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中午,接到了父親的電話,說他的旱菸葉子完了,再給他買些。掛了電話,直奔北十字賣旱菸葉子的小攤。賣旱菸葉子的老叔一看見我,滿臉堆笑地打招呼:“女子,又給你爸買菸葉子來了?來來來,趕緊地,叔今兒有剛進回來的上好的新菸葉子,葉厚膘肥,赤黃金亮,好得很,這次給你爸多買些。”買了菸葉,驅車送回家。

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剛進家門,父親看見我手裡提的菸葉,喜滋滋地雙手接住,邊仔細翻看邊說:“好菸葉,好菸葉。”一個勁兒地讚歎。眼睛裡盛滿了笑意,那神情彷彿他手裡拿的不是旱菸葉子,而是捧著一個剛出世的惹人喜愛的嬰兒。

父親的旱菸葉子情結始於年輕時,從我記事起,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就從未分開過。我家的鍋臺上永遠放著幾片烤得金黃而乾脆的旱菸葉子(旱菸葉子有時會潮,所以得放在鍋臺邊熱的地方)。閒暇時,父親把這些菸葉用手捻成細細的煙末,裝在一個小袋子裡,和這煙末配套的還有一個黃銅煙鍋,想抽菸時,就用煙鍋裝上一鍋鍋,或者用我們用過的作業本紙捲成一個小菸捲,點上,悠然愜意地抽起他那自認為很香的旱菸葉子。小時候,我總不明白那些又嗆又苦的旱菸葉子有什麼好抽的,長大後的我,才明白父親的旱菸葉子,是艱辛生活中的一種安慰和寄託。

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那時候,家裡有年邁的爺爺奶奶,有幼小的我們兄妹三人,一家七口人的生活全靠父親和母親在土地裡辛苦的刨食。父親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勤勞,樸實,隱忍,艱辛……年輕時的父親像一頭永遠不知疲憊的老牛,常年在田間地頭辛苦的勞作,每每疲憊至極時,總是掏出他的旱菸袋子,裝上一鍋鍋,沉默地抽著,煙霧繚繞。抽完後,全身又充滿了無窮無盡的活力,又趕緊地去幹那些永遠也幹不完的農活……

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記得有一年,快開學了,我們的學費還沒有著落。我從外面瘋玩回來,看見父親蹲在院子的老槐樹下,眉頭緊鎖,默默地一口一口地抽他的旱菸葉子。我靜靜地看著,知道父親在為我們的學費發愁,12歲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這下壞了,在這個重男輕女的年代裡,上不了學的肯定是我!我——一個玩得滿臉汗漬、兩手髒土、扎著兩隻亂亂的朝天辮的黃毛丫頭,此刻,正睜大眼睛,驚恐萬狀地看著沉默地抽著菸葉的父親,等待著父親對自己命運的裁決。

煙霧繚繞中,突然,父親猛抽了兩口,把他的銅煙鍋狠狠的在地上磕了幾下,收起來,起身朝糧食囤子走去。招呼了一聲正在發呆的我,拿出一個長長的布袋子,叫我撐開口,用鬥飛快地往袋子裡裝糧食,一邊裝一邊說:“咋能不要我女子唸書呢?咋能不要我女子唸書呢?女子娃也要學本事呢,明兒把這糧食一糶,我女子就有學費了……”在一旁撐袋口的我,終於放下了那顆因恐懼而一直懸著的心。那時的我覺得父親此刻英明果斷的決定、糶了全家口糧的勇氣,全部來自那一鍋旱菸葉子,小小的我便在心裡十分地感激那些旱菸葉子,以至我後來一直對我家鍋臺上那幾片金黃而乾脆的旱菸葉子心存敬畏與感激……

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我哥在1988年的時候以極為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初中專,跳出了農門。全村人以無比羨慕的神情來向父親道喜,父親因激動而顫顫地拿出幾片旱菸葉子,細細地捻成煙末,對所有的父老鄉親們說:“來來來,菸葉子好得很,都來裝一鍋鍋,裝一鍋鍋……”彷彿他表達喜悅和感謝的方式就是讓大家美美地抽上這一口旱菸葉子。煙霧繚繞中,父親的喜悅化成了兩行擦不盡的清淚……

第二年,我考上了師範,父親被巨大的喜悅徹底地包圍了,兩個娃的前程有了著落,從此以後就是吃商品糧,拿工資的公家人了。父親破天荒地買了上好的旱菸葉子,請左鄰右舍來抽。父親用一個大老碗把捻成細末的菸葉子端出來,父老鄉親們圍在我家門口,抽著、誇著、稱讚著、眼紅著、羨慕著。煙霧繚繞中,父親得到了極大地滿足,彷彿所有的榮光都附著在一個地地道道的農民身上……

1997年,我弟考上了大學,父親裝了滿滿的一鍋旱菸葉子,美美地抽了一口,意味深長的說:“我一個農民,這輩子累死累活的掙命,總算功德圓滿了,我娃們都出息了……”煙霧繚繞中,父親的臉上掛著一種功成名就般的滿足與自豪。

父親在他的旱菸葉子的支撐下,一生與黃土地為伴,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艱難與困苦,成功地將他的三個兒女送上了他自認為的雲端……

興平人:父親和他的旱菸葉子

現在,父親年事已高,心態樂觀,身體健康,我們常勸父親少抽菸,父親總是說,旱菸葉子是他的老夥計,他離不開他的老夥計,叫我們誰也別勸他。這不,我剛拿回來的菸葉子,父親已經裝了一鍋鍋,坐在太陽底下,美美地抽起來了。

煙霧繚繞中,我彷彿看到了一尊神,我的父親,我心中永遠的神……

亂紅飛過

2019.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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