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北故事----决斗

风水这个东西,不知信还是不信才对。有人就说过,这个学校的地点不好,形状像两只头对头的 公鸡,那是爱争斗的风水。

讲起来还眞有点像,自打学校搬来道里的十来年间,吵架事件不断。假如办公室平静上个把月,学生反而觉得怪怪的。

你看,今天的气氛又有点不对了。训导主任马大荣的脑门又拧成了一个“川”字,嘴皮微微抖动 着。这种时候别人都是闭嘴咬牙。他却是下嘴唇塌 下来,有如打开了舱门的登陆艇,很多话就要像海军陆战队的士兵,端枪冲杀出来。

他把装着课本的手提袋丢在一旁,自己杯茶,“夺”的一声放在办公桌上,杯里的水立刻波动了好几秒钟。他又狠狼扭开电风扇,座在那里喘粗气。

晏学贤这小子太不象话。你才来几天?靠拍马屁当个敎务助理,就这样目中无人。你想出头?只怕你会头破血流,非得好好敎训你一通不可。

说起这个马主任,眞是値得同情,老是有人来 和他作对。

他出生于潞西县的猛旮山区,四十多年前和父母搬到缅甸的黑猛龙。在那里他上完了中文髙小, 学会了造句、解释词句,改错字,默写课文等这些 髙深学问。更写得一手好字。九年前他来到泰北, 在这大洼地华光学校传播中华文化。几经沉浮,他 如今已是这里公认的学问权威,学校的顶梁柱。他是中三的永远级任,还兼着敎务主任的职,但既然是柱子,又让他来顶训导这根梁。此外,村中婚丧喜庆,要写对联、祭文什么的,都少不了他。

按理,以他的学历能有这样的成就,是令人钦 佩的。怎奈和他接触的人总与他过不去,光光在这 学校,他就和其他人大吵过十几回,小闹过无数次 :被董事会开除三次,骂过十几遭。那次他又被董 事长叫去修理了一顿,第二天在敎务会议上,当着全体老师的面哽咽着哭诉:“我在道学校已经三起 三落”,不说字字血,也眞是声声泪了。

有个无聊的中国大陆来的老师摇头晃脑地这样评论他:“此人脸宽脑门窄,显然是个死要面子又心胸狭窄 的人。而且在山区长大,不一定站得髙看得远,抬头四处都是山,视线被挡住,眼光难免短浅一些,加 上他的家乡猛旮有个著名的特产---腌菜,那东西是酸的,性质与醋同。多吃成瘾,自然养成爱吃醋的心态。”

他听到这些议论,要给那小子一点颜色看看, 幸亏那人逃之夭夭,溜到别处去了。

咋个能说我心胸狭窄?马主任恨恨地想:比如这些 大陆人,动不动就说是大学生,对一些课文的理解老是来和我争论。念错几个字也要来纠正,还说我考中三国文都考些改错字,默写课文,太简单,你说让不让人讨厌?

这些大陆人还算不得什么,多数人只是来歇气一下,有机会就滚蛋。可这个晏学贤是来者不善呀

想到晏学贤,马主任就像多吃了腌得酸过头又放了不少辣子的腌菜,酸辣味在心里一阵阵翻动。

原来,这位晏学贤是刚从缅甸过来的。本名牛天勇,来到这个地方就接触了校董张相贤,非常敬佩这种有钱有势又有学问的劣绅。于是见贤思齐,连祖宗姓也不要了,马上改名“晏学贤”。

晏学贤不但学问好,写了很多没有发表的诗,为学校编了个大家都不唱的校歌。而且很懂得关系学。来了不几天就和董事长和两个董事处得如父子兄弟一般。还勇挑重担,当上了敎务助理。那次他 把一个学生打得小腿出血,家长告到董事会那里。 董事长给他撑腰“打得对,你不消来说。这个老 师虽然才来几天,我把他当成在了十年。他做的不会错。”

这些话传到马主任耳朵里,个中滋味可想而知 。自己劳苦功髙,学问第一。干了这么多年,从来得不到董事会一句褒奖的话,还动不动被骂一通。而且一骂连父母的生殖器都销带上。这小子才来不 到一个月就当他来了十年,如果在上一年半载那更不得了。

这还不够!前几天宴学贤又跑到董事长哪里反映说,有些老师穿着不整齐,有违师道尊严。他简直以学校领导自居。而昨天他又自作主张,把那些台湾送来,马大荣让人保存了两年的字典发给了学生。这一切的一切,是可忍,孰不可忍?

马大荣正在和宴学贤的影子干架。宴学贤衣衫整齐地走进了大办公室,礼貌周全地向大家问候:“各位老师早!”又专门对马大荣恭敬一句:“马主任好!”

马主任只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他是性格情耿直的学者,不屑学政治家那样微笑着向人戳刀。

而是一开口就带着火药味:“你不跟我们说一声,咋个就把那些字典乱发出去?”

