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岁意外失去双眼,杵着一根盲杖走出大山,创业成功凭什么

盲人作家: 王福德

孟飞最后用眼睛看到的清晰世界,是蒙山顶上那轮正在落下的如蛋黄一样的夕阳。

当那个操一嘴南方口音的江湖游医信誓旦旦地收起那把闪着蓝光的手术刀,给他眼睛包上一层厚厚的纱布,奸笑着掏空娘口袋里最后一块钱扬长而去之后,他原本只是白内障的眼睛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这个变故让家里添了一层愁云,爹常闷头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娘就偷偷用衣角擦眼泪。

八岁的孟飞并不懂爹娘的忧愁,他只是为看不到蒙山上的飞瀑流云、山雀子野花感到无聊,为不能和小伙伴满山遍野地疯跑感到憋闷。

有时他会拿一根木棍,摸索着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用无神的眼睛盯着山下,那是他向往的地方,可下山的路好难走,山路十八弯,爹和娘是不让他乱走的,因为窄而崎岖的山路连山羊走起来都要小心翼翼,听说山崖口那儿摔死过人的,这让他很害怕。

孟飞愣愣出神的时候,后脑瓜被人拍了一下,接着手里多了几个山果,跟着他就听到了村长二伯的声音。

“小兔崽子,想不想到山下转转?”

牵着二伯的大手,孟飞兴高采烈,谁说这道难走,他觉得走起来挺顺当,听着林间鸟飞山鸡叫的声音,闻着不知名的山花的香味,他觉得特开心。转下两个山崖后,孟飞就觉得有点累了,一不留神还摔了一跤,二伯笑着替他揉搓了一下膝盖,问他疼不疼,孟飞就咧着嘴跟着嘿嘿笑。

二伯干脆背起他,边赶路边讲山里的故事,孟飞趴在二伯背上,听着故事啃着山果,山果酸酸甜甜,他觉得膝盖一点都不疼了。

快到正午,二伯和孟飞才来到公社驻地,虽然看不清,但孟飞觉得这儿比山村热闹多了,二伯带他到了供销社,给生产队买了记帐本,还专门给他买了一毛钱的水果糖,最后带他去公社食堂吃午饭,正好碰到一个公社的书记。当得知孟飞是个盲孩子,书记特意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小块肉和豆腐挟到孟飞碗里,二伯很不安,可那个书记说:“你们生产队要照顾好这个孩子,咱们社会主义不能让盲孩子掉地上”。

二伯听后拍着胸脯说:“书记放心,我们生产队早就核计过了,回去就给上份救济粮”。

回到山村天都黑了,孟飞的爹娘本来急得火上墙,看到安然归来的孟飞才放下心来。听到二伯说要给“救济粮”,两人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山村的日子平静而又单调,吃着“救济粮”的孟飞家日子总算还过得去,孟飞听着燕子和大雁的叫声数着春去秋来,在第三次燕子飞回家里的时候,山外来了新政策,说是要“包产到户”了。

娘有些发愁,跟生产队过日子过惯了,这突然就要自己干该咋办?可孟飞爹却很有劲头,说只要有气力,还愁吃不上饭?没几天,村里就分了生产资料,孟飞家里还分到了一头小牛,这让全家人喜上眉梢。

布谷鸟满天飞着催促人们播种,全村人像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平时懒洋洋的样子不见了。有些上岁数的人整天蹲在地里,连稍大一些的土坷垃都要用手捏碎,种地就象绣花一样。种子秧苗种下去了,人们眼巴巴地看着,不时把山泉水引去浇地,引不上水的就用木桶挑着浇。结果地里的庄稼就比赛似地一个劲儿长,到秋收的时候家家盆满锅满,全村人脸上乐呵呵地,再也不担心忍饥挨饿了。

孟飞的个子这时也开始窜高,十四五岁的小伙子身上的劲儿使不完,他就帮着爹娘剥苞米,推碾子,爹娘眉头舒展了一些,但还是有放不下的心事。

有天夜里,爹对孟飞说“你得学点手艺,将来总得有个立身的本事”。孟飞就点头说是,数日后,家里来了一个姓张的算命先生,孟飞行了拜师礼,然后在爹娘的担忧中,跟着先生走上了曲曲弯弯的山道,开始了自己的学艺之路。

