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而然的教育與人的自由生長


自然而然的教育與人的自由生長


成長是模糊而隱秘的

成長為什麼是模糊而隱秘的呢?

對於人來說,都有感覺、理性、直覺,其中直覺是最高級的能力,它是前兩個共同作用的結果,一個人感受能力和理性能力越強,TA的直覺力就越強。

可是,人們發現,兒童的直覺能力強於成人。難道兒童的理性也強於成人嗎?

明明不是啊。兒童的直覺能力取勝在真誠、單純這樣的品質上。這樣的品質能使他們略過表象直指本質。

兒童的直覺屬於單純直覺,作用於喜歡或不喜歡的選擇上,由於缺乏人生的經驗,由於缺乏權力,使兒童的直覺選擇成為一種不承擔責任的、常常無法實現的選擇。

而且非常可惜,這種直覺會隨著長大而退化。因為隨著生活經驗的積累,理性能力在增長,理性經常並不信任感覺,它需要在懷疑和驗證中、肯定與否定中建構自己的邏輯,然後在美的高度上重新與感覺融合,形成更高級的直覺。

也就是說理性要經歷審視、懷疑、驗證感覺的一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兒童式的單純直覺在退化,更高級的直覺在醞釀中。

比如說,當一個孩子感覺上很喜歡一個人,但是這個人長得有點兇,也許孩子被長得兇的人侵犯過,也許是大人告訴過TA這樣兇樣的人不是好人,孩子的理性就會傾向於相信經驗和知識,而遠離那個人。再之後這個人做了很多好事情,或者孩子懂得了表面上長得兇的人不一定是壞人,孩子的理性開始修正自己,孩子又恢復了與那個人交往。當然也可能很多事實證明那個人就是不太好,這時候孩子的感覺就重新調整準星。所有這一切的發生,都是模糊而隱秘的,複雜性遠不止我舉例的兩種結果。

人成熟的過程很漫長,大概要30年左右,其間充滿迷惑、煩惱、痛苦和危險。也充滿巨大的喜悅。

成長允許“可視化”而非“可控化”

成長既然具有模糊性和隱秘性的特質,那成人就要控制窺視欲,保證孩子有自己的空間和時間完成TA秘密的成長。

如果我們讓成長可視化會有什麼危害嗎?其實,成長就是可視的,成長不會隱藏自己的成果,哪怕只是階段性成果。成長藏起來的是它吸收的所有物理元素髮生化學反應的過程,一旦反應完成,就會展示出來。如果成人懂得孩子,你無需窺視就能看到孩子的成長。

現實中,很多成人不懂孩子,或者說不想懂孩子,偏偏又很負責任,很關心孩子,窺視欲藉著關心的名義合理化了自己。這一類成人犯的是無知之錯。

現實中,更多的成人有強烈的控制慾,他們的目的不僅僅是窺視,以滿足好奇心(這是善意的)和安全感(這是自私的),而是通過窺視而達到控制的目的,所以他們不允許模糊性和隱秘性的存在。

英國作家赫胥黎在小說《美麗新世界》中描寫了工廠造人的過程:需要知識分子怎樣製造,需要工人怎麼製造,需要高端人口怎樣製造,需要微端人口怎麼製造,每個細胞生長的每一秒鐘都被精準監控和標準化養育。小說批判的就是人的自我異化。


自然而然的教育與人的自由生長


現在我們知道了,控制型成人的目的不是僅僅讓兒童的成長可視化,而是讓成長可控化。所以可視不可視是個偽問題,可控不可控才是真問題。我們現在要提出的問題可以變成:如果我們讓成長可控化會有什麼危害?

成長可控化的危害
  • 成人的控制會使孩子長不出自己的理性

TA得出的結論將不是出於自己的思考,而是拷貝成人的意見。長此以往,孩子會失去獨立思考、判斷能力,會失去自我反思、修正的能力。

  • 成人的控制會傷害孩子的感覺能力

成人的理性會不斷否定孩子的感覺,成人的人生經驗會庸俗化孩子的生命天真。

  • 成人的控制根本上會毀掉孩子的直覺能力

被毀掉的包括單純直覺和高級直覺。因為成人的意志要贏過孩子的意志,孩子的意志源於直覺。當孩子在意志較量中輸了的時候,他的直覺就萎縮了,並且發展不出高級直覺。

當然情況不全部是這麼糟糕,對孩子沒有控制慾的成人也大有人在。對孩子沒有控制慾,說明這樣的成人是信賴他生活的世界的,他相信世界也會成就所有的孩子,這樣的成人他們的生命經驗是會助力孩子正確認識生活的。小說《殺死一隻知更鳥》裡的父親就是這樣的成人。

