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经历的下关东


我所经历的下关东


我保存的第一张照片,是我们全家下关东又返乡时拍摄的。每当看到它,就把我的思绪引入那个不堪回首的年代。那时兵荒马乱,天灾人祸。外有日本人的侵略,内有军阀混战,人民无法生活,纷纷外逃下关东。我家也被迫加入了这个行列。

( 一 )


那是一九四二年,快要过年了,我父亲闫保仁卖掉了自家二亩地,把经费借给了一位本家兄长,偷偷地送他去了东北,被当地的土匪徐振中部知道了(本家兄长给徐振中当兵,这是开小差逃跑了),徐振中的士兵就三天两头来我家要人,抢我家的东西,封我家的门,吓得父母整天东躲西藏,实在无法继续生存下去了。父母就商量着逃跑吧,跑的远一点,本村有在东北生活的,就去投奔他们吧。

一九四二年阴历腊月初八,我们全家七口人,在邻居闫世昌的带领下开始了下关东的行程。这天早晨格外寒冷。为了防止别人知道,天不亮,我们就偷偷地出发了。向南沿着弯弯曲曲的乡村小道,直奔普通火车站。下午四点来钟,我们坐上了火车直奔济南方向。到了济南府,我们再转车。一下火车,只见车站上挤满了去东北逃难的人,根本无法换乘上东北的车。我们只好在闫世昌的带领下住进了一间小旅店。小屋子里灯光黯淡,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电灯。

第二天父亲与闫世昌到火车站买上去东北的车票。我们到车站一看,人山人海,无法进站。闫世昌年纪五十上下,是个常出门有经验的人,他说:“快去雇红帽子帮忙!”那时的红帽子就是在火车站横行霸道的一伙人,头戴一顶红帽子,谁也不敢惹他,只要给钱,他就帮你上火车。这时已经是傍晚了,开车时间也快到了。父亲立即雇了一个红帽子。红帽子背上我,带领我们从站台冲了进去。红帽子手拿一根腊条杆子,见人就砸,人们纷纷避让,我们很快就到了火车旁。红帽子把我从车窗扔进去后,又将我们一行其他人推上车厢,就走了。

车厢里挤满了到东北逃荒的。到了第二天下午约五点左右,突然间火车停下了,有人喊“快下车去换钱!”原来是到了山海关。过了山海关,就是满洲国,就使用满洲票子了。不到半个小时,换钱的人都回到了车厢。火车继续向着北方奔驶,气温越来越冷,关内关外就隔着这么一座山,气温就有这么大的差异。火车越往北开,天气越冷。大概车内厕所被冰冻住了,粪尿混合的脏水带着一股臭味往车厢里淌,气味呛人。车厢地板上臭水越来越多,我们只好把两脚放在座位上,这车厢就成了一个大厕所。

零点左右,火车突然停住,有人喊长春车站到了。于是我们全家在闫世昌的带领下出了站,步行十多里暂住到闫世昌的家里。

( 二 )


我们不能久寄在别人家生活啊。一九四三年初春,父亲在长春的二道河子租了两间土屋。白天父亲去火车站当装卸工,母亲靠给人做点针线活挣点钱,哥哥姐姐就靠拾破烂维持生活。虽然是正月,但东北仍然是天寒地冻。有一天父亲买了些木炭,在火盆里点燃,在室内取暖。一会儿我就睡在炕头上迷迷糊糊的不懂人事了。当我醒来时,我才觉得父亲用一根筷子别着我的嘴,母亲往里灌水。原来我是煤气中毒了,差点要了命。又过了几天,妹妹闫秀花得了病,因无钱医治,离开了人间。

在长春住下了,我们小孩子就去捡煤核,卖煤核,补贴家用。一九四七年五月十八日,吃过早饭,二姐秀梅、哥哥顺田领着我,拿着柳条筐子、绳子、铁楸和小镐,又去长春东大桥的河边挖煤核。那是长春倾倒煤渣的垃圾场,多年积累的煤渣像小山一样。二姐与哥就地选择了一个崖边,就向深处猛挖,不一会儿就挖了一个一米来粗四米多深的井窖。哥哥与我就在井下挖煤渣,二姐就用绳子系着筐子往上拉。我与哥哥越挖越有劲。这时突然一声巨响,四周的灰土往下猛滑,不断发出吱吱的声响。二姐在上面大叫:“要塌了!快上来啊!”上面裂缝越来越宽,这时,哥哥迅速地把我推上了地面,接着二姐又把绳子放下去,给了哥哥。哥哥手抓绳子两脚一蹬,爬上了地面。“呼隆”一声,井眼周围几米见方的地面陷落塌方,一股烟雾冲上了天空,吓得我心脏咚咚直跳。

( 三 )


一九四八年农历三月二十三日,四十岁的父亲得了严重的肺病,却无钱医治,便请了一个山东老乡叫“郭老五”的神汉来治疗。这天晚上十点左右,郭老五说到阴间给父亲“请寿”,叫我们全家人按年龄大小排好跪在地上,然后他嘴里不断念叨着什么。等到第二天早晨两点多钟,郭老五浑身一哆嗦,说请寿回来了,给我父亲求了十年的寿。可躺在炕上的父亲已经失去了知觉。挨到早晨四点来钟,父亲精神突然清醒了说:“我不行了。”叫母亲今后照顾好孩子,然后逐个叫着我们的小名,叫着叫着,蹬了几下脚,再也不动了。我们全家嚎啕大哭。郭老五偷偷溜走了。母亲气愤地把家里的所有神像全烧掉,告诫我们永远不要信鬼神!