晏学贤的脸色稍稍变了一点:“是董事会叫我发的。我会负卖收回来。”

“董事会!董事会!哦,你只对董事会负责, 不把我们这些老敎师放在眼里了?”

“不是这个意思。如果大事小事都要问所有的人,我这个敎务助理还做得成什么事?”晏学贤的声音提髙了一度。

这等于往火里泼油。马大荣立刻从讲变成吼了 :“好呀!你了不起,我们在了弄么多年也不敢这样狂,你还说别人衣着不整齐。你穿得整齐有什么用,衣冠禽兽。你算老几?只怕你跳得髙,跌得重,=你走着瞧。”

“走着瞧就走着瞧。”晏学贤不敢恋战,赶忙偃旗息鼓,退出大办公室,躲到他自设的敎务处办公室里踢桌椅,砸课本。

马大荣还不过瘾,独自咕噜咕噜地念了半天, 把街头妇女常用的一些豪言壮语都吐了出来。

这个窝囊气受得突然了些。我把字典发给学生 有什么错?留着它会下儿?提倡老师穿整齐有什么不好?像叫化子一样才对吗? 一下课晏学贤就心潮澎湃着去找张董事。如此这般一说,请相贤哥主持公道。

“那个狗东西你不消怕他。以前我们就把他开除过三次。他就是这种鬼样子。”张董事爱憎分明地把马大荣过去的种种所为,竹筒倒豆子似地讲了出来。

“他自认为学校离不开他,老是和董事会作对 。有一回还被我打过一嘴巴。他最怕我。”张董事最后说:“你好好干,以后给你来当敎务主任。马大荣这家伙我们早晩要开除他。”

原来如此。晏学贤吃了颗定心丸,胆子一下子放大了几倍,人格也高大了好些。越想越觉自己责任重大,应该好好管一下这个学校。可是马大荣这老狗。他吐了一口长气,把肚子里的存货泻去百分之一。

从此,晏学贤取消了进门就向人问候的礼节。 像一杆填满了火药的老火枪,沉默阴森地等着火星子。

马大荣当然知道晏学贤去告他的状。心里更是把晏当成哈巴狗。也集中了不少驯狗语言,反复演练,准备全部赠送给晏学贤。

双方箭拔弩张地对峙着。其他老师不愿管闲事,只是像小娃娃望着点了火的鞭炮,既兴奋又有点紧张地等待着它的爆炸。

终于到了段考时间。

温习周的星期六上午,学生考大楷。按以往惯 例,考完大楷后各班打扫清洁,最后集合训话,做战前鼓励。今年马大荣新升为训导主任,更想好好出一下风头。

可不知晏学贤有意还是无心,他班的学生打扫好后就自动回家了。其他班的学生自然纷纷跟随。

一时像电影散场一样,人都呼呼地往大门口流去。 马大荣见状,三脚两步跑到大门口堵住,大喝一声:“哪个放你们回家?”

一个学生便怯怯地回答:“是晏老师。”

马大荣头上的火“腾”的一下就点着了:“统统给我回去!我不放哪个敢放?他算什么球?”声音大得半个村子都听得见。

晏学贤像西班牙斗牛看见了红布,脖子鼓鼓地冲到大门口,脸胀得青紫:“你来管什么闲事?这个学校是你办的?你已经不是敎务主任,还​要来充什么老大?”

两人立刻像古代的武将那样,放马战在一起。打了几个回合,觉得外面不好玩,不约而同地转进办公室,因为那里有回音,更能增加气势。

其他老师有的在备课,有的在轻轻翻报纸,有的在用心品茶。个个的耳朵却竖得比免子的还长,心里微笑着收听他们的精彩语言。

学生把办公室围得水泄不通,交换着兴奋的眼神,比看泰拳比赛都热闹。只可惜不敢呐喊助威。

战到后来,双方都已不去理会吵的内容,不再去争论放学的是非,而是变成语言大拼杀。

“你这个烂叫化子,在缅甸呆不下去,跑来这里讨饭,还想来争当庙主。你也不看看你那狗样子像不像庙主。”马大荣挥刀一砍。

“你更是连瓢都有不起。老子一双皮鞋就値你的全部家产。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学校指手划脚?” 晏学贤不躱不闪,也是挥刀直砍,使出同归于尽的招数。

“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一条专给董事会舔屁股的狗。”马大荣再迎头劈下一刀。

“你连舔屁股人家都不要。已被开除三次,还赖着不走。天下再没有比你脸皮厚的人。怪不得脸上连一根胡子都冒不出来。”晏学贤抢攻两招。

再往后,俩人都拍了桌子。美中不足的是那办公桌是一米宽、三米长,比棺材板还厚的抽木大方桌,要五六个人才抬得动。稳稳地立在那里任他们拍,并没有发出响亮声音来助兴。只是[笨][笨] 地哼着。

也不知过了多少,其他老师都已各自回家,学生也渐渐散去,俩人这才且战且走地分开,最后在“等着瞧”声中各自鸣金收兵。

事后俩人都觉得手有点疼。结果买膏药的钱足足花去了各人百分之一的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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