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皇子当的憋屈,想照顾重病生母,还要三跪九叩哭求皇后


他这皇子当的憋屈,想照顾重病生母,还要三跪九叩哭求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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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姚康帝三十一年,宦官专权,排除异己,卖官鬻(yù)爵,康帝四十年,武后内侍大长秋梁安把持朝政,欺上瞒下,以致朝臣三年不见圣颜,政治腐败,国力衰微,人人自危,缄口日不敢言。

1

我十五岁时就在中宫殿内当差。

我年纪小,做事不稳当,近不得主子的跟前,所以只是照看着中宫种在后殿外的一片夕阳红。

开得炙热灿烂的成片的夕阳红,花瓣层层舒展,在日光下红的似乎能烧起来,它的栽培养育另有其他的小太监负责,况且没有人敢摘中宫的花,所以我过得很清闲。

我第一次看见林迢,就是在花圃里。

中宫殿内的大长秋梁公公让人在花圃旁边的树荫里给我搭了架秋千,我在中午时就缩在林荫浓密的最深处睡觉,等我睡醒了,就看见花圃旁边坐着一个人。

很久之后,我在看《世说新语》时,其中山公夸赞嵇康: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这就是我对林迢的印象,肃肃如松下风,皎皎若玉中树。

不过他当时做的事可一点君子之风也没有,那样大的太阳照过来,他也不躲,就坐在花圃旁,手里揪着一株夕阳红,一瓣一瓣的撕着花瓣,直到手里只剩一根光秃秃的花茎,就又去花圃里摘一朵夕阳红,继续撕着花瓣……

我目瞪口呆,他的脚下已经积聚了不少花瓣,红红的一层,就铺在他脚底旁,风一吹就打着旋儿飞上半空中,也不知道摧残了多少花。

我看着他的服饰,猜测他大概是宫内的某个皇子,憋了很久才踌躇的走上前,结结巴巴的说:“殿……殿下……”我看着地上的残花,心疼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他面无表情的抬头瞥了我一眼,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脸被晒得发红,额上一层薄薄的虚汗,他冷笑一声,看着我问:“怎么?我连几株花都动不得?”

我支支吾吾,看着他满头的汗,突然灵机一动,语气真挚:“殿下,这……这边太热了……”我指了指我那边的树荫,对他说:“要不您去那边吧,那边比较凉快。”

他顿了顿,沉默的望着我,最后把手里的花丢在地上,瞥了我一眼就拂袖离开了。

我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之后直到暮秋花谢了一地,他都没有再来过。

当然中宫也从未来赏过花。

我再看到他的时候,是在很不好的一副境地里。

暮秋夕阳红谢了之后我就被梁公公调到中宫殿内,负责中宫的茶水。

这种活不容易出错还轻松,又是在中宫跟前,无数人想巴结过来。

我在当差的第一天,就看见了林迢。

他不知道做了什么事惹怒了中宫,俯身跪在大殿的中央,往地上磕了一个头,说:“儿臣恳请母后。”

中宫看着像是气的不轻的模样,急促的喘着气,年轻保养得宜的艳丽的脸上被气得通红,她怒视着林迢:“好——你好——”

我刚好端着茶水过去,望着这副场景本来想转身就走的,可是中宫环顾了四周,突然看见了我,朝我指了指,要我过去。

我只好端着滚烫的茶水过去了,一走近,中宫就端起茶盏,劈头朝跪在座下的林迢身上砸了过去。

淋淋琅琅的茶水全倒在了他的身上,水珠顺着发丝滴落在他的长袍上,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岿然不动的跪在那里,莫名的坚持,我竭力抑住脱口而出的尖叫,梁公公对我使了一个眼色,我慌忙退下去收拾满地的狼藉,忍不住大着胆子觑了他一眼,他的脸色极白,唇抿的紧紧的,茶盏打在他的额头上,通红的一片,我在退下去之前就在想:大概很疼。

宫中最缺的就不是流言蜚语,我很快就知道他惹怒中宫的缘由,他的生母是淑妃,中宫无子,所以当年把林迢抱到凤仪宫抚养,淑妃本不得宠,也无娘家背景,所以中宫留了她一命,只是如今林迢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淑妃病重的消息,所以想请旨去淑妃身边照料她几天尽一下孝道。

