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一座質樸而峻峭的山峰,一片緘默而深情的土地。地處閩贛兩省交界山區的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位於牛嶺山頸,是一個典型的高山客家村落。牛嶺扼守福建長汀通往江西瑞金的咽喉要衝,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這裡群山相接綿延不斷,巨樹成林,竹海茫茫。登上牛嶺峰頂,可以清晰看見長汀城裡的萬家燈火,俯瞰閩贛兩省接壤地一舉一動,因而也是汀州西面古烽火臺的所在地。

土地革命戰爭以來,風起雲湧,牛嶺人民緊緊追隨中國共產黨和紅軍的光輝旗幟,成立了中共牛嶺鄉支部和鄉蘇維埃政府,開展轟轟烈烈的革命運動。那些不為人知的紅色傳奇,如今仍舊在當地群眾中口口相傳。

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長汀縣牛嶺風景區

牛嶺上的紅色政權

今年84歲高齡的王其新老人,曾長期擔任利新村村委會主任,其弟王其森曾任長汀縣黨史研究室主任。早年兄弟倆曾經對牛嶺鄉的革命歷史進行過深入的採訪整理。面對記者的提問,老人爽朗地打開了話匣子。

“當年土地革命時期,古城由中共長汀地下支部領導,段奮夫、王仰顏等支部領導人經常從縣城到古城,來往都在牛嶺歇腳。他們指導牛嶺成立了秘密農會、地下黨支部等革命組織,黨支部的負責人有藍屋坪人賴錦春、黃泥坑人江水奇等人。紅、白交替的時期,鬥爭形勢很嚴峻。城郊七里保的反動保長鄭某某經常帶人來抓捕。有一次,賴錦春正在家裡洗澡,突然聽到異常的動靜,村裡的狗猛叫,他非常敏感,光著身子就衝出家門到山上去了,逃過了一劫。

“1929年冬古城暴動成功後,成立了古城區蘇維埃政府。牛嶺鄉屬於古城區蘇管,後牛嶺鄉也成立了蘇維埃政府,辦公地點就在‘新亭哩’的一座大房子裡。牛嶺鄉蘇管轄的範圍包括馬崬寮、牛嶺坑、黃泥坑、長坵尾、牛嶺頭、白頭鋪等自然村。鄉蘇主席由長坵尾的修漢華擔任,裁判部長由黃泥坑的江水奇擔任。紅鄞區(今長汀縣西門社區)的郭漢山也擔任過鄉蘇主席。我的父親王迪光是私塾的教書先生,是村裡難得的文化人,他比較早就接觸馬列思想,參加革命很積極。擴大紅軍的時候,46歲的父親也報名參軍,因為超齡未能如願,後來組織上安排他在牛嶺鄉蘇擔任文書,一直工作到1934年11月底。我見過蘇維埃政府發行的錢幣,有銅片、銀毫子,還有花花綠綠的紙票,比我年齡大的長輩們都使用過。我父親擔任鄉蘇文書,掌管著蘇維埃政府的印章。白色恐怖時期,父親一直擔心印章被敵人搜到,藏在家裡一段時間後,他覺得哪裡都不安全,就把印章埋到山上一個秘密的地方。我的母親姚滿嫂是江西人,心軟、老實,因為保管印章的事也沒少擔驚受怕。

“父親生前告訴我,牛嶺鄉蘇有個婦女代表姓鍾冬鳳,是村民王日盛的母親。鍾冬鳳和她的婆婆都會行醫,救治了不少紅軍傷病員。蘇區的婦女平時幹農活、做家務,在田裡幹活都要多留一個心眼。反動武裝經常派部隊來牛嶺搜捕革命工作人員,誣衊他們是‘紅鬼子’。村裡如果有陌生人來,婦女就會想辦法通風報信,讓鄉蘇的工作人員轉移。上級安排有支前任務的時候,家家戶戶的婦女都加班做布草鞋,為紅軍部隊募糧募菜。那時候人心齊,人人支持紅軍工作。擴大紅軍時,牛嶺一帶當紅軍的有很多。父親只記得幾個人,牛嶺頭的黃永富參加紅軍後,在戰鬥中犧牲。藍屋坪的林XX,牛嶺坑的袁世X也犧牲了。袁必榮跟著大部隊長征,路上負傷後被安置在群眾家中養傷,傷好後跟不上部隊了只好一路要飯回家。”

