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跟《流浪地球》配乐师阿鲲聊了聊“如何制造中国科幻的BG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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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跟《流浪地球》配乐师阿鲲聊了聊“如何制造中国科幻的BGM”

阿鲲为《流浪地球》写谱


用属于全人类的音乐语言,如何讲述中国人的情感内核?

这是电影《流浪地球》配乐师阿鲲一直在考虑的问题。

早些时候,我和阿鲲聊了聊给科幻电影做配乐。即便你不熟悉他的名字,多半也听过他为《舌尖上的中国》创作的原声带。

声音从网络另一端传来,语速轻快,吐字清晰,柔和中还带着股淡淡的川味儿。

我让他用三个词形容这次的配乐风格,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科技、深情、中国。”

——这或许也可以用来形容电影《流浪地球》整个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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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鲲和导演与皇家爱乐乐团交流


1998年,阿鲲在成都上中学。

“在学校里每天中午吃完饭,啥也不做,就去阅览室看《科幻世界》,看完了就等下一期。”

成都,或许是中国科幻迷最密集的城市,《科幻世界》杂志社就位于人民南路四段11号。阿鲲把1998到2000这三年间的杂志一期不漏全看完了。刘慈欣发表于1999年的中篇小说《流浪地球》也在其中,连同许多关于宇宙的故事一起,悄悄地埋进了他心里。

这段缘分之所以变成现实,则是因为一段他在手机上写的简单旋律。

- “开始创作之前,您看了片段吗?”

- “没有,但我知道基本的梗概,主要是听导演、制片人给我讲述这个故事。我们就聊。”

一开始是和龚格尔聊;后来导演郭帆来了,说起去跟维塔、工业光魔这些特效公司谈合作的经历,如何给西方人解释带着地球去流浪的设定。阿鲲被打动了。

“我听完觉得这个思维方式很东方,不是大航海式的探险,而是自己的路子,走也要带着家一起走。”

在回家的出租车上,他突然得到灵感,掏出手机,写了一段只有钢琴的旋律,然后发给了郭帆。

“他(郭帆)后来跟我说,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段钢琴就是电影的主旋律。从片头的“再见太阳系”,到刘培强刘启父子在星空下的诀别,再到地球得救,变轨驶入茫茫宇宙空间,贯穿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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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浪地球》总谱片段


《流浪地球》的原声由英国皇家爱乐乐团演奏,在英国著名的艾比路录音室录制。

阿鲲回忆,在伦敦录音的时候,这段主旋律对着画面怎么弹都不能全部对上,后来导演郭帆建议他关掉画面,把注意力全部放在指尖,倾注情感。

弹完后,郭帆说:”你知道吗,你这次弹的,比对着画面弹的还要准。”

不同工种的艺术家,彼此心灵相通的时候,大家内心的节奏是一样的,阿鲲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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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鲲与导演交流


01 “就像是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


在阿鲲的创作中,“故乡”是一个长久萦绕的主题。

“《舌尖上的中国2》里面有一首曲子叫《初》,是对家的一种怀念,但人文的感觉更多;《红高粱》里面《九儿》那首曲子,是在讲保卫家园,他们不是说日本鬼子来了就跑,而是留下来跟鬼子斗争。这也是一种对家的情感,在外强内弱的情况下,人们对家的坚持,迸发出了民族的生命力……都是阐述人跟家园的关系,但是感觉完全不一样。

在《流浪地球》里,宇宙尺度下,“家”的情绪更加复杂。

所以,尽管阿鲲对《流浪地球》配乐的主题定位是中国式“故土情怀”,他却没有选择用民乐来演绎。

“很多网友都在问,为什么不多用一些中国乐器?其实我想说,用中国乐器表现中国文化,这只是一种‘形似’;假如不管用什么乐器,都能传递出东方文化,这是一种‘神似’。用音乐来表达背后的信息和情绪,是更高级的做法。”

“带着家去流浪,很壮丽,又有一丝无奈和悲伤,它是一种复合的情绪。” 区别于漫威超级英雄直给的方式,阿鲲认为,这中复合、含蓄和委婉非常“中国”。

于是,刘培强驾驶空间站撞向木星,情感达到了顶峰,接着猛地一收——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衬在画面之下的只有一段淡淡的钢琴曲。

我们跟《流浪地球》配乐师阿鲲聊了聊“如何制造中国科幻的BGM”


“就像是话还没说完,人就走了……欲言又止的父子关系,虽然不说话,但心里有深厚的情感。这种情感不停地盘旋,声音变成了情感的介质,在宇宙中飘荡,久久不散……”

02 “我绝不认为太空对应的就是交响乐”


当今天的观众在想象“科幻电影”时,脑海里响起的很可能是好莱坞传统的弦乐和交响乐,最典型的便是约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在70年代末为《星球大战》创作的配乐。