我叹一口气,中宫易妒,也无怪那样的盛怒了。

不过我想着他那日倔强的眉眼,暗叹一声,想着他真是傻,他若是私底下照看淑妃一二,中宫也未必能发现得了。

我好几日都未再见到他,据说是被中宫关了禁闭。

我再见到他,是在七日后,那日我在中宫身边伺候完茶水,中宫坐在梳妆镜前,披头散发的唤着梁公公:“梁安,过来给哀家梳梳头。”梁公公眉眼清俊,举手投足间很是儒雅,他从梳妆台上拿起梳子,细致的为她顺着发,我瞥了一眼,两人的身姿从铜镜中映射出来,暧昧的缱绻着,我赶紧敛眉低眼退下去。

走到殿外的时候刚好碰见林迢从长廊上迎面而来,他额上的红痕未消,清冽的目光直直的看着前方,那样子大概是还没有死心,我退到一边给他行礼,在他经过时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冲动,唤住他:“中宫娘娘正在休息,殿下隔片刻再去请安,娘娘见了殿下定会高兴。”

他止住脚步,颇为诧异的看了我一眼,面上惊疑不定,我对他福了福,慢慢退下去了。

走到尽头回头看他,他还站在原地,身影被夕阳拉的极长,莫名的孤寂,我想起他那日面无表情拿着花发泄的样子,叹了口气,到底是怎么样的境地,才让一个殿下连丝怨怼的情绪都不能当着外人流露出来,只能躲到无人的后殿里,拿着一些花发泄。

这宫里,无论你是主子还是奴才,只要在宫里,人人都是可怜人。

2

我之后和林迢一直是泛泛之交。

我在中宫身边当差,所以有很多的便利,每次林迢来请安都是在我伺候完茶水退出殿外的时候,他刚好会经过,我在退到旁边行礼的时候小声的告知他中宫今日的心情。

我说的小声,他听的小心。

这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们第一次发生真正的交集还是在后殿的花圃里。

那时候正值换季,我不知怎么的一直咳嗽,梁公公怕我过病给主子,所以让我下去休息几日,还让太医院的御医过来给我看病。

我无所事事,就去了我以前照看的花圃,原来的秋千还在,夕阳红重新开了起来,如霞似火的一大片,在地上烧起来,蔓延开去,我躺在秋千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轻轻的哼着小曲,渐渐昏昏欲睡。

醒过来时已近黄昏,古人说“偷得浮生半日闲”,我很满足,懒懒伸了一个懒腰,谁知旁边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带着调侃的笑意:“你这个小宫女,躲到这里来偷懒。”

我惊慌的转过头去看,他就屈膝靠坐在我挂着秋千的那棵树底,正淡淡的望着我,整个人懒洋洋的,是一种非常放松的姿态。

我没想到他还会过来,一惊之下狠狠吸了一口凉风,顿时猛的咳嗽了起来,他微微笑起来,问我:“怎么吓成这个样子?”

我在咳的间隙中翻身向他行礼,他挥挥手:“罢了。”

等我止住了咳嗽就下意识的看向他的脚旁,果然,满地都是红色的花瓣。

他看到我的眼神,笑了起来,问我,“这几日怎么没有在中宫那里见过你?”

我有些局促:“我这几日咳嗦,怕把病气过给主子,就休息了几天。”

他轻轻嗯了一声,陷入了沉思,后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笑起来:“你怎么还和之前一样。”

我愣愣的看着他。

他倒是没有在说下去,只是抬头望了望天,然后拍拍手站起来,理了理袍子的下摆,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看我,唇角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对了,小宫女,你叫什么。”

他的笑朗朗如晨风,我下意识的回:“梁若,我叫梁若——”

“梁若——”他噙着这两个字在唇齿间念了一遍,低低的,我心惊肉跳起来,万幸他笑笑,就转身走了。

我在晚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回房间的时候梁公公也在,他背对着我站在房内,听见开门声就微微侧身看过来,身姿挺拔,清俊的一张脸,我往门外看了看,还好没人,缓了一口气就赶紧关上门。

他看见我的动作笑起来,眼角已经有了浅浅的细痕,却平添了丝儒雅的稳重,这样的气质,谁会相信他是位太监。

他温和的问我:“去哪里了?”

我偏过头:“去后殿花圃那里去了。”

他沉呤一下,然后直接问我:“你认识大殿下?”

