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黑鼻子兄弟

我的黑鼻子兄弟

小時候家裡養過狗。母親抱著弟弟把屎把尿後,將弟弟的屁股露出來,一旁翹首以待的大黃狗趕緊上前舔淨。弟弟好像很享受粗糲的舌頭的舔舐,有時候也忍不住笑出聲。

老三上四五年級時,放學帶回來一隻灰色的狗。那條狗,有幾分神秘,幾分倉皇,幾分羞澀。總是默默地跟著老三跑前跑後。老三捱打,他會去舔老三的痛處,以示安慰。這隻狗,來得神秘,走得也神秘。

母親曾經說過好多次不養狗不養狗,然而面對送上門的幼狗,根本又不忍拒絕。

六年前隆冬飛雪,對門顏家的母狗一窩生了六隻狗,給我家送來一隻。狗狗眼睛半睜半閉,好像尚未睡醒;舌頭舔著嘴唇,似乎在搜索著狗媽媽的乳頭;渾身肉乎乎,給它挪個窩,母親說,千萬抱不得,要捏頸部的皮。乳臭未乾,就想走路,步態像個醉漢,連滾帶爬;聲音也稚嫩清脆。烏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這個世界。

最明顯的的特徵,就是其鼻子黑得發亮,似乎有黑色墨水滲出。於是黑鼻子的名字,就這麼喊開了。喊了一天,形成條件反射。剛剛它還在院子裡獨自玩耍,喊聲黑鼻子,一溜煙地小跑過來了。

我的黑鼻子兄弟

黑鼻子的童年時代,剛好是孩子兩三歲的時候。自然而然,黑鼻子成了孩子最好的玩伴。小孩抱著小狗,滾成一團,滿地撒歡,母親輕輕地呵斥著,莫玩狗,莫到地上滾!還不聽話啊,爸爸回來打屁股了啊!

有小朋友玩耍的地方,就有黑鼻子的影子。小朋友玩老鷹捉小雞,它也跟在後面湊熱鬧。喊一二三,木頭人!第一個犯規的肯定是黑鼻子。

黑鼻子的食譜,越來越廣。骨頭啊肥肉啊自然不消說,麵條夾在空中,輕輕一躍,嘴一張,已然下肚,不弄髒地面,不挨著筷子;餅乾,嚼得嘎嘣作響;糖粒子,囫圇吞棗飛快;蘋果核,竟然也嚼得咔咔響!

“只要你嘴巴動,它肯定看著你。”母親說。果然如此,黑鼻子仰著脖子盯著我們咀嚼,烏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

我的黑鼻子兄弟

實在想不到,這麼乖巧可愛的黑鼻子,也有捱打的時候。某天,母親發現黑鼻子神色慌張地從雞窩邊走出來,嘴巴上似乎有滑膩膩的東西。細數,雞窩裡的蛋不對數。家賊難防啊!母親叫住了它,提起它的雙腿,拿個小棍子抽打它的嘴巴,打一下,嗷一聲,打一下,嗷一聲,引得兒子來幫忙:

“莫打黑鼻子!它是我朋友!”看到有人幫他說話,黑鼻子投來求救的眼神。

“偷東西吃,該打。你要是撒謊,也要捱打。”母親這麼一說,看著黑鼻子捱打,兒子只有乾著急的份兒。而黑鼻子,先前看到救兵的喜悅也變得暗淡下來。

為了檢驗對黑鼻子的教育成果,母親拿來一個雞蛋,喊來黑鼻子。一路小跑而來的它,見到雞蛋,竟往後縮,眼神充滿恐慌,彷彿那不是雞蛋,而是一條嘶嘶作響的毒蛇。

“你看,它記性蠻好的。犯過一回錯,再也不會犯二次。”母親又對兒子說,你看,黑鼻子記得不偷吃了,你要記得不撒謊啊。

六年的相處,我們已經將黑鼻子當成了家庭成員之一。從這兒起,我就應該把“它”換成“他”。

犬的義務,就是看家護院。這一點,黑鼻子絕對盡心盡力。有陌生人進入,他就會狂吠不已,提醒主人;別人家的雞,一旦到了走廊,黑鼻子必高高躍起,意欲掙脫鎖鏈,將它們趕出去,發出嗚嗚的聲音,表達不滿;就連在太陽影子下撿拾穀子的麻雀,黑鼻子也要嗚嗚報警,直到那些不勞而獲的麻雀蹦蹦跳跳離開,才安心在太陽下打盹。

黑鼻子的語言,就是嗚嗚,或者嗯嗯。嗚嗚裡有時帶著喜悅,有時帶著憤懣。我回家,或者父親理髮回家,他總是高高躍起,嘴裡發出嗚嗚的聲音,用前爪來觸碰你。母親說,他要跟你“握手”,於是伸出手,握住他上揚的爪子,他感覺受到了尊重,才會安靜下來。