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王其新老人講述牛嶺紅色往事

牛嶺上的遊擊歲月

據當地黨史資料記載,1934年底,長汀縣城失守後,福建軍區地方武裝和紅24師仍在牛嶺阻擊西進瑞金的國民黨部隊。在艱苦卓絕的敵後游擊戰期間,牛嶺也是汀瑞游擊隊活動的主要區域。

王其新介紹說:“牛嶺附近藍屋坪村的王樹亭是我們的宗親,主力紅軍北上後,他帶著一支小分隊堅持在牛嶺附近山區打游擊。在一次戰鬥中他不幸被俘,被反動民團武裝押往汀州城。途中經過鵝頸(地名)時,他故意說鞋帶鬆了不好走路,裝作繫鞋帶,暗中觀察周圍地形。利用敵人的疏忽,他掏出身上暗藏的手槍,擊斃敵人趁亂躲進了深山。敵人要報復,找不到王樹亭,就把王樹亭的老婆抓去殺害了。

“王樹亭個子不高,但文化水平很高,性格堅強。他對《詩經》《國風》《大學》《中庸》《小學》等傳統經典著作很有研究。書法也很好,寫得一手漂亮的毛筆字。解放初期我見他手裡還有一張張鼎丞籤批的手令,上寫長汀解放前夕,王樹亭、郭漢山、劉德喜等人奉命前往瑞金聯繫南下的解放軍大部隊,後來隨大軍一起進入長汀城。王樹亭解放後曾經在福建省公安廳工作,擔任過廳長。他的女兒前幾年還有回老家來走動。

“古城梁坑村的彭勝標是古城暴動的骨幹之一,解放後被評為少將。第五次反‘圍剿’失敗後,他沒有跟上大部隊去長征,留在汀、瑞交界的高山打游擊。他經常在白頭鋪、牛嶺頭一帶打探敵情。古城暴動的總指揮劉宜輝也是梁坑村人,在一次戰鬥中被反動武裝抓住,同時被俘的還有一個姓賴的蘇維埃政府幹部,兩個人同時被押到長汀城西門外的羅漢嶺殺害了。兇殘的敵人把劉宜輝的心臟挖出來。如今劉宜輝的兒子也去世了,孫子現在在牛嶺風景區理事會當理事,和我一起共事。

父親告訴我,1934年底主力紅軍北上後,按照中央的指令,留在松毛嶺阻擊敵人的福建省黨、政、軍領導機關和部隊轉移到四都山區堅持鬥爭。部隊大搬家,一路上搬了很多罈罈罐罐,經過牛嶺坎下時,在茶亭裡停下休息。國民黨的飛機尾隨追來,在亭子的周圍扔下了幾顆炸彈。幸好沒有人員傷亡,炸彈掉進旁邊的浸冬田(沼澤地)裡,四處亂飛的爛泥巴把大家糊得灰頭土臉。有個彈坑很大很深,前些年都還能看見,茶亭現在也還在。

“牛嶺山上沒有發生大的戰鬥,國民黨的十幾萬部隊陸續進佔長汀城,向瑞金推進。福建軍區的地方武裝節節抵抗,在牛嶺的主要通道、制高點都挖了陣地工事。有小股中央軍進攻的時候,彭勝標率領的游擊隊在山上抵擋了一陣,因為武器彈藥供應不上,很快就撤退往古城方向去了。白軍追到白頭鋪後,整個村子都空了,村裡的老百姓都躲到別的高山上去了。白軍就在白頭鋪駐紮,不敢再追,怕前面還有紅軍游擊隊埋伏。之後很長一段時間,白頭鋪都是無人村。全國解放後才陸續有村民搬回來住。”

