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故事:鄉親們

讓我們一起傾聽親歷者的故事,感悟歷史中的人、人的歷史……

能夠度過那艱難的歲月,是因為有你,有與你一樣溫暖人心的鄉親們。

原創:蔣自立,1968年下鄉江蘇知青,同時也是家庭全家下放的,後來上大學到北京回江南,退休以後去工程監理告訴做總監,再後來又去應聘民營設計院院長,折騰一通,痛並快樂著。 文章版權歸作者所有,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

知青故事:鄉親們

周家小芳

門前碧清的河流,河底是泥汙不起的沙土,河邊是土坡剷出的臺階。收工後把我的一擔小麥從學校挑回她家來 ,一個卷著褲腿的矯健的身影“嘩啦”一下踩入河流中,熟練地淘洗著籮筐裡的小麥。等到兩筐五六十斤小麥全部淘洗了一遍,再攤開曬到門板和竹匾子上,她才抽空去吃午飯。這是麥收後的午間,陽光正毒,誰在這麼忙碌?

洗乾淨的小麥在太陽底下,一個小時就基本幹了——不是乾燥,是可以去磨麵粉的那種幹,再曬下去磨麵粉就太乾燥了,據說麵粉不白,麥麩也多。磨粉之前還要把混在小麥中的雜質,一種叫做“老頭耔”的黑色種子挑出來,這樣麵粉會更加精白。當地農民可沒有這麼講究,是我才這樣計較質量。在田間割麥勞累了一個上午的她,還這樣有精力幫我加工麵粉,真當我是“教書先生”嗎?

我那時在大隊小學校當老師,她家就在學校北面不遠處的河邊。這條河流其實是一條人工開挖的灌溉渠,一頭連接長江翻水站,另一頭通向大隊電灌站,沿途經過的都是沙土地,長江水一路過濾到這裡,真是清澈見底,魚都不生。她哥哥在外工作,弟弟剛剛參軍,平日就是她和老媽在家相依為命。我也是剛剛知道大隊還有個團支部,而她就是書記,經常在學校借教室活動,所以我們就熟悉起來了。當她知道我連個團員都不是後,她就動員我入團,可是我那時已經24歲,離開退團的日子也不遠了,架不住她做工作,想想在中學時代,要想入團還要深挖“靈魂深處一閃念”,現在這麼容易,也就入了團,趕上了最後一班車。

她挑起擔子走路如飛,家務菜園拿得起放得下,黑黑的皮膚顯得健康陽光。那天到我們辦公室來聊天,高老師託她給自己做雙鞋子,我不知輕重地也開口要鞋子。其實我就是起鬨,我根本不會穿那種圓口的布鞋。這一下氣氛有些尷尬了,看著高老師他們在詭秘地笑,我知道有些不對了。過後高老師告訴我,在農村,已婚的男子可以託婦女做鞋子,但是未婚的男女之間一旦請託納鞋底做鞋子,那事就是有談婚論嫁的意思了。我嚇得不敢再接這個話題說下去了,曬麥子那天她端出來許多雙布底麻線的鞋底給我選擇,放滿了一個圓圓的竹匾子,麻線納的布底,硬邦邦的又結實又漂亮,可是我不敢要了,我雖然不知道人家是怎麼想的,而我還沒有做好和農村姑娘談戀愛結婚安家的思想準備。

我們平常一直宣傳的共產主義要“消滅三大差別”,其實最大的城鄉差別就是在1949以後的戶口制度下形成並越來越成為天塹的。民國時期的名人,夫人不少都是出身鄉紳的大家閨秀,胡適之的太太更是鄉下不識字的女人,比起那時,現在的城鄉差別是擴大還是減小了?農村裡許多優秀的女孩子,都是被打上了“紅字”的女人,註定了與城市下放的知青無緣,儘管她們會注視著一個有文化的知青,儘管她們有健康的體魄、吃苦耐勞的精神、侍奉老人的品德,但她們與城市來的知青之間有著一道看不見、摸得著的鴻溝。知青估計將來總要回去的,而她們和女方的後代,戶口永遠是在農村不得遷移半步。這鴻溝春風可以吹得過去,溫暖可以傳遞得過去,但是窮盡一生,這步子就很難跨得過去了。

謝謝你幫我淘麥磨面,謝謝你端出那麼多的鞋底展現你的好意。能夠度過那艱難的歲月,是因為有你,有與你一樣溫暖人心的鄉親們。那個火熱的夏天,是那麼可人,那麼值得回憶。

老樓

老樓—也許是婁,以文字為準,但從來沒有看到過,因為從來不需要—是這個小店的唯一職工,所以也算老闆,小店座落在大隊部的旁邊,此時正是顧客稀少的時候。

老樓坐在櫃檯外的小桌旁,從酒罈裡用竹筒做的“端子”打上一端子白酒,又熟練地摻入同樣多的冷水—他從不多摻水,以免本來就淡的薯幹酒難以賣出。其實他多慮了,就沒有賣不出去的白酒,幾角錢一斤的酒農民平時也買不起,真要有事用酒,誰會鑑別?“杯水換杯酒”就是農民傳出來的。只能說明老樓還是有良心的。

他已經七十歲了——也可能只有六十多,農村人顯老——只有這個愛好,每天晚上一杯酒,下酒菜?從來沒有研究過,因為我很少在油燈下去觀察他的菜,何況也沒有什麼吸引人的,色香味哪條都不沾邊。

大隊部附近就是學校,當老師的女知青叫他“樓伯伯”,他或許感到溫暖吧,不過其他人都是稱呼他:“老樓”,我也如此。

這個小店,是附近唯一的商業了,附近最近的小店也要在三四里外,規模更小,因為這裡畢竟靠近學校和大隊部。在這裡可以看到貨幣和實物同時進入商業循環。清早,煙癮極大的農民會偷自家的一兩個溫熱的雞蛋帶過來換幾支煙,農婦會帶鴨蛋過來換鹽,學校老師拿錢過來買煤油,大隊幹部有時也來賒賬拿盒低檔香菸走。主要的貨幣是雞蛋,其次才是零碎的人民幣。商品架子上似乎就是香菸粗鹽鉛筆幾樣(有時會有幾塊日期可疑的月餅在展覽),地下放著酒罈、醬油甕、雞蛋籮筐等等。老樓的雞蛋定期有供銷社過來收,留給他的就是差價,所以他也賣雞蛋,收進來六毛幾分一斤,賣給我們就是七毛多,幾分錢的差價而已。

每隔一段時間(大概一兩個月吧,也記不準了),老樓的店門會鎖起來幾天,他會到哪裡去呢?知道的人說:他是去看兒子了,兒子不知道犯了什麼事,在外地坐牢。他要從橋林坐車到南京,然後…,不過誰也說不出到底在哪裡。有一天我正巧看到老樓鎖門出去,大清早手提了一些物品,穿個棉袍模樣的冬衣,周圍的樹沒有一片葉子,枝條在寒風中亂抖著。他的步子很慢很慢,令人懷疑他能不能走到鎮上。不過他確實是越走越遠了,那遠方有他唯一(?)的親人,可能也提前算好了日子在等著老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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