我心中一惊,面上却强装着镇定:“远远有过数面之缘,”顿了顿,我状似无意的问他,“梁公公怎么突然问奴婢这个?”

他的脸色黯淡下去,把手伸到我面前,手心里静静的躺着一个瓷瓶,我接过来,他叹了口气:“前几日你休息的时候,小李子告诉我有人一直暗地里向中宫打听你的去向,我让他按兵不动,查到竟是大殿下那里派人来问的,我弄不懂他是什么意思,结果他今天下午就让人给你送一瓶止咳粉来,那人是我的暗线,所以送到了我这里来……”他的神色明明暗暗的,蹙着眉望着我。

我有些意外,不知道他竟然还打听过我的去向,不过我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大概是在担心我,这宫里,一个人消失了绝对不是好的方面,我一直在暗地里告诉他中宫的心情,他大约是怕被有心人发现了,担心我被人暗地里处死,所以才会打听我,这瓶药,让我蓦地有些心悸,我想到了今天下午他问我为什么没去当值。

梁公公还在看着我,我装作云淡风轻的说:“没什么,之前我看他得罪中宫,所以在他请安的时候暗地里提醒过他几句中宫的心情,这大约是还情。”

这本就是事实,我坦坦荡荡的任由他打量着,他看了我半响,默认了这个说法,只不过神色却颇有些犹豫:“若儿,你知道,我们的关系……”我飞快的打断他的话:“梁公公放心。”

他叹了一口气,推门离开了。

屋子里渐渐安静下来,只有我自己的呼吸声,唯有手中瓷瓶的冰凉的触感。

是的,这宫里不会有人猜到我和独揽大权的梁公公之间的关系。

这宫里,人人都有秘密,你有他有,我也有。

3

那瓶止咳粉的疗效很好,我的感冒很快就好了,可以回去当值了。

我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去感谢他。

病好了之后我发现他请安的时间和我伺候完茶水的时间已经错开了,他不需要再考虑到中宫的心情,因为他极少再惹她生气。

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他步步斟酌,终于一点一点地在忍耐。

中宫对他越来越满意,我立在中宫的身后,听见他偶尔也会把中宫逗得莞尔一笑。

他的视线偶尔也会极淡极快的从我身上一掠而过,这种淡薄的漫不经心的注视,眼神是一种雾蒙蒙的不经意,却往往让我心跳如雷。

我退下下去的时候隔了一会儿他就也出来了,他在无人的走廊上叫住我:“梁若——”

我闻声回过头去,长长的走廊旁是两排朱漆栏杆,他负手站在我身后,长身玉立,他背着光,甬道细微的灯光从他的身后涌过来,他的表情明明暗暗的,声音里却带着笑意:“咳嗽已经好了?”

我福身:“谢殿下关心,奴婢已经大好了。”顿了顿,我有些局促的和他道谢,“谢殿下赏的药。”

他轻轻唔了一声:“好了就好,退下去吧。”

我手心潮湿。

这宫里真的是一个吃人的地方,当你身在其中的时候你会发现,旁人的一点点温情的关怀,抑或是无意中的善举,都会让你不知所措,感念良久。

林迢很快就出事了,陛下长年不在宫中,而是在苍山上的欢喜楼里,通宵达旦,欢歌宴舞,不问朝政,所以中宫坐镇后宫,代管朝上的政务,可她对政事漠不关心,一直是她身边的梁公公代管。他不好逾越职权使唤御林军,也不好对大臣直达命令,所以有事就吩咐宫里的太监宫女。

这宫里的宫女太监都在巴结他,整个皇宫,枝枝蔓蔓能伸到的看不见的阴暗里,全是他的人。

所以林迢做的事,即使再隐秘,也瞒不了梁公公,瞒不了梁公公,也就瞒不了中宫。

他夜夜去照料淑妃,这件事倒罢了,他曾经求过中宫,虽说是被中宫驳了回来,不过淑妃无权无势,林迢想去尽一尽做儿子的孝心而已,中宫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的算了。

直到伺候淑妃身边的奴才来告密,据说是林迢在淑妃跟前时,心怀怨怼,抱怨了中宫几句。

这种事口舌相传,我想着林迢那张淡漠的脸,怎么也不会相信他会这样的不谨慎,这宫里想挑拨他和中宫关系的人不在少数,他这次,不过是被人下了套。

可是只要中宫相信,那就无可奈何。

她把茶盏狠狠的贯到地上,怒不可遏:“委屈?他要是不想当我的儿子,这宫里多的是想当我儿子的皇子,如此这般不识好歹,养恩大于生,他若不想当,我就换一个……”她急促的呼吸,“来人,吩咐下去,大殿下行为失德,关到宝柬斋禁闭五日。”她顿了顿,补充道,“不许送吃的。”