临行前,娘的眼泪滴到孟飞的手上,爹嘶哑着说:“好好跟先生学,人这一辈子不受折磨不成佛”,孟飞点点头,强忍着眼泪扭头就走。

张先生年过半百,历尽人世艰辛,至今孤身一人,他对孟飞很严格,但不乏疼爱。把盲派算命的奥秘一点点教与孟飞,同时还教他琵琶二胡等乐器的演奏,用先生的话说就是干这一行,要先有招人的本事,然后才是算命的本事。

孟飞心窍玲珑,虽然都是听师傅讲,但他学得很快,不出三年,已业有所成,开始在师傅指引下走村串巷,也就是所谓的“闯江湖创名头”。

曲曲折折的山路,师徒一前一后,两根盲杖“嗒嗒”点击路面,象在叩击命运之门。孟飞已经习惯在山间行走,虽然有时仍然不免磕碰,但他心里却有一股子不屈的意念,师傅走得很稳,遇到转弯过桥有坑的地方就特意多敲两下提醒孟飞,这似乎成了师徒之间一种无声的对话。

孟飞记得自己第一次接的活,有个妇人让他帮算一下孙子的健康,这可把他紧张得要命,算了几次好象都是吉凶两个不确定的结果,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师傅的盲杖在地面上有意无意地敲了一下,孟飞自然明白,于是收拢心神,顺口来了一段口诀:“紫微龙德来入命,一年四季不生病,运限若然行贵地,所作便得心如意。”听得那妇人心花怒放,特地多给了一些钱。

后来孟飞问师傅怎么断定这事,师傅立刻抽了他一盲杖,“人家说话不急,内藏好奇,还有你没听到那个喊他奶奶的小孩子中气十足!”孟飞这下算是如梦方醒,真正懂了师傅说的算命要懂人事的敲打是咋回事了。

山里的野菊花开了七次又落了七次,孟飞闯出了“小神仙”的名头,但让爹娘落不下的一桩心事,就是没有哪家闺女愿意给孟飞做媳妇。师傅对此只是叹口气,慢慢摸出胡琴,《二泉映月》的曲子就凄凄婉婉地飘出他们栖身的小屋,飘进孟飞迷茫的梦里。

师傅大限到了,临去时,他拉着孟飞的手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为人但有一线缝,不当瞎子不算命,你向南去换个命数吧!”

1992年,蒙山的春天比以往来得要早,二十岁的孟飞决定去南方闯一闯,他辞别爹娘,跟着村里同样外出打工的大壮和二牛来到广州,在一家按摩店当了学徒。阴阳经络、点按揉拨,这些让很多人困惑的技术,对孟飞并不是问题,他甚至觉得和张先生教的算命术理比起来,推拿理论竟然有暗合之意,他触类旁通,进步很快。加上他把算命时和人交流的经验也用在了客户交流上,顾客的回头率持续攀升,孟飞成了店里的金牌推拿师。

孟飞再次回到村里的时候,是带着一个眼神儿亮亮,声音儿柔柔,象桃花一样的小师妹回来的。他们转过了一道道山崖,经过一条又一条溪流,蜂飞蝶舞百花香,孟飞觉得周围的一切声音和味道都那么美好。爹娘一看到孟飞带回来的俊俏妹子,乐得嘴都合不拢。

孟飞在县城开起了自己的推拿店,开业那天,已经当上县长的公社书记专门来给剪彩。看到书记的那一瞬,二伯比孟飞还激动,他又拍着胸脯说“县长,俺们一直记着你的话呢,社会主义不能让盲孩子掉地上,村两委开会研究过了,新的‘两项补贴’政策第一个就给孟飞”。县长满意地拍拍孟飞的肩膀说:“好好干,你要当盲人创业的‘领头雁’”。

孟飞还是喜欢听燕子与大雁的叫声数时间,不觉蒙山上的枫叶又红了十次,落了十次。孟飞的推拿店也发展成三家连锁店,如桃花一样的小师妹不但成了老板娘,还给孟飞生了一儿一女,这让古稀之年的孟飞爹娘心怀大慰,隔三差五地要和孙子孙女打个电话叙叙天伦。

已经退休的老县长又来找孟飞治疗他的风湿关节病了,他觉得孟飞的技术比打针吃药还好。唠闲话的时候,他们同时听到了壁挂电视中播音员的声音:“全面建成小康社会,残疾人一个也不能少……”

老县长大加肯定,“有担当呀,咱们社会主义就是不能让任何一名困难群众掉地上”。

孟飞笑起来,他觉得“中国梦”这个事儿挺好,就象他无数次记起的那个画面,在青山云海映衬下,那轮如蛋黄一样的夕阳,辉煌而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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