所以,成人的經驗可以成為孩子成長的養分,也可以成為化肥或者毒藥。

尊重學習的模糊過程
  • 學習的模糊是常態

一個嬰兒生下來,經歷人生第一次分離,與母體的分離,這個過程很痛苦,所以孩子要哭。雖然身體分離了,意識上嬰兒依然認為母親與自己是一體的,你看TA張開嘴理所當然地就要吃,隨意地睡和便,無限渴望溫暖的懷抱。

此時,在意識中,整個世界連同母體都和這個嬰兒渾然為一體。人生是一個不斷分離的過程,也是一個不斷分類的過程,我、你、他、它的界限與關係是最基礎的分類。分類是認識世界的方式。

既然要認識世界,就要認識清楚。但誰能說已經達到了清楚呢?全人類也沒有人能這樣說,人類依然跋涉在認識世界與自我的長途上。

不清楚之前,就是模糊。所以模糊是常態,就像漫漫長夜,清晰是一盞一盞的燈。每一次發現,每一個發明,每一家思想都是一盞燈,後人循著前人的燈光前行,去樹立新的燈盞。

但是,沒有這麼簡單。僅僅走路,我們被照耀就行了,而學習,需要理解每一盞燈的來歷。理解了第一盞燈,它就是已知的知識,沿著它尋向第二盞燈。在兩盞燈之間,又是一段黑暗。大家可以想象,離開第一盞燈,越走越暗,越暗,突然又有點微光出現,然後越走越光明。人類的學習,就是這樣。兒童的學習,亦如此。

  • 成人要為孩子的探索樹立“燈塔”

不過,兒童的學習不是TA自己盲目地行走,TA遇到的燈是成人設置的。一開始,兩盞燈之間的距離要近,不要讓孩子完全陷入黑暗。然後燈的距離越來越遠,讓孩子逐漸學會摸索。真到了成為學者的時候,下一盞燈在哪裡是沒有的,是需要自己樹立的,不知要在黑暗中跋涉多久才能自明,然後豎起一盞燈照亮後來的人。

  • 沒有模糊的過程就沒有認知的成長

大家都有這樣的經驗:孩子2歲多就開始使用連接詞、轉折詞和虛詞了,而且一開始使用就非常準確,總令大人驚奇並讚歎。這是哪個成人教的嗎?不是,是孩子聽了兩年多大人們說話,自己總結出來的。

從嬰兒開始,大人們的語言對他們來說是一團模糊,然後逐漸將詞語與行為對應,慢慢理解詞義,最後自己可以輸出。如果一開始大人就教孩子說話,教孩子清晰地表達,那就可笑且可悲了。

大家還會有這樣的經驗:給孩子講故事,孩子總要求反覆講,甚至有的時候反覆的次數多達百遍。為什麼?是因為講一遍的時候,孩子獲得的信息有限,每講一次,他補充一些新的信息,增加一些理解,直至完全理解。所以會出現成人錯一個詞孩子都會馬上指出來,而TA還不識字呢!不僅如此,經常已經理解了,還要回味,充分吸收其養分。

孩子是非常善於學習的。教育要了解孩子學習的方式,才能正確地幫助到他們。

然而,隨著孩子長大、上學,由於成人有了功利的目標,對孩子學習的進度和成果就著急了。本來是應該步行從一站一步一步走向下一站,現實情況則是:有的家長讓孩子騎上自行車,有的家長讓孩子坐上汽車,有的坐上高鐵,有的坐上飛機。把這比喻變成現實就是卷子(作業、測試題、複習題)越做越多,一張張變一摞摞。

也有成人願意改變這種狀況,讓孩子迴歸慢教育。慢教育(其實是合適的教育,只為區別於快教育,故如此命名)的一個顯著特徵就是允許孩子模糊。成人由於不理解模糊的重要性,從而陷入焦慮、迷惘和懷疑。