梁公公状若无意的瞥了我一眼,我赶紧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

我在丑时时趁着无人摸索到了宝柬斋,斋内竟然还燃着烛火,火光熹微的透过门扉,我绕到后面,轻轻的敲他的窗户。

隔了片刻窗户便被打开了,他看见我,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隔了很久才望着我哭笑不得:“是你?”然后压着声音小声的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看看左右,确定没有人,才做贼一样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脸微微的发烫,好在在黑夜里没有人能看的见,他愣了很久,才伸手把食盒接过去。

我低低的说:“里面有些馒头,明天白天也可以吃的。”

他半响无话,隔了很久突然笑起来,我茫然的抬头看着他,他笑的极开怀的样子,手伸过来点在我鼻子上:“傻姑娘,傻姑娘,你半夜偷偷摸摸的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吃的?”他笑起来眉飞入鬓的模样,“你不会真的以为,这群奴才敢不给我送饭?”

我的脸腾的一下子就红了,手忙脚乱的要把食盒收回来,他却躲过了我伸过去的手,忍着笑看着我,拍拍窗柩,低声说:“陪我说说话吧。”

我倚在窗外仰头看着他,颇为费力,他含笑看着我,对我伸出手:“来,坐到窗户上来。”

这于理于法都不合适,可是夜太深了,我望着窗台,竟然跃跃欲试,墙壁太过滑,我攀了半天也没有坐上去,他低低笑起来,从屋里探出半截身子,声音也极低,就响在我耳边,拂过的气息暖暖的:“转过身去。”

我愣愣的转身,他的手突然掐到我的腰上,炙热的手心隔着一层布料透过来,我身上一轻,他已经半抱着我把我抱上了窗台。

我双腿悬空,根本就不敢回过头去,他的气息近在咫尺,他站着斜倚在窗台旁,没有说话。

屋子里静悄悄的,唯有晚风轻轻的拂过,带着不知名的冷香,墨蓝的天空上,一钩新月几疏星,摇摇欲坠,我撑着腮看着,他突然在我身边叹了一口气,问我:“你这样呆,怎么能在这宫里活到如今的?”

我心里一惊,还好他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我没有久留,临走前他犹豫了很久,拍拍我的发顶,对我说:“我如今诸多不便,我担心淑妃那里无人照料,你能不能帮我去看一眼。”

我点点头,他眸光幽深的看着我,看不出什么情绪,末了悠悠叹一句,嘱托我:“看一眼就可以了,不要把自己搭进去,记住,千万要避开梁安的耳目。”

他冷冷笑起来,眼睛望着虚空,是一种狠戾之色:“一个奴才而已,这宫里却处处成了他的耳目,越俎代庖到如此地步,当真是其心可诛。”

我望着他脸上的笑,渐渐不安起来。

4

我到底还是没有瞒过梁公公。

因为我从林迢那里离开时,就看到了他,他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很平静的一步一步走到我面前,打量我的表情,语气淡淡的问我:“你喜欢他?”

我没有回答。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叹口气:“是了,你喜欢他,一个皇子。”他默然也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最后抬头对我挥挥手,“快回去休息吧。”说完率先转身就走,我从身后拉住他的袖摆,沉默着。

他诧异的回过头来,半响笑笑摸着我的发顶,声音慈爱:“这是怎么了。”

我低下头:“求求你。”声音微微的哽咽,“求求你帮帮他——”

“好。”视线朦胧时,我听见他轻轻的回答,恍惚的如同梦中。

林迢隔天就被中宫解除了禁闭,他来凤仪殿谢安,我下意识的看向梁公公,他站在中宫的身边目不斜视,我不知道该难过还是庆幸,他向来有办法,让中宫对他言听计从。

林迢出来不过半月,淑妃就因病去世了。

发丧的丧书加急送到了陛下所在的苍山,结果迟迟未有回音,陛下他大概,根本没有看到这封丧书。

所以中宫做主,丧事一切从简。

林迢守丧的那晚是我陪着他,夜深了,宫人都偷懒的溜下去了,林迢面无表情,白色的风幡无风自舞,我默默的劝慰他:“娘娘久病不愈,殿下不要难过了。”

谁知他猛然抬起头来看我,双目通红,带着血丝:“不——”他看着我,声音狠历,“不,她根本就没有病。”

淑妃根本就没有病,她装病只不过是为了降低中宫的警惕,也创造一个机会能让他们母子见一见,我第一次看见他如此的哀恸,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双手狠狠的握成拳捶在地上:“是他们害了她,”他的眼神令我触目惊心,“可是为什么?”