我的黑鼻子兄弟

母親說,黑鼻子通人性。剛買回來的幾隻筍殼色母雞,黑鼻子沒見過,作勢欲撲。母親把新買的雞剪了尾巴毛做個記號,摸著黑鼻子的腦袋,指著正在啄食的母雞說:

“這是自家屋裡的雞,千萬莫咬啊。”

果然,第二天,黑鼻子見到幾隻新買的雞,表現得很友好。

還真巧,鄰居家買了幾隻雞,也剪了尾巴毛。當這些愣頭愣腦的雞走入我家走廊時,黑鼻子同樣高高躍起,要把它們趕出去。母親說,新捉來的雞跟原來的雞,自家的雞跟別人家的雞,我們都分不清楚,黑鼻子倒好,分得清清楚楚!

母親逢人就誇:“黑鼻子靈性,聽得懂,記得到,認得清!耳朵靈,眼睛尖,只差不曉得講人話了!”

黑鼻子通人性,還有別的佐證。前陣子立冬,氣溫驟降,屋背後的嫂嫂,跟母親圍爐夜話。忽然說道,天氣冷了,把黑鼻子打了吃了,一隻老狗抵得幾隻母雞呢。鄰居說這個話時,黑鼻子趴著,低著頭,顯得很悲傷。

第二天,嫂嫂從走廊經過時,黑鼻子從背後撲了上去,把她魂都嚇掉了。母親說,你說要宰了他,他聽懂了。他恨你,才撲你。幸好他沒有真咬,只是嚇唬你。

母親說,黑鼻子跟人一樣,你對他好,他對你好;要是講他壞話,他也是不客氣。

我的黑鼻子兄弟

黑鼻子聰明,鄰居對他都有特別的關愛。田嬸嬸每次把剩下的骨頭都給黑鼻子端來,黑鼻子的眼神裡似乎流露出感恩的神色。

還是田嬸嬸,在我家聊天時,隨手抓了一把飼料,試探黑鼻子吃不吃。黑鼻子吃完了,很享受的樣子,湊到她跟前,鼻尖蹭著她的褲腿,似乎撒嬌的小孩。母親說,你看,這是個精怪,還問你要呷的呢。

母親上次來長沙,把吃剩的鴨骨頭帶回家。我開始反對,以為這樣有點麻煩,有失臉面。違拗不過,我把骨頭放嘴裡稍微含了一下,便放在一堆,由母親帶回去。

我知道,母親在城裡吃酒席,也會給黑鼻子打包的。

我的黑鼻子兄弟

母親說,要對黑鼻子好,黑鼻子的功勞大。砌新屋,這麼多的材料在外面堆著,沒有丟一點,這就是他的功勞。

說到這兒,母親提高了聲調:

“有次半夜,大家都睡死了,黑鼻子叫個沒停沒歇,你父親趕緊披衣起身來看,灶上燻著臘肉,臘肉滴下的油,引燃了灶裡的糠,火舌快要舔著旁邊的柴堆,危險得很!”

母親說:“黑鼻子靈性啊,若不是他及時報警,一棟老屋怕是燃完了!”

暑往寒來,黑鼻子六歲了。狗狗的6歲,相當於人類的60歲。所以,大部分時間,黑鼻子老老實實趴在那兒打盹。估計他在回味,回味年輕時也曾有過浪漫與自由,在村頭,在田野,旁若無人地宣洩愛情。發情的狗狗總是難免被誘惑,成為販狗者的囊中之物。父親喊來獸醫把黑鼻子閹了。黑鼻子沒有享受更長的愛情,但他活得更久。想通了,他就把頭埋在爪子裡,在冬日暖陽裡呼呼大睡,哪管成群結隊路過的狗狗的喧囂。

每天都給母親通電話。母親開了免提說,你跟黑鼻子講幾句,他也在仔細聽著呢。我在幾百裡之外的長沙喊著黑鼻子,電話那頭的母親大笑著說,黑鼻子張起耳朵聽著呢!

有時候回家,母親給我們展示,黑鼻子還可以用來打電話。我一愣,母親招呼一聲,黑鼻子湊了過來,任母親把他的耳朵當電話搖來搖去,溫順地配合,任母親擺佈。老小老小,越老越小啦。

我的黑鼻子兄弟

其實,在我內心,黑鼻子常年替代我們兄弟陪伴父母左右,我早已把他當成不會講話的兄弟;在兒子眼裡,他倆從小一起玩樂成長,才是真正的兄弟。到底是誰的兄弟,我們爺倆喊著“剪刀石頭布”。黑鼻子揚起鼻子,眯著眼睛,張著耳朵,聽著我們的爭論……(完)

作者簡介:陳衛民,湖南隆回人,80後文藝青年,長沙市作協會員。堅信生命通過文字留下痕跡,堅持原創鄉土文學,記錄小人物,記錄大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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