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九歲那年,他的父親和母親都去世了,我便也無緣有爺爺奶奶的呵護了。於是,一直把姥姥當成我的奶奶一樣看待。
總記得小時候的一件事情。奶奶來家裡,母親給奶奶窩了一個荷包蛋,我那時候最怕母親,在她上地裡做工之前,告誡我不能吃奶奶的荷包蛋,我在母親面前就乖乖答應了。母親一走,我就抱個掃帚,衝進了屋裡,邊上炕邊向奶奶揮舞著掃帚,要趕奶奶走。奶奶也不躲,輕輕地問我:孩子,你是不想吃荷包蛋還是不敢吃呢?我冷著臉嘟囔道:不敢吃嘛,誰不想吃——奶奶笑了,說,沒關係,這個荷包蛋你吃,我不告訴你媽,好不好?我看著奶奶,半信半疑地問:你可要說話算數。奶奶慈愛地看著我,點點頭。我扔掉掃帚,兩口就連蛋帶湯吃得乾乾淨淨……
奶奶在家裡住了一個冬天,晚上,屋外白雪冷月,我們點著煤油燈,坐在堆成山一樣的玉米棒子上,邊搓玉米粒邊聽奶奶講故事。奶奶的故事很多,從不重複,而且個個都跌宕起伏扣人心絃……那個冬季,有奶奶和她的故事陪著我和母親,讓我不再感到孤單,心裡總是暖烘烘的。
奶奶年輕的時候經歷過土匪搶劫、野狼吃人,還讓萬惡的舊社會纏了奶奶的腳。那是一雙怎麼樣的腳呢。奶奶一層層地解開纏足的布條,好生生的一雙腳竟然被折斷,緊緊粘在一起,那慘狀,到現在想起來依然揪心。可奶奶面對曾經歷的一切,娓娓道來,似乎是在講一個別人的故事……
奶奶一生有十一個孩子,三個夭折了。我的大姨,二十九歲時撇下三個孩子也去世了。失去女兒的痛苦,使奶奶的視力下降了很多。我七歲時,姥爺又走了,三年後,三姨也走了……後來,周圍的很多同時代的人,都相繼離去,奶奶的眼睛便成了白內障,她眼前的這個世界,永遠都模糊著,但她的心,一直是最亮的。
在我的意識中,奶奶像一尊充滿慈愛的佛像,無論自己心裡有多麼苦,總是給予別人最大的關懷和幫助,無論別人做了多麼不可原諒的事情,奶奶從不計較。年事漸高的奶奶,每年過生日,十里八鄉的鄉親們都會趕過去,帶著子女們出門打工孝敬他們的禮物,圍坐在奶奶身邊,像親人一般,享受著那份安寧與坦然……
奶奶多少年以來,一直穿著肚兜,肚兜上有一個口袋,在我小時候時,奶奶變著戲法似的,總是從她的肚兜裡摸出幾塊餅乾或者幾塊糖,偷偷塞到我手裡……長大後,把好吃的東西和錢給奶奶時,奶奶依然會把肚兜裡的東西分享給老的小的。
奶奶一輩子最遠到過離村子三十多公里外的縣城,我一直主張將奶奶接到銀川,讓她看看外面的世界,但一直未能如願。
近一年來,奶奶一直捎話,說她特別想我,希望我能回去。可這一年多來,我從來沒有過一天穩定的日子,顛沛流離,工作和生活的變故讓我實在沒有精力回一趟老家。後來,母親說,奶奶不再說想我了……我知道,奶奶沒有盼頭了,我辜負了奶奶的掛記……
奶奶病重的時候,我離開銀川剛到上海。那些日子,我只能每天打電話問奶奶的情況。奶奶唯一跟我通的話只有三個字:我——想——娃——
那時候,奶奶一直處於昏迷狀態,喘氣都很困難,說話自然十分吃力。
奶奶去世的那個午後,小舅告訴我,老人家走得很安詳……
雖在異鄉,我的心,卻總是徘徊在奶奶的身邊。奶奶走了,這麼德高望重的老人,我想一定會去天堂的,在人世間受盡了苦,天堂裡,一定會讓奶奶過得開心……(2010年4月8日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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