可是为什么?

模模糊糊中有一道光闪过灵台,我来不及去抓住它就消失了,这样模糊的大概的猜测令我渐渐不安。

我想,或许是他。

接下来的事肯定了我的猜测,淑妃去世之后,中宫和林迢之间的矛盾也就消失了,中宫待林迢渐渐亲厚,林迢的态度也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好儿子,母慈儿孝,最起码,从表面上来看是这样的。

我在开春的时候被中宫赐给了林迢。

一点预兆也没有,那时候林迢正在给中宫请安,我刚好上前去侯茶,茶过一盏之后,中宫却突然笑了出来,问林迢:“哀家差点都忘了,你今年也不小了,未有婚配,你身边都是太监,连个伺候的奴婢都没有。”

林迢头未抬:“谢母后记挂,只是儿子现在无心于此。”

中宫笑起来:“无不无心于此不要紧,宫女总比太监要心细些,伺候的周到些。”她把手里的茶盏放下去,目光在殿中的宫女身上扫了一圈,对林迢说,“我这里的奴才倒是多了点,你看看有没有合心意的,我拨几个人到你的殿中,你可有中意的?”

梁公公当即挑了几个,林迢抬起脸来,目光淡淡的从她们身上掠过,最后颔首:“但凭母后做主。”顿了顿之后不经意的补充了一句,“母后殿里的茶泡的不错。”

梁公公站在中宫的身后,目光朝我扫过来,露出一抹满意的笑来。

我在当天就和其它被选中的宫女分配到林迢的殿中了,成了他的侍女。

他在书房看书的时候,我在他身边侍茶,一盏茶端上去,他却声音低低的和我解释:“中宫送人给我,大概是想在我身边安插眼线,我态度主动点,这才是识时务。”

我了然,他认识我,所以顺水推舟求了我。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和我解释这些,他喝完茶之后把茶盏递给我,我接过来的时候他却顺手握住了我的手,声音呢喃,有种叹息的温柔:“你帮过我,把你放到我身边,这样我也可以护着你。”

我忍不住抬头看他,他的眼睛很温和的望着我,我忍不住脸红。

从我被他要到他身边之后,他就一直很忙,我只知道他在调查淑妃的死因。

可我做梦都没有想过,他会查出另一件事。

5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查出来之前,陛下就驾崩于苍山的欢喜宫里,据说是死在美人的身上的,他的死并没有带来多深的波澜,他久不理朝政,所以等他下葬皇陵之后,林迢身为中宫的养子,顺理成章的就继承了国统。

皇权大都集中在后宫宦官的手中,他登基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整治后宫,收回实权。

中宫那里派人来打听过,我什么都没说。

当然了,我也什么都不知道,在这宫里,要想活的久一点,知道的越少就越好,我一直陪在他身边给他斟茶,外人的眼里我似乎深得他的宠幸,可是不该问的,不该听的,我通通不会过问。

我后知后觉的发现林迢看我的眼神很奇怪,还是在半月后。

他一直若有所思的看着我,微蹙着眉,隔了很长的时间才问我:“梁若,你怎么会进宫来?你的爹娘呢?你想不想他们,我把他们接进宫来看看你?”