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王其新指認紅軍哨樓所在山頭

牛嶺上的地下交通站

牛嶺自古以來就有一座古庵,不知道哪朝哪代有人題寫庵號叫“西來庵”。牛嶺頭有三間客店,兩間小吃店,每天都有百把人經過牛嶺在這裡歇腳。小吃店有賣粥湯、米酒、燒餅等,旅客可以吃住。事實上,地理位置極為重要的牛嶺早就是中央蘇區紅色地下交通線的重要一站。關於紅色地下交通站,王其新老人耳聞目睹許多鮮為人知的史實。

“聽我父親說,為了軍事防禦,紅軍時期牛嶺一線的各個山頭都修築了炮樓子。從牛嶺頭向西到白頭鋪、山箭腦、青山鋪沿路都有共產黨的明哨。每戶每天輪流在一個哨位上守望,日夜值勤放哨。有敵情時,就用土辦法,打竹板報警。一站一站傳遞信息。現在牛嶺頭的炮樓拆掉建了亭子,白頭鋪山上的炮樓塌掉了,只剩下石頭砌的牆腳。主力紅軍北上長征後,共產黨的‘明哨’變‘暗哨’,地下交通員全部轉入地下工作。這些炮樓都被長汀國民黨保安旅旅長盧新銘的部隊佔用了。一直到長汀解放前夕,解放軍大部隊從江西瑞金出發,沿梁坑、羅子畲、老虎崬的路線進入長汀,盧新銘的守軍早早跑掉了,解放軍繳獲了炮樓裡的幾部電話機。

“我的堂叔王義俊原先是閩西革命先驅、福建省蘇維埃政府主席張鼎丞的部下,他原本是個商人,參加革命後一直從事地下活動。王義俊原先是在長汀城裡的十字街(現長汀工行)、水東街曲彎頭開了三、四間店。生意人都往大地方、大城市走,為什麼他後來卻到古城鄉街上開店,這是一個謎。地下工作是高度保密的,群眾只是猜想王義俊可能是地下黨負責人,但王義俊從來不承認。我的堂哥王其明給王義俊當過3年店員,知道很多地下交通線上的事情,可惜去世了。他生前親口對我說過,王義俊利用擔任國民黨古城鄉長的職務之便,暗中救了很多革命工作人員。解放前夕,國民黨胡璉兵團的‘黎川’部隊退撤臺灣,途經長汀古城駐紮。王義俊躲到距離古城鄉十來華里的梅花崬。古城民團頭子舉報他故意不接待國軍部隊,帶人繳了王義俊的槍。我見過王義俊,人長得蠻高大,性格謹慎,膽大心細,平常和誰都不多說話,做事情一是一、二是二。

“大同鎮紅衛村有個老紅軍謝代盛,蘇區時期擔任過黨支部書記,經常在牛嶺一帶來往。他身上有張鼎丞的特別手令。後來也奉組織指示當過國民黨的地方保長,是個‘白皮紅心’的地下黨員。文革時期被紅衛兵當作‘反軍保叛’的‘叛徒’批鬥,謝代盛性格耿直,被逼無奈,只好扛起鋤頭到自家菜園子,挖出來一個醃冬菜的罈子,把封存在罈子裡的張鼎丞手令拿出來,大家才知道他是共產黨安排打入敵人內部的地下黨員。謝代盛晚年還經常講起這個故事,他說只要立志堅定,跟著共產黨走,不要怕別人誣陷。也有個別地下交通員變節叛變的,對革命造成了損失。有個叫‘水缸妹’的出賣革命同志,後來就被彭勝標的游擊隊抓去處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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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軍哨樓內部的瞭望孔(射擊孔)

牛嶺上的“紅色民醫”

根據王其新老人的介紹,筆者找到了當年牛嶺鄉蘇婦女代表鍾冬鳳的孫子王書華。王書華繼承祖傳醫術,在縣城經營一家中醫診所。聽說記者尋找牛嶺的紅色故事,自告奮勇為我們當嚮導。幾位村民披荊斬棘斫開雜草灌木,清理出了上山的小道。王書華帶著我爬上了白頭鋪的一座山頭,山頭上赫然而立一座兩層半高的碉堡建築。登上樓頂,閩贛兩省交界處的高山、村落、道路盡收眼底。這座“炮樓”就是蘇區時期紅色政權的哨樓。王書華的祖屋原本就在炮樓腳下幾百米處,如今早已坍塌長滿了蒿草。

