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在北京做流浪漢

成為大人好像不是因為年齡,而且意識到自己需要對一些事情負責。

我是家裡的獨生女,沒有兄弟姐妹。我爸沒有文化,除了會寫自己的名字,認識的字十隻手指都能數得過來。

我考到北京讀大學開始就沒和我爸一起生活,我家在南方,一年也就只有春節會回去。今年是大學最後一年,開始準備實習的同學都陸陸續續忙碌著。我剛剛分手的男朋友叫天浩,一米八個的東北人,我們是大一一次校內活動認識的,一起幾年了,天浩說不想回東北發展,看不到未來,他爸媽早早就搬到海南定居了。

一個月前,天浩就開始計劃留在北京找工作的事情,他當然把我也放進他的計劃裡面——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我是上個星期才知道他的全部計劃,雖然看上去很美好,可我感覺不到尊重,我們為此吵了一架,他最後甩下一句“我也為你好,為我們的將來好,你不願意那就回去,大不了我們分手算了。”

我哭了,在北京的冬天裡,他沒有安慰我,轉身就走。這個星期,我們沒有聯繫過對方一次。我本以為他會重新找回我,可惜並沒有。


我爸,在北京做流浪漢


天南地北,我們宿舍六個人,沒有一個是北京本地的,平時大家都是放假就回家。

“你到現在都沒有在北京過年,今年就留下來,別回去,宿舍其他人都說不回家過年了。”

宿舍的大家也有了打算,今年,我也不打算回去了,雖然內心糾結,可是很想在北京過一次年,看看北方的春節是怎麼樣的。感情的事情讓我忘記實習的問題,算一下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吃過什麼東西,我也很多次在思考是不是自己的問題,留在北京我是有這個願望的。

“不過,你打算在這邊實習還是回去?”

關於感情和實習的思考,被宿舍的同學打斷了,我搖搖頭。

“不知道,我家是小縣城,回去沒有什麼工作機會。”

我想留下來,或許就成為同學們口中的北漂。我的生活一直過很普通,每個月我爸會給我匯一筆錢,扣去生活費基本沒有多少可以消費其他的,常常看到同學買新衣服,吃著我一直想吃的東西,我總有些難過。

大學幾年我有出去做過兼職,最多的時候同時做三份,幫忙寫文章,送快餐,還有做手工品。雖然我爸知道後很反對我不好好學習跑去工作,他說:

“等你畢業了就好好工作,現在是讀書的時候,為什麼不好好做個學生?”

我認為我爸思想很死板,大學兼職是很普通的事情,我兼職一樣沒有讓學習退步。

我爸以前是搬運工人,自己開著三輪車到處拉貨,我媽本來是手工廠的工人,因為我爸搬貨傷到腳,我媽就辭了工作,去幫忙搬貨。我一直很反對我媽去搬貨,可我媽總說怕我爸出事,需要陪著他。我讀初中時,一次意外,高空掉下的貨物把我媽砸沒了。

我媽走了之後,我也沒有怎麼和我爸說過話,他也沒有從事搬運工作,而是跑去當裝修工人。


我爸,在北京做流浪漢


最後一個學期放假了,回家的同學都拉著行李箱走了,留下來的人都忙碌著找工作,開始準備實習。我有些進退兩難,我所有的錢只剩下三塊錢,因為忙著學習作業,兼職也沒有做很久。

我想找同學借錢吃飯,第一次感覺到內心極度的掙扎,可是最後心裡想要說出口的話,被我忍住了。那天,餓得飢腸轆轆的我接到了我爸的電話。

“你放假了嗎?”

“嗯。”

“我幫你買車票……”

“爸,今年我不回家了。”

我們之間簡短的對話,彼此安靜了好幾分鐘,最後,我聽到我爸說了一句“注意身體”,電話就掛了。

我對我爸是什麼感情,我狠他不能好好照顧好家,生活裡總是做很多無謂的事情,最愛打聽關於我的事,即使我說他什麼,他都是一副不接受的樣子,安靜地看著別的方向。

已經決定不回家的我,開始準備找工作,北京的冬天到處飄著白雪,我現在不能感受初次來到北京時看到雪的反應。飢餓讓我毫無力氣,我離開宿舍,想著三塊錢可以買點什麼東西,好像並買不到任何可以吃得飽的。

路過食堂大廳,小賣部的電視機播放著一檔採訪相關春運的新聞,是北京電視臺。我被畫面的人嚇到了,是我爸,我停下了腳步,無力感被驚嚇代替了。

“這麼冷的天,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畫面的爸爸一臉憔悴,臉上的皺紋僵硬得連說話都沒有蠕動一下。

“我是清潔工。”

“你現在是準備買票回家嗎?”