焦慮的一種直接表現是:題做不對就是概念不清晰。概念不清晰就是老師沒有教會。那我還是回到教育快軌上吧。

題做不對的確是概念還不清晰,但是會做題不等於概念清晰。大部分孩子會做題是因為做得多,記住了。小部分孩子是真懂了。

應試教育從動機上就不追求懂原理,因為沒有時間讓孩子們懂,真懂是很慢的事情,而且真懂不是因為老師清楚地教導了就完成的。

比如對數位的理解,有孩子會把33寫成303。即使成人講得清楚,孩子的理解也會是模糊的,因為這和TA自己的邏輯不一樣。也許TA會模糊一個星期或者一個月,在反覆講授下才接受新的邏輯。有的孩子一開始就能寫對,是因為TA直接接受了成人的邏輯。

我們不能說前一個孩子反應慢或者理解力不夠,TA的天真的邏輯難道不是很有趣嗎?這是TA在用自己的方式認識世界,我們要有耐心和幽默感,用一種對話的方式引導TA。

對話的方式即相互理解的方式。如果TA還是不理解,那就可以放一放,因為在螺旋式學習下一層概念時,TA會對低一層的概念恍然大悟。

也許這個概念剛清晰,新的糊塗又來了。

所以,尊重學習的模糊性就意味著要容錯。不是看到錯誤不管,而是不能嫉錯如仇,要有反覆講解的耐心,要有變幻舉例的智慧,要有能夠放一放的遠見。

如果教育不允許孩子不清晰的狀態,要求他們學了就清晰,孩子是做不到的,除非用應試通過會做題遮蔽概念的方式。這就是為什麼中國人數學成績很好但思維能力不強的原因。

學習的模糊過程的意義及方式
  • 模糊過程的第一個層次是一個體驗過程

人的體驗本身就是模糊的。

比如什麼是酸的?一串化學符號是回答不了的,它要味覺去體驗。而酸的程度沒有標準,酸和甜的界限又在哪裡?

味覺感受到酸,如果沒有語言是無法表達的,沒有命名就沒有概念。所以,語言,尤其是文字,是人認識世界的基礎。沒有語言,便沒有思維。

好,我們會用酸來表達味覺的感受了,但是單單看到“酸”這個字,如果沒有嘗過酸,這個字是沒有意義的,只有與親身的感受相連接,文字和感受才同時獲得了存在的意義。

隨著生活經驗的豐富,感受會越來越細膩,比如微酸、甜酸、酸辣、巨酸、醋酸、水果酸等等,類別、程度以及主觀體驗十分豐富。由味覺的酸還會引申出肌肉發酸,心裡發酸,話語發酸等等,這就是通感了。

最有意思的是,味覺主要是舌頭的感覺,研究表明,酸味是舌尖嚐出來的,而酸的發音suan力量集中在舌尖。是漢語的巧合嗎?英語的酸寫作sour [ˈsaʊə(r)] ,法語寫作acide[asid],日語寫作酸っぱい[suppai] ,都是舌尖在用力。這應該屬於語言生理學了。

這裡的論述沒有包括化學的酸物質,它超出了我的知識範圍。

總之,因為體驗是主觀感受,所以它永遠是模糊的,人們在豐富的模糊感受中盡力用語言來形容它,聽的人也要有同樣的豐富感受,才能引發共鳴,互相理解。

一個人嬰兒期、兒童期、少年期的教育就是要經歷豐富的感受,這些感受從自然中來,從生活中來,從交往中來。

一個孩子過多進行大腦的學習而省略身體的體驗,其結果一種是大腦成為無源之水,終於枯竭;一種是形成知行不合的人格;一種則成就一種無價值觀的聰明。因為體驗越豐富的人越具有同情心和理解力。

  • 模糊過程的第二個層次是一個質疑過程

有利於成長的學習是一個充滿疑惑的過程而不是學會一串標準答案的過程;是一個尋找因果而且答案不唯一、不究竟的過程,而不是一個不斷強化唯一答案的過程。

比如,讀安徒生版的《三隻小豬》,難道只有批評老大、老二懶惰,表揚老三勤勞這一個主題嗎?