( 四 )


一九四八年春季已过,夏季来临。共产党的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包围了长春。市里一片混乱,很快就缺粮缺物,有的一家人都饿死了,人们纷纷想法外逃,母亲也决定带我们逃出去。

这一天母亲带着我们与老家西营村的老乡张文英全家一起外逃。一大早,我们刚要动身,就听到一片飞机的叫声。瞬间天空上面布满了飞机。只见机身一斜,成吨的大米面粉带着降落伞从天而降。同时城外的八路军若干门高炮齐发,一朵朵的黑烟在机群里边爆炸,又变成一块块黑云,吓得飞机不敢低飞,投下来的物资有的随风飘到城外,落到了八路军的阵地。城里饿极了的百姓也在疯抢落下来的粮食,一群群国民党兵开着汽车,车上架着机枪,与老百姓争抢粮食。机枪一响,成片的老百姓倒了下去。

到了下午,风平浪静,我们两家立即出城向南奔去,来到了城外不远的一条土路边。路两边种满了高粱。“站住,干什么的?”忽然从高粱地里出来几个军人,头戴柳条帽,身穿绿军装,手端步枪向我们走来,并喊着:“回城去,这里是哨所,城里人一律不准外出,再过几天解放了长春就给你们配口粮。”我们赖着不走,一边搭话一边就地住下,他们也不撵我们了。

第二天,东方刚发亮,我们听到路边的军人正在换岗交待情况,趁此机会,我们快速爬过土路,往南使劲跑。二姐、哥哥、三妹与我跑在前面,转眼间就在高粱地里跑了100多米。可一回头看,母亲抱着小妹与张文英全家落在后面没跟上来,怎么办?于是二姐与哥哥把我与三妹就地安置好,迅速回去把母亲与张文英全家人都接过来了,这时听到后面有人喊“又过去人了。”吓得我们不敢停留,在庄稼地里使劲跑,终于逃离了这危险之地。我们一路要饭吃。还把自身携带的衣物换点黄豆炒着吃,挖点野菜度日子。

( 五 )

我所经历的下关东


有一天到一个村子要饭,村民可怜我们,叫住到一个小学的一间破敞篷里寄住。白天三妹因病在家看守,其余的人到处要饭,有时要到一点饭,就拿回家维持生活,要不到饭就挖点野菜充饥。

后来母亲把哥哥安排在一个叫前程子村的人家放牛,待遇是“白吃饱”,就是只管吃饭别的不管。第二天上午母亲又抱着小妹,领着我外出讨饭。走了不远,走到了一条小河边,小河两米多宽,两边长满了垂柳与绿蒿,河水哗哗向东流动。我们就涉水过河。没想到河水很深,母亲刚下河,河水就到了齐腰深,我急忙拉着母亲的衣服猛地往岸上拉,母亲也一用力,终于抱着妹妹又回到岸上。好险啊!

我们又找到了一个小村,进村要饭。进了村头一个胡同,里面有一个大门,住着一户人家。大门虚掩着,我们刚要进门,没想到三条大狗汪汪叫着向我们扑来,吓得我回头就跑,幸亏主人出来把狗叫了回去,我们虚惊一场。

母亲又领着我沿着一条小路往西走,到了一个叫“老烧锅”的村,这个村不大,约有几十户人家,村前有座小山,山下有一条小河,水向东流。住在村东头的一家人姓鞠,老幼三代人共三口,公公,儿媳,孙子,儿子多年在外没音信。我们到他家时,正是中午时刻,没想到这家人很善良,叫我们吃了一顿中午饭。饭后,娘说:“能否给我儿子找点活干,吃饱饭就行。”那老头约六十来岁,挺痛快地说“我家有十八头猪,叫你孩子给放着,当个小猪倌吧!待遇就是白吃饱。”母亲一听能保住一个孩子的生命了,立即答应了。

过了一会儿,老头又对母亲说“把你怀里的小闺女送给我们吧,叫她来享福。”母亲怎舍得把自己的亲生骨肉送给人家呢?可是自己又没有饭吃,娘俩生命朝不保夕。犹豫了好一阵,母亲终于答应了。下午母亲叫我兄妹俩留在这家,离开我们回住处。娘边流泪边走边回头看我俩,我俩也一直流着泪看着母亲消失在远处……

我俩还是第一次离开妈妈。到了晚上,妹妹闹着找娘,越哭声音越大,哭的我都心碎了,我怎么哄她也不行!她不吃也不喝,扯着嗓子直喊找妈妈。主人也哄不了她了,叫我抓紧回家叫人,把妹妹接回家。我立即爬起床来,在黑夜里一溜烟的跑到不知多远的住处,叫上妈妈,连夜回来把妹妹又抱回了家。直到现在,当我听到有人唱一首歌中的:“妹妹想哥泪花流”时,我就忍不住的掉泪。

( 六 )

我所经历的下关东


后来土改时,我们在吉林省伊通县冀家屯村落了户,分得了半间房子、一面炕、三垧山坡地。这年秋天,我们种的三垧大豆获得了大丰收。母亲把全家人叫到一起,高兴地说:“我们卖了大豆回老家。”一九五一年的春天,我们全家乘上马车,在乡亲们的欢送声中,穿着母亲和二姐给我们做好的新衣,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村子,奔向长春。进了长春城,又去挖出了父亲的尸骨一块带上,二姐与闫保贵等老乡把我们送上了南下的火车,我们两眼流着泪,离开了生活多年的长春,离开了刚刚结婚的二姐,离开了给予我们众多帮助的老乡们。临行前,全家在长春照相馆拍了这张全家福(大姐早已嫁人,当时联系不上了),留作永远的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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