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崇文

作為一個土生土長,打一出生就沒動過窩兒的崇文孩子,總想跟別人講講我們崇文,特別是在八年前崇文被摘牌以後,崇文這兩個字就成了我心裡最軟的兩個字眼兒。

直到現在,在外頭只要別人問我“你哪兒的”,我依然不帶吐核兒的告訴他,哥們兒崇文的。寄信填表兒寫個地址,我都寫崇文區。

我和我的崇文

80年代末的前門大街。東邊崇文,西邊宣武

趕上那人跟我說,現在哪兒還有崇文啊,早改東城了——我都絕對會正然告訴他,崇文不是東城。不僅僅是我,我身邊挺多崇文孩子都是這樣。合區這些年,我們一刻都沒停過在緬懷著自己的崇文。

而就算對人家東城孩子來說,崇文也依然是南邊兒那個小且透著窮氣的區。聊天的時候,他們口中依然是“你們崇文”,而在我們嘴裡,也還是“他們東城”。

也有人跟我說,幾個區裡就屬崇文窮,有什麼好的。我也不起急,畢竟“窮崇文破宣武”這話是太深入人心了。但是,我肯定會像警告一樣告訴他,我們家是崇文。

得,那咱就聊聊崇文吧。

崇文雖然就那麼點兒地兒,但是真要聊起來,那還真是不知道打哪兒說起,而且一說還就真摟不住了。那咱就聊到哪兒算哪兒,想起哪兒說哪兒吧。

我是天壇醫院生的。家跟永外。打1954年從城裡南橫街的蔡家樓衚衕搬過來,我們家幾代人在這兒住了六十多年。現在提起永外這倆字兒,很多人想到的都是正在改造的望壇棚戶區。

但是在當年,永外這倆字兒在崇文可是響噹噹的,城裡的都怕我們永外的。那會兒崇文孩子只要是混的,盤道兒都說自己是永外的。出去茬架只要說自己是永外的,那人家看你眼神兒都不一樣。人家好孩子聽你是永外的都躲你遠遠的。

當時的崇文別地兒的孩子看我們永外,都是在陌生中帶著一絲畏懼。因為永外這地兒沒少出玩兒的好的老炮兒,那會兒我們衚衕27號院就有一個說是“九龍一鳳”那一鳳。那會兒都說永外的打架手兒黑真敢拿刀攮,永外誰誰那是蹲了二十年大刑回來的。

至少在我小時候,永外還有百十號人追著滿街打的。

但是外人傳終歸是外人傳,永外的老百姓都是淳樸善良,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一樣,那可能就是比城裡窮點兒。

就拿這會兒說,眼下最要緊的事就是買大白菜。搪爐子叫煤那在九月天兒一涼就得幹了。而冬天倆絕對不能少的,除了蜂窩煤,就是大白菜。

我和我的崇文

90年代初的左安門農副產品批發市場

我們衚衕副食店就在我們家東頭兒,對過兒是菜站。每年立冬之後的半個月裡,是冬儲大白菜集中供應的日子。在這半個月裡,每家兒每戶兒都得買足一冬幾百斤的大白菜,為了買著好菜那整宿的排隊。當時是運輸十二場帶鬥兒的大解放把菜從白盆窯拉過來,因為我們院兒臨街,就把菜都堆我們院兒後山牆下。

於是到了晚上我們就拿著小碗挖菜心兒去——現在想想這也挺樂兒的。

白菜買回家,怎麼存也是學問。當時我大姑父在衚衕南頭兒挖了個菜窖。如果要堆院兒裡,那得把白菜碼好了,用報紙包上,苫一層席子再該一個破棉被,隔三差五還得倒。白菜不能捂了,捂了燒心。也不能凍了,凍了連幫子帶葉兒一層層往下掉。那時候攏火跟倒騰白菜是男孩子必須得會的。

我和我的崇文

左安門的菜市場裡

不過大多數時候,冬天還是得泡冰場。永外的孩子大都在護城河——夏天游泳也在護城河——不會滑冰的用椅子焊個角鐵做個冰車,那時候冰鞋也基本都是從花市信託買。印象裡花市信託在花市書店對過兒,挨著花市電影院跟錦芳。