交响乐颠覆了此前科幻片配乐诡异的高音,用恢弘的气势与和声取而代之,毫无保留地展现宇宙尺度下的史诗故事。

由于《星战》系列的空前成功,很多作曲家受威廉姆斯启发,纷纷从古典音乐中寻找创作灵感,使交响乐在影视行业得以复兴,甚至几乎成为有类似气质电影的“标配”。

但其实,科幻影视配乐的实验和突破,从50年代起就从未停止。

1951年,伯纳德·赫曼(Bernard Herrmann)在《地球停转之日》的配乐中使用了电音合成器,以及大量先锋音乐的结构。

《禁忌星球》(1956年)则是第一部使用完全电子配乐的科幻电影。

1968年上映的《2001:太空漫游》采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库布里克让音乐突破了剧情为主的模式,脱离出故事,直接成为哲学概念的载体,并上升到了与光影视效同样重要的地位。

另一方面,库布里克在音乐音效化上也做了许多尝试。呼吸声、白噪音、高频噪音、人声吟唱,甚至寂静,在交响乐之外,开创了新的可能性。

在这之后,越来越多更具现代性的音乐和音效加入到了科幻电影的配乐中。

《银翼杀手》迷幻的合成音与强烈的电子节奏,

《黑客帝国》三部曲颠覆性地加入大量摇滚,

《火星救援》的复古Disco,

《地心引力》和《降临》等电影,则进一步削弱了配乐的戏剧性,以噪音或寂静等更加贴近现实的声音效果。

还有些作曲家,在本土化声音的基础上寻求创新,营造未知或异化的氛围。

比如《攻壳机动队》中最著名的《傀儡谣》,神道教巫女祭词,仿古唱腔,在赛伯朋克世界架构中,加入了强烈的悲戚和末世感。

最近的有《地球最后的夜晚》,将电子乐嵌入侗族歌谣,在贵州山间营造出交错的时空;

同期上映的《疯狂的外星人》,则用唢呐演绎了一首民乐版《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

“我绝不认为太空对应的就是交响乐。”阿鲲这么说,“但是,《流浪地球》是关于全人类的故事,对家园的眷恋是一种普世情感,只不过在东西方有着不同的表现形式。而交响乐是一种全人类的语言,承载了这么多年的人类情感,是人类文化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家里有什么?有的就是文化和情感。我想要表现传统和过去,唤起人类对已有文明和情感的怀念。”

03 “配乐是一个整体的艺术”


主旋律没有记忆度,看完电影哼不出来——这是现在不少商业科幻电影配乐面临的一种批评,重灾区是漫威。

科幻电影发展了一个多世纪,配乐也逐渐进入了工业化流程。商业科幻电影配乐之所以听上去“差不多”,甚至“主题不鲜明”,阿鲲认为这首先与电影的节奏有关。

“以前电影慢悠悠的,现在节奏快,镜头快,对白快,如果同一时间传递太多信息,观众就很难抓住重点。”

因此,几乎所有的配乐主题性都不如以前那么鲜明。即便是像漫威这样庞大而复杂的IP体系,除了《复仇者联盟》的主题曲,也少有能记住的。

同时,temp music(测试音轨)的流程化使用,也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差异性。

测试音轨的作用就是给作曲家提供参照。为了更好地把握配乐的整体风格,有时候也考虑到主创的偏好,一般都会先找一段现成的音乐,大致确定氛围和概念,并且要求作曲家尽量贴近这段旋律,加上合成器的音源库,共同构成了一种好莱坞工业流水线上的成熟“套路”。

可以说,工业流程下,电影原声乐,拍板的不是导演,也不是配乐师,而是集体创作的成果。

我们跟《流浪地球》配乐师阿鲲聊了聊“如何制造中国科幻的BGM”

阿鲲与英国皇家爱乐乐团乐手交流

“面前有很多条路,要往哪儿走?这需要导演、制片、作曲之间,以及每个人自己不断探讨。这是一个整体的艺术。”阿鲲表示,

“(电影的)有些段落,音乐可能需要跳出来,例如映衬‘再见了太阳系’片头的《流浪地球主题音乐》、《舌尖上的中国主题音乐》等。有些段落,我又希望观众能融入到戏里去,忽略我的音乐,把电影作为一个整体的艺术去欣赏。”

评价电影配乐的标准,从来不仅仅是能否被记住、哼出来;最关键的还是有没有帮助讲故事。

在《流浪地球》原声带里,最后一首电子乐大受欢迎,被认为是最精彩、最有阿鲲个人风格的作品。

在电影结尾,地球拖着长长的“尾巴”,飞速掠过巨大的字模,刘慈欣原著的书页卷起翻过,如同穿越时空。

很多人本来已经站起身往外走,结果在这里又哭了一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被“燃”到。

其实,阿鲲是故意的。

“完全使用电音合成器,预示着人类新的征程已经开始,我们不再回望过去,而是奔向全新的世界。”


《流浪地球》音乐特辑:


采写 | Raeka,转码员,冷僻故事爱好者。期待有一天能在街角遇见蓝盒子,去看看galaxies far far aw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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