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这才叫喝酒,辣对辣,烤焦的尖椒气味反倒呛得我眼泪涟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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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一群刨食的小母鸡跟前,我这才发现家在哪儿。

它被四面的大烟花包围着,花秆犹如一排天然的院墙,院里的一角堆着一个干柳条垛,上面苫着芦苇,空地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座卧进地下大半截的地窨子前,挺立着一棵高大粗壮的杨树,透过枝叶洒下光影。树下摆着一张粗糙的长条木桌,桌旁一圈长条木凳,大杨树的绿荫恰好罩住木桌,坐在下面的人也不会炎热。半人高的地窨子坯墙上挂满一串串干尖椒,墙角堆放着大钐刀、锄、耙、锹、扫帚等家什。我不知道这里究竟有多少人,光是这张长条木桌至少能坐十几个人。地窨子却不很大,有两间平房大小,建在那片茅草地头上,房后的茅草一直长在房顶上。房前有一个凹陷的带阶梯的门洞,屋门上面开了一扇玻璃气窗。门旁一溜玻璃窗斜斜地立在房檐下,像植物园里的温室,所有的窗扇都敞开着。早晨的天空阴沉沉的,没有阳光,玻璃上蒙着一层灰尘。

院子里静悄悄的,小鸡们用爪子刨着草根寻找虫子吃。一只生过蛋的黑母鸡站在鸡窝前,鸡冠子和脸颊兴奋得发红,叫个不停。病叔走过去摸出鸡蛋:“行了行了,我知道啦,吃食去吧。”说着,领我顺着土阶梯走下地窨子。

室内分里外间,没有门板,垂挂着一条半截门帘,外间小,里间大。看出来是光棍儿们的住处,一股烟草味直冲鼻孔,到处黑乎乎油腻腻的。外屋的厨房三米宽四米长,后墙根有一座大锅台,锅台旁摆着两个麻袋,四口巨大的水缸上盖着高粱梢扎成的圆盖。宽敞的里间有三个外屋大,一铺大炕占据屋子的一半,铺着散发着汗臭味的席子。卷在炕里的三床被子却很干净,刚刚拆洗过,那均匀的针脚肯定是女人的手艺。正面墙壁上挂着一支老式马步枪,很像电影里那种老毛子的“水连珠”,一看就知道这是主人的猎枪。

“出来几天啦?”病叔问我。

“两天。”我回答。

“自己倒盆水洗洗,我给你做点儿吃的。”他递给我个泥盆,背对着我蹲在大锅台前点着火,呱嗒呱嗒拉起风匣。

碰到狼,连惊带吓憋了股火,渴得嗓子发干。我掀开一个较小的水缸盖子,拿起水瓢舀出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下几大口,想喝个够再洗漱。一股热流涌进体内,胃里、嗓眼里直往外蹿火,呼吸困难,人呛出一大把鼻涕眼泪。这不是水,比酒还有劲,简直酒精一样猛烈。病叔回过头笑了:

“这是酒,那大缸里是水!”

我头一次遇到用水缸盛酒的人家,像开酒厂。

病叔起身接过水瓢舀出水:

“快,漱漱口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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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没吃东西空腹喝酒,且不胜酒量,再说这种酒从喉咙口直烧到肚肠根,烧得我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呕了几次,呕得我头昏眼花,三下两下洗过脸和脚,人像在大风浪里行船,忽而冲上浪峰,忽而跌下浪谷。我好不容易爬上炕,一头栽倒下去。

天黑时我醒来,听见有人说话,脑浆晃晃悠悠的,头疼欲裂,不想睁开眼睛。

“这小疙瘩睡得挺死!”一个苍老的沙哑嗓子道。

“咳咳,喝多了,让他醒醒酒吧,待会儿再起来吃饭。”病叔咳嗽着说。

“那垛草就白骚(烧)了。”一个多少有些大舌头的粗嗓门道。

“遇上狼咋办,捡条命就不错!”

咕咚咕咚喝酒的声音。

“怎么也得说道说道!”

“绝叔,怨我,谁叫我失职没看好草垛,实在不好意思,秋后从我的份子里扣吧。”

“要是在早,也是这么个理儿,”沙哑嗓子说,“我看孩子不会撒谎……狗剩子,你不说打着那只老狼了么?”

“我明明一枪打中它的后腿,它滚下山坡草丛里就不见啦!”

“这孩子说得没错,咳咳,他说那条狼后腿受伤了,还用火把戳瞎它一只眼睛。”

“以后拿他怎么办?”

“他大小也是个人,愿留就留,愿走就走。”沙哑嗓子道。

我躺在炕头上,身子底下滚烫滚烫,烙得屁股疼,心里一热,睁开眼睛。大炕中间摆着一张炕桌,桌上摆着一个大泥盘,盘子里有一个大鲶鱼头,泥盘旁是两个喝酒的海碗。桌上放着一串干辣椒,桌角上摆着的一个小泥碗里挑起一个油灯捻子,颤抖的火苗上,盘旋起一缕黑烟,将三个赤裸着的汉子身影晃在墙壁上,忽大忽小忽明忽暗。病叔背对着我,脊背随着咳嗽抽动着,身子瘦成一窄条。病叔对面坐着两个人,老头子有五十多岁,胸膛干瘦结实黝黑,尖脑袋,眼角上挂着眼屎,下眼皮垂着大肿眼泡子,抬起眼睛却目光似剑。我想他就是老绝户了。

坐在他身边的小平头汉子,很可能是狗剩子。他三十来岁,身材高大,浓眉大眼,浑身肌肉,颇似样板戏《沙家浜》里的指导员郭建光,是个美男子,但眼睛始终流露出挑衅的神情。他拿起两个干尖椒放在油灯上烤焦,塞进嘴里喝上一大口酒,连眉头都不皱一皱。这才叫喝酒,辣对辣,烤焦的尖椒气味反倒呛得我眼泪涟涟。屋外密云不雨,空气闷热,屋里的天窗敞开着,窗口上挂着艾蒿拧成的绳子点着一头熏蚊子,病叔又咳嗽起来。

“老病,又厉害了!”老绝户抽起一个烟袋锅,烟杆下吊着黑色的小烟布袋。“要是在早,别挺着了,我看明个儿让漂姐捎你进城看看。”

“我这条命留下又有啥用,”病叔用手搓捋起胸口,“怕扛不过冬天了,看啥,省得再拖累你们!”

“那也得自(治)呀,”狗剩子说,“你不想活我们还怕传染呢!”

“住嘴。”老绝户将酒碗一蹾,“我说过多少次了,喝酒,吃辣椒,传染个屁。就你命值钱,我这老不死的还没怕呢!”

看得出老绝户是这儿的老大,他一张口,狗剩子就垂下脑袋不再吭气。我的眼皮子打架了,听他们又说起明天扎鱼亮子的事。什么叫鱼亮子?我琢磨着,脑袋一歪又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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