當然不是,我們可以分析草房子、木房子、磚房子的結實程度,蓋房子時的辛苦程度;可以分析老大、老二嘲笑老三時的心理;可以體會老大向老二求助,老大、老二向老三求助時的友愛;可以明白三人合力的力量有多大。

還可以質疑:狼可以吹散草房子嗎?狼可以撞倒木房子嗎?孩子可能會說:會的,那是一隻特別大特別大的狼。孩子也可能會說:不會的,可能發生了颶風幫了狼的忙。孩子還可能回答:不會的,就是想告訴我們草房子、木房子不如磚房子結實。

孩子們還可以討論如何用草和木頭修建更結實的房子。

配合這樣的閱讀,就得有完全不同的評測體系。現在通行的應試考試以及配套的教學方法對孩子思維和情感的發育是一種戕害。

  • 模糊過程的第三個層次是肯定否定的交替過程

思想是生長的,其生長性就表現為自我肯定和自我否定的交替上升。

某個階段你可能認為性格決定命運,另一個階段你又認為命運決定性格,經過這樣的自我對話,你方能形成自己的觀點。

一個人在價值觀相對成熟穩定之前,都是不成熟、不穩定狀態。就教育而言,好的課堂是充滿疑問和思想生長的地方,生與生、師與生可以開放、親切地對話,而不是高效率灌輸知識的填鴨場。

教育因成長的模糊和隱秘而藝術

先理一理模糊性和隱秘性的區別,因為兩者既具有不可分的整體性而又不能互相替代。

兩者的區別在於我們成人的觀察角度不同,一個角度是進入成長去觀察,於是發現了成長模糊性的本質特徵;另一個角度是站在成長外面觀察,發現成長的過程是不可見的,你一看見,它就停住。好像成長很羞澀,TA要獨自面對很多生命中的錯誤、尷尬、煩惱、痛苦。然後讓你看到一副明麗的面容。

懂得隱秘性之後,我們就要控制住好奇心、憂慮心和軟弱的善心。

考驗人類好奇心的故事有很多。比如古希臘神話中俄耳甫斯(Orpheus)的故事。他美麗的愛妻被蛇咬到死去了,悲傷的丈夫到冥界去尋妻,希望能把她帶回來。他用憂傷的七絃琴琴聲和歌聲打動了冥王,冥王同意讓他把妻子帶回人間,但有一個條件,一路上不能回頭看一下。由於走在前面的俄耳甫斯聽不到妻子的一點兒聲音,一路忍著回頭的慾望,但內心充滿不安,在快走出冥界時,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她美麗的妻子永遠地被留在地獄裡,他也再沒有機會進入冥界,直到他死去。

隱秘性本身是無法分析的,我們繼續來理解模糊性。

一個孩子的成長受著先天和後天兩個外在因素的影響。先天的影響指的是遺傳與變異。孩子可以遺傳的基因太多了,父母雙方及雙方家族的、種族的、動物的。所有基因都想輸入孩子體內,有的佔到了位置,有的被擠出去了。進入的基因之間還要發生反應,物理反應和化學反應,遺傳佔到多少,變異如何發生,這一切都無從知曉。這就像老子描述的:“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既然先天的遺傳不可知,其如何在兒童成長中起作用是模糊的,那麼後天的教育如何起作用應該是可知的了?

成人的確可以控制教育行為,但是卻不能控制其結果。同樣的教育行為施予不同的孩子,其結果都是不一樣的。所以,教育是一門複雜的藝術,教育者要像農民一樣精耕細作,像手工藝者一樣手工製作,像藝術家一樣充滿情感地去創造。

對於家長來說,養孩子的過程很像寫一部長篇小說。

小說的主人翁是作者創造的,就像孩子是自己生的。主人翁一經誕生,就開始有了自己的意志和命運,並不是作者能掌控的。就像孩子擁有獨立人格一樣。主人翁的長相和性格是作者設定的,就像孩子的性格和長相經由父母的遺傳設定。主人翁的命運是自己的,但依然需要作者去書寫,並且是嘔心瀝血地按照主人翁的命運邏輯去書寫,就像孩子是獨立的,但需要家長耗費心血養育他,用TA需要的方式。

作者也不是那麼沒有權力,作者也一直在設計主人翁的未來,作者的設計和主人翁的意志有時候是不謀而合的,有時候是大相徑庭的,這時候就會有博弈,這是寫作的困難和痛苦。家長的權力也很大,也始終在設計孩子的未來,與孩子也發生各種博弈,爭吵、打罵、和解、擁抱、悔恨的淚水和憂傷的淚水交織。養一個孩子就是一場付出情感、充滿遺憾又收穫成就感的藝術創作。

如果一個作者一直按自己的設計控制著主人翁,那麼,這將是一部拙劣的作品,作者也是一個失敗的作者,就像一個失敗的家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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