小時候我也沒少跟龍潭湖滑冰,跟龍潭湖游泳池游泳。我姥爺家在東四塊玉,離著龍潭湖也近。我姥爺好鳥兒,沒事兒淨上龍潭湖的鳥市兒。

大點兒跟同學一塊兒,就是各個冰場串了。那會兒我們騎車上北海後海滑冰,都從來不走前門大街。過了天橋走西草市,過東珠市口進冰窖斜街,西湖營一上坡,下坡一出溜兒就是青雲衚衕。走南深溝、北深溝,出口過西打磨廠的穿堂門,穿崇文門西河沿,到街面兒上也就出了崇文。

這麼跟您說吧,崇文的每條衚衕,我都門兒清門兒清的。

我和我的崇文

1988年的西花市地區。現在這裡已是高樓林立

我們同學也都分散在崇文各處,有住前門的,住花市的,住光明樓的,住天壇那片簡易樓的,住金魚池的,住白橋的。我是在十一中上了六年。

那會兒我老羨慕九十六中的,他們學校在五老胡同,能守著崇文門菜市場。五老胡同那邊沒拆的時候,一個個兒小院兒都精緻著呢。

崇文這邊兒挺少有氣派的大院子,我知道的就是水道子衚衕的崇文區黨校那大院。像五老胡同,挺多都是狹長的小院兒,有些進院兒還帶回廊。崇文的好房都集中在兩廣路北邊,越往南房越破。

得,又扯遠了。要往兩廣路說,就得提一句安化樓,這當年是崇文的地標啊。當年安化樓上頭可有防空警報,不遠兒龍潭湖裡有空軍的雷達站。安化樓對過兒有個225中學,崇文孩子叫板兒五。

我和我的崇文

安化樓現在還在。這張照片大概是70年代的

那學校不大,出操都得上廣渠門大街上來,可也是崇文有名的流氓窯子。那會兒我們老說,“天壇野,板兒三狂,板兒五都是大流氓。”

天壇指的是西四塊玉的天壇中學,板兒三是奮章衚衕的223中學。崇文的好學校屈指可數,市重點就一個二十六中。

說這話就到幸福大街了。

老的崇文區法院、崇文區兒童醫院、崇文區委、崇文分局、崇文區工人俱樂部都在這條街上。在崇文區委對過兒還有個四十九中,一牆之隔是201中學。倆人兒合併了以後,我們就給起了個名兒叫“二百五中學”。其實現在想想都挺逗樂兒的。

我和我的崇文

幸福大街南口的天壇飯店,建成於1989年

說了半天,其實崇文也就這麼大,但能回憶的事兒太多太多。

我的崇文,是拿小碗兒上副食店打的黃醬,是衚衕口那幫倍兒能逗的老街坊,是龍潭湖游泳池,是錦芳的奶油炸糕,是那間永遠都有點兒潮氣味兒的小屋。最後我得提一句,我從小兒就愛吃錦芳的奶油炸糕。

我和我的崇文

這大約是在90年代至00年代的錦芳,位於崇文門外大街路邊

只要兜兒裡有倆子兒,就從家坐106到磁器口——那時候106還走永定門大街呢,小時候印象最深的就是我們家老頭兒抱著我在永定門橋頭看106拐彎——磁器口路口東南角有個稻香村,那會兒錦芳一份兒奶油炸糕再來倆炸串,那就跟過年似的。那會兒就義利那蠟紙包的乳白麵包抹點兒芝麻醬灑點兒白糖一吃,都覺得倍兒美。

這些,就是我的崇文。

所以,你記得你的崇文嗎?你記得磁器口的錦馨豆汁店嗎?你記得花市上幾條衚衕裡內些精緻齊整的老院子嗎?你記得東珠市口的小窄馬路和裡頭穿的23路車嗎?你記得天壇根兒逮過的蛐蛐嗎?你記得熱鬧一路的鮮魚口嗎?你記得沒改造的前門大街嗎?對沒錯,這就是崇文。

我還要說崇文門菜市場,我還要說花市書店,我還要說天橋。關於崇文我有說不完的話,因為我生在這兒長在這兒。

我和我的崇文

崇文門菜市場。90年代

我一會走道兒,就滿衚衕躥,我一懂事兒,就知道這塊地界叫崇文。東西拆了名還在,就算名沒了,但在骨子裡紮下根的東西到什麼時候都變不了。我是崇文的孩子,是南城的孩子,我們永遠都是北京的孩子。

今年望壇棚改把我們家拆到了團河。但我希望,多少年以後,住址換成了團河,戶口變成了大興,我的孩子依然能知道,家是永外,那塊兒地兒叫——

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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