“不是,我來退票的。”

我爸告訴記者,自己本來買了票要給自己女兒回家,可是女兒不回了,就打算把票退了,他還說自己被黃牛騙了一張假票,好不容易買來票,卻不回去了。

“你女兒不回去,那你可以回去。”

面對記者的提問,他搖著頭。

“不回了,我女兒在這個城市,我要陪她。”

“那你住哪?”

我爸沉默了,沉默了之後才說,他自己在這裡沒有家,女兒考到北京讀大學,自己就過來陪她了。他不願意說女兒在哪讀書,怕自己給女兒丟臉,更沒有把自己來北京的事告訴女兒。為了省下錢給女兒讀書,自己流浪在街頭,沒有文化的他,只能做些體力話。他手裡緊緊握著手機說很怕打不通,擔心女兒哪天有事找不到自己,說著就哭了。

說到女兒讀大學,他又笑了起來,然後還說自己去學校偷偷看過,沒有看到自己女兒,但學校很漂亮,他很喜歡。

我看著我爸在電視上的笑,畫面被切換掉了。

“自己在北京注意安全,想吃什麼就去吃,有什麼事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我哭了,這是我第一次接到我爸的短信,我不知道誰幫他發的。我拿著手機,手發抖地看著眼淚掉在屏幕上。

我沒有什麼想法,只知道自己在宿舍哭很久,我打電話給我爸,告訴他我要回去了。我不知道我爸的票退了沒有,可我不敢問那些讓我爸難堪的話。我告訴他自己已經買到票,這幾天就回去。


我爸,在北京做流浪漢


我回家的那天去看了他可能流浪過的地方,沒有他的身影。關於天浩,聽認識的同學說,他住進和幾個外系同學合租的房子裡,好像還和其中一個女生好上了,在回家的車上,我哭了一路,我不知道自己是在為感情傷心,還是心疼我爸。

我回到家並沒有看到我爸在家,家裡一看就是很久沒有住人了,我用了兩天的時間打掃了一遍,記得那天下午,我爸打開門看到我時的樣子,他沒有立刻說話,但嘴巴顫抖著。他強忍著自己的情緒,在進門後才吞吞吐吐地說自己去親戚家幫忙,所以這幾天不在家。我沒有問哪個親戚,幫什麼忙。

我給我爸做了頓飯,他還是像以前那樣,安靜地吃著飯,偶爾會看我一下,然後又像害羞地把眼睛移開。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晚飯後我爸有意打破我們之間尷尬的氣氛,他沒有看著我問道。

“兩天前。”

“什麼時候再去北京?”

“應該畢業的時候吧,我打算在這邊實習。爸,你這麼看?”

我這次說話看著他的眼睛,渾濁的眼珠子很陌生,我爸不願與我對視,他點了點頭。

“找份穩定的工作就好。”

那天之後我找了一份文職,在一個公司當辦公室文員,偶爾能在社交網站上看到大學同學為理想奮鬥的消息,他們有人感慨,有人失落,也有人得志,只是我沒有聽到任何一條關於天浩的消息,所有的同學像有意的把他的消息對我屏蔽了。

學校畢業典禮我去了一趟北京,那天我看到了天浩,他滿臉胡茬,比起我們在一起時,明顯胖了很多。他和我問候,我告訴他自己正和相親的對象交往,不打算留在北京了。那是我們最後的對話,我們沒有留下任何一點可以聯繫對方的方式。

我至今還是單身,很多男生知道我還有一個爸爸,而且家庭條件不怎麼樣,往往都見過一次面之後就發了好人卡。我爸常年勞累,腳因為舊傷已經不能正常走動,他總想找到事情做,有時還罵自己是廢物。我聽完都會自己偷偷的哭。

“對不起,爸爸。”

我常常會面對我爸,內心說著這樣的話,可沒有一次說出口。我開始存錢,打算在明天春節前給爸爸開間便利店,這樣他有事情做,也不會那麼讓自己感到負累和自卑。

現在一到冬天,我都會想象著露宿街頭的爸爸是怎麼熬過去的,聽我叔說我爸曾經帶著一個麵包吃了兩天,就是為了省錢給我讀書。他說我們家環境不好,北京是大城市,不想我受冷落。

我爸老了,老到我有些陌生,樣子也沒有活力了。我開始理解我媽為什麼會去陪我爸做搬運,即使我一直無法忘記我媽的事。成為大人,讓我意識到,我爸已經很努力在為了我家奮鬥,只是沒有文化的他力量看起來很小,讓人覺得很軟弱。

好像大人都在用孩子看不到的力量努力地照顧著家庭,希望我們懂得時,還不至於懷念,而是可以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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