我微微有些黯然:“我娘已经去世了。”

“那你爹呢?”他直直的看着我,眸光复杂,我心下一紧,强笑着:“我爹当年抛弃了我和我娘。”

他轻轻哦了一声,仿佛有些失望,垂眼沉思不语。

我就在想,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第二天等我再去端茶的时候,走到御书房外就可以听见他的怒吼声:“欺人太甚——”接着就是稀里哗啦杂碎东西的声音,我吓了一跳,我从未见过他如此雷霆震怒过,他登基之后心思越发深不可测,做事心性坚忍,这样的火,还是第一次,我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的时候,就听见屋内有人小声的告罪声:“陛下息怒,现在切不可打草惊蛇,小不忍则乱大谋……”

后面的话我不敢再听,转身离开的时候门已经打开了,我没有办法只好退到一旁,有诸色的衣袍从眼前经过,人渐渐都退下了。

屋子里静的只能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声,过了很久我听见他唤住我:“梁若。”

我在门外抬起头,屋子里狼藉一片,他的神色很奇怪,居高临下的如同审视一般,末了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意味深长的又唤了一句我的名字:“梁若——”他的语气和神态都太过奇怪,我不安的望着他,他最后却笑笑,对我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

我咬着唇忐忑的转身,最后他却又唤住了我,我停下脚步,听见他的声音淡淡的从身后传过来:“接下来没有我的传召你就不用来了。”

我回到我的院落的时候,发现竟然有两个宫女守在那里,微笑着望着我。

我进了院落,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梁公公一点动静也没有,我忍不住猜测,他现在,应该已经自顾不暇了。

我心里隐隐约约的猜到了是什么事,可是我却不愿相信。

我再次见到林迢,是在六个月之后。

他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寅时三刻了。

我睡得迷迷糊糊中,房中突然灯火通明,醒过来时就看见他坐在我床边,守夜的宫女都已经退下去了,这样深的夜,他还穿着赤金龙袍,身上是殿外凛冽的寒意,他像是再看我,又不像,目光幽黑若深潭。

我愣了愣,我已经数月都没有看见过他了,乍一见就有点反应不过来,等我反应过来坐起来行礼时,他突然抬手按住了我的肩,让我半倚在床边,仿佛经久未见的老友闲话家常般,口气很温和的问我:“吵醒你了?”

如今他乘夜而来,仿佛友人归来。

我缄默不语,他也不在乎我的态度,慢慢的对我说:“我今晚处置了很多人,凤仪宫的奴才全部斩首了,太后被我囚禁在宫殿里了。”

我惊骇的望着他,他带着笑,漫不经心的说:“你是不是想知道梁安那个奴才怎么样了?”我艰难的望着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不以为意,唇边带着凉意,抬手轻轻把我的耳畔的碎发撩到耳后:“我已经下旨了,明日午门延杖处死。”

我几乎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他笑起来,仿佛听见多好笑的事情一样:“为什么?他擅权逾越,把持朝政,淫乱后宫,这些我都不说了,我母妃的命,”他顿顿,“你们为什么要害我母妃的命?”

我懵懂的看着他,他在说“你们”。

他冷笑起来:“梁公公当真是下的好大的一盘棋,你心怀不轨的出现在我面前,装作天真无邪的样子适时的出现在我面前哄着我,让我对你另眼相看,我母妃阻碍了我和中宫的关系,所以你们忍不了了,下了毒手。”

他的手蛇一般游移在我的脸上,最后慢慢滑到我的颈间收拢:“梁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你以为我没有发现中宫和梁安之间的龌龊?我在查梁安背景的时候,无意间得知他进宫前竟然还有个女儿,他为了他这个女儿,真可谓是机关算尽……”

我望着他阴鸷的脸,绝望如同潮水一样涌过来,只能苍白无力的看着他:“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放在我颈间的手渐渐用力:“很早之前,我忍了那样久,梁若,从一开始,你就在算计我,你们都在算计我。”

所有的一切都有迹可循,他数月之前发的那场脾气,他对我漫不经心的试探,我想起那天在御书房外听见的话,如同惊雷般炸在我的耳边。

“小不忍则乱大谋。”这么多的时日里,原来他一直在忍。

我无助的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我绝望的看着他的眉眼,他什么都知道,可是不管他信不信,我从来都没有算计过他,从来都没有。

梁安确实是我爹。

他在中宫入宫之前是她的先生,中宫嫁给当今陛下之后,他娶了我娘,有了我,可是陛下昏庸无德,荒淫无道,在苍山建了欢喜楼,日日留宿在那里,根本就不回宫,他不放心中宫,所以抛弃我和我娘,入宫当了她身边的宦官。

直到我十岁,我娘去世,他才托人把我接进宫,用手里的职权庇护我。

我从来没有骗过他。

我想到我那晚对他的哀求,我让他帮帮林迢,所以他才毒死了淑妃,淑妃死了,林迢才会听中宫的话,才能保全自身,我喜欢林迢,所以他希望我能好过一点。

到头来,还是因为我。

他的手渐渐收紧,我窒息起来,可他却突兀的收回了手,昏昏沉沉之中我听见他的声音:“这样太便宜你们了,你们如此机关算尽,梁公公爱女之心深切,我怎么也得成全他。”

