水中位數: 基本工資248K，獎金67K，股票331K，總額646K
臉書：
E3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10K，獎金18K，股票39K，總額167K
E4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51K，獎金22K，股票72K，總額245K
E5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80K，獎金32K，股票160K，總額372K
E6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215K，獎金49K，股票297K，總額561K
亞馬遜：
L4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13K，獎金23K，股票15K，總額151K
L5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38K，獎金18K，股票57K，總額213K
L6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55K，獎金19K，股票147K，總額321K
L7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58K，獎金59K，股票303K，總額520K
Airbnb：
L3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31K，獎金36K，股票50K，總額217K
L4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76K，獎金19K，股票105K，總額299K
L5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188K，獎金35K，股票186K，總額409K
L6薪水中位數：基本工資230K，獎金50K，股票300K，總額580K
身邊有個今年本科畢業的小朋友拿到了Airbnb的offer，整個包裹確實超過了20萬刀，側面應證了以上數據一定的真實性。
所以結論是，蘇明哲，作為斯坦福博士畢業的碼農，失業了在家做什麼飯找什麼抗大包的活？去LeetCode刷題啊，找同學朋友給你內推啊。就算最後託了妹妹的福，拿到了一個12萬的包裹，也輪不到喜形於色，這到底有什麼好炫耀的？
當然，並不是所有“清華+斯坦福”的學霸一定能混得好，也不是所有碼農都在那些知名公司工作，賺了那麼多錢。硅谷難道沒有事業上的loser碼農麼？當然有。但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劇情設定問題了——
蘇明哲竟然買了房子！還是看上去挺豪的房子。
美國有個詞叫“gentrification”，中文直譯叫“紳士化”，其實指的是一個地區因為經濟發展，吸引了高收入居民湧入，生活成本不斷攀升，最終把低收入的原住民逐漸邊緣化，最後驅逐出這個區域的過程。 舊金山硅谷地區，無疑是美國Gentrification最嚴重的地區之一。這不是炫耀該地區高大上，而是一個很嚴重的社會問題。舊金山硅谷地區無家可歸者越來越多，跟財產有關的犯罪越來越猖獗，和生活成本的不斷攀升確實有一定關係。
前幾年有個公案，憤怒的居民們攔住了谷歌上班班車，抗議谷歌的高薪員工哄抬了地區房價和租金，以至於他們必須要搬家。在斯坦福大學地處的palo alto，前兩年市政府要給家庭年收入25萬以下的家庭房屋補助，以便他們能在該地區正常買房。家庭收入25萬美金，在全美國是排前3%的富裕家庭，然而在“宇宙中心”依舊買不起房。華人的八卦論壇上，前兩年把30萬家庭收入定為“硅谷貧困線”，意思其實是超過30萬刀，才能在硅谷過有車有房不用太擔心孩子教育的中產生活。
30萬刀，對於夫妻倆都是碼農的家庭，或者夫妻一方是高薪碼農的家庭並不困難，但對於其它行業從業者，簡直就是趕客令。在大多數行業，超過10萬已經是經理或者總監級別才能拿到的高薪了，畢竟全美家庭年收入的平均數是6萬2（2018年6月數據，來源Sentier Research）。
因此劇中拿著原公司9萬年薪的蘇明哲，再加上老婆的5萬年薪，現實中是絕不可能在硅谷買上劇中那麼漂亮的房子的。
二
雖然蘇明哲家這個論據沒有辦法支撐“很多旅居美國的華人，不得不打腫臉充胖子”這個結論，但編劇這個想法本身，確實是有一定現實基礎的。
我是84年生人，小時候家裡有個遠房親戚移民美國。小時候覺得，哇，去美國了，好了不起啊。親戚孩子回國，我們幾個小孩一起玩，拿著大人給的錢想奢侈一把吃麥當勞肯德基，親戚小孩意興闌珊：“經常吃麥當勞肯德基，能不要吃這個麼？”當時的想法是：好幸福啊，竟然可以經常吃麥當勞肯德基！
其實後來才知道，遠房親戚因為語言、身份等等問題，在美國一直打餐館工。但是他在國內是醫生啊，出國前就是主治了啊。90年代，拿著在美國打餐館工的收入，回魔都依舊能享受大爺待遇，但2019年呢？
初中同學有個親戚更悲慘，90年代在魔都就有四五套房子，老婆不上班，天天塗了指甲油搓麻將，每個月晃一圈去收租。後來全家想方設法移民去了澳大利亞，移民前把那麼多套房子都賣了。在澳大利亞，總要找個謀生的活吧？於是開了餃子館。每天凌晨4點，倆夫妻就起床開始忙活餃子，老公出門自然沒有了單位配的司機，老婆也自然沒有空塗指甲油搓麻將了。只是誰能想到2019年魔都5套房子值多少錢？
硅谷碼農的高薪，是因為整個行業幾十年來的迅猛發展，成為了美國經濟的重要發動機。其中的弄潮兒當然有很強的個人能力，但普遍從業者高於其它行業數倍的高薪，並不能用個人努力或者高考成績來解釋。
而90年代出國的那批人，錯過的是中國國力崛起的黃金20年。這20年前，美國的黃金時代，一個普通勞力工作者，也能養活一家人，有房有車，讓孩子受到不錯的教育。拿著1美元換回的8塊人民幣，看看東方明珠剛剛造起來的魔都，望望弄堂裡逼仄的居住空間，出國者自然是真胖子，而不是充胖子。但我前兩年回國，發現原來錢包這樣東西已經賣不掉了，進出車庫都不用拿停車卡，同學家裡都有保姆阿姨，什麼東西都能叫外賣。我心裡不免落寞，其實自己在美國過的就是家政阿姨的日子啊。
十年前，我剛剛出國時，硅谷的概念照搬回國，說不定就能成就一方大佬。但現在，共享單車在國內雖然黃了，硅谷模仿的共享滑板車倒獨角獸了，在市中心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昨天看到，扎克伯格也放出話來，要把微信支付的模式搬到自家公司的whatsapp上來；而我現在都用支付寶都在華人超市買菜到處喝珍珠奶茶了。
這是一個奇妙的時代。身邊有無數朋友在辦移民，但也有前赴後繼的人一心海歸。出國的人，到底是做出了明智的選擇，還是“不得不充胖子”，其實就是賭未來的國運了。
話再說回來，出國的人也未必需要充胖子，哪怕物質生活上確實錯過了什麼，如果自己覺得內心平靜守護住了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是寶貴。況且，就像我一個師姐說的：“國內的同學們覺得我過得不如他們，多好啊，我一回國一群人挨著請我吃飯，從來沒有人要我帶東西。”
想想確實挺好的。我夏天回國的時候，希望諸位排隊請我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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