對於家族的歷史,王書華頗為自豪地說:“清朝末年,王家祖上從長汀濯田的下洋村遷居到白頭鋪。這裡原來有十來戶人家,因為是閩贛古道的必經之路,村裡有客店、小吃店、草藥店,曾經也是個熱鬧非凡的山村。我的曾祖父王國光是一位讀書人,外出求學在廣東韶關結識了曾祖母張二嫂。曾祖父受大革命運動的影響,思想先進。曾祖母出身中醫世家,愛慕曾祖父的才華胸襟,遠嫁到此。我的祖母鐘冬鳳生性勤勞孝順,天資聰慧。曾祖母喜歡她心地善良,把家傳的醫術都傳給了兒媳,從此婆媳二人坐家行醫救死扶傷,在十里八鄉都有名氣。

“祖母熱心腸,人緣好,蘇區時期被推舉為鄉蘇婦女代表,從此成了一名為紅軍服務的鄉村醫生。祖母生前說,當年紅軍游擊隊在牛嶺附近打仗,很多傷病員都抬來家中醫治。我們家傳的刀槍傷藥,採用白背花粉、檵木花粉等中草藥材料製做,具有明顯的止血、生肌效果。用虎杖根粉製成的燙傷藥,也治癒了很多燒傷的紅軍傷員。還有一個偏方是用新鮮的熱牛糞熱敷槍傷口,一段時間後可以把體內較淺的彈頭拔出來,紅軍傷員把它雅稱為‘百草靈’。上杭才溪的宗親、開國少將王直就用這個偏方治癒了槍傷。

“曾祖父、曾祖母都是深明大義的人,全力支持祖母參加蘇維埃政府的工作。中央蘇區被國民黨封鎖經濟,食鹽奇缺。祖母和一些婦女把身穿的棉襖浸透鹽水,幹了以後穿在身上,扮作去瑞金趕集的挑夫,下山經過古城的隘嶺,通過敵人的封鎖線,把食鹽巧妙地送到瑞金中央政府。返回的時候,又把上級撥給的工作經費(銀元)藏在竹編火籠的瓦盆內,騙過敵人崗哨的盤查,帶回長汀。從小聽祖母講紅軍故事,感覺象天方夜譚,可事實確是如此。”

牛 嶺 風 雲——尋訪長汀縣大同鎮利新村的紅色記憶

白頭鋪今址

全國解放後,張二嫂、鍾冬鳳仍然在白頭鋪行醫,堅持為閩贛兩省慕名而來的病患群眾治病、接生。據王其新介紹,曾經在廈門大學任職的鄭金長就是在白頭鋪客店,由張二嫂接生的。當年為紅軍戰士治病療傷的王家婆媳,後來把家傳醫術教給了第三代王日勝。王日勝於1996年創辦了日勝本草堂,後來又傳給了第四代王書華。在今天的日勝本草堂,記者還看到了當年張二嫂、鍾冬鳳為紅軍游擊隊治傷病用過的石臼、碾槽等器物。如今,每年在日勝本草堂就診的閩贛兩省患者多達近萬人次。時光飛逝,物是人非。但牛嶺王家作為“紅色民醫”,其懸壺濟世、救死扶傷的傳統得到了傳承和發揚。

採訪結束後,筆者再次登上牛嶺主峰,遠眺遙遙相對的長汀第二高峰半天崬,耳邊忽然響起毛澤東膾炙人口的《十六字令》:“山,快馬加鞭未下鞍。驚回首,離天三尺三。山,倒海翻江卷巨瀾。奔騰急,萬馬戰猶酣。山,刺破青天鍔未殘。天欲墮,賴以拄其間。” 當年毛澤東在千難萬險的長征途中寫下的小令,又何嘗不是昔日牛嶺紅色風雲的寫照呢。唯願今天享受幸福生活的人們,在溫暖的回眸中感恩惜福,為那些在偉大的歷史進程中默默無聞的犧牲者和奉獻者,永留一瓣虔誠景仰的心香。●(□特約記者 王堅)

(摘自《紅色文化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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