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黑暗层层的席卷来,我渐渐昏睡过去。

6

隔天我知道了他的意思。

我父亲被延杖的这天,满宫奔走相告,额手相庆。

林迢特地给了我颁了一道恩旨,让我可以去午门观刑,见我父亲最后一面。

林迢把这称之为恩旨,我若是不去,就是有负皇恩,不识好歹。

离午时还有三刻,我登上午门的燕翅楼,丹楹朱户,黄色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裙裾长长的拖在身后,我挺直了背,扶着汉白玉栏杆,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入目的是层层四角攒尖,重檐叠嶂的角亭,远处一泓烈日,像鸭黄一样包裹在丝绒蓝的天空上,我向楼下望过去,开阔的一片空地上,其实看的并不是特别清,模模糊糊只能看见几点黑影,我听见了我父亲的声音,声声歇斯底里:“陛下英明——陛下英明——奴才罪恶滔天——死有余辜——陛下英明——”

我睁大眼睛努力的往下看,他身边的人开始拿着胳膊粗的棍子一下一下的招呼在他身上,我一边数着那些招呼在他身上的棍数,一边听着他喊着那些话,从声嘶力竭到渐不可闻,五十七棒,整整五十七棒——

要打死一个人,不过五十七棒。

我想着他声声泣血的喊出的这番话,他这样说,无非是顾念我还在宫里,所以这样痛快的伏罪,不过是想让我在余下苟延残喘的时光里在宫里好过一点。

可他不知道,早在我踏进这宫里的那一天,就不会好过了。

他错就错在,将自己看的太高,我错就错在,将自己放的太低,寸寸让,步步让,事事含血吞,所以到头来,我们都落到这样的一副境地里。

奴才是奴才,主子是主子,哪怕奴才飞上了枝头,那也是主子赏恩。

脑子一片空白,远处的天边的云层深处却飘飘渺渺的响起咿咿呀呀的唱词。

“……过宫墙,绕回廊;绕回廊,近椒房;近椒房,月昏黄;月昏黄,夜生凉;夜生凉,弃寒螀;弃寒螀,绿纱窗;绿纱窗,不思量……”

不思量不思量,我终于放声笑了出来。

我这半生,到头来,不过只落得“不思量”这三个字。

这角楼这样高,我闭上眼,拂袖往前踏出一步。

与其让他处死我,还不如我自己了结。

剩下的话全吞进肚子里,他不曾信过我,不信就罢了,我这一生,都是场笑话,生前不说,临死前更不会和他说。

佛曰:妄念。

不属于自己的,皆是妄念。

7

林迢登基的第五年,政局渐稳,大权回归,天下海晏河清,万民归心。

他生性坚忍,喜怒不形于色,却于嘉康五年下令,铲除宫中一切夕阳红。

没有人知道,这位开创另一时代的帝王曾于暮夏酒浓时误入了原废弃的中宫居住的凤仪殿的后殿。

入眼是满眼的红,无人打理的夕阳红反而肆虐的蔓延起来,层层叠叠,团团锦簇,在暮夏的残阳下,如同燃的正旺的火,沸腾的燎向极目的尽头……

林迢借着酒意踉踉跄跄的往花深处走去,那架秋千还在原地,只不过绳子经久不息的遭受风吹日晒,早已腐朽,伸手轻轻一碰,就化为谶尘,散在阳光中。

如同那一段深埋心底的往事。

在很久之前,他偶尔闯进这里来,看见了蜷缩在秋千上睡得正香的姑娘,微微嘟起的包子脸,无忧无虑的模样,她对他的闯入一无所觉,他摧残了数日的花,每次来,她都睡得很香。

她从未发现过他,他忍不住在心底冷笑,想着她因失职被处罚的一幕。

直到半月之后,她睁开眼,漆黑的眸子懵懂又为难的望向他。

他一直以为不经意间的偶遇,原来却是旁人的费尽心力。

他冷笑一声,毫不留恋的朝脚下的夕阳红踩过去。(作品名:《皇梁若梦》,作者:纸醉金靡 。来自:每天读点故事APP,看更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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