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說】楊東志: 麥糙

【小小說】楊東志: 麥糙

麥糙 ●楊東志

麥糙出身貧苦,他從母腹中呱呱墜地時,就在村口一個破廟裡。

麥糙,是他的父親為他取的正經八百的乳名。因為,那時候他們一家基本上是以“乞討”為生,他父親最大的“理想”,就是能吃上一頓麥糙飯。

或許這個名字不大吉利吧,麥糙小時候家窮,長大了還是家窮。

解放前就不說了,可解放後麥糙也不富裕。他家分得的幾畝地,因為不會“打理”,產量賊低,以致填不飽一家人的肚子。為此,小鄉的鄉長奚落他:“有地不會種,等於沒有用。”誰叫他常年討飯,沒有學會做農活呢?

麥糙父子很想參加鄉鄰們組織的互助組。

互助組,是土改以後農民在個體經濟的基礎上,自發組成的帶有社會主義性質的集體勞動組織。他們自願互利,互換人工或畜力,共同勞動。有農忙“臨時互助”和“常年互助”之分。

可是,互助組成員都不願意接收麥糙一家。因為他們不會種地。

後來,互助組在農業生產合作化運動中,發展成為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

初級社,是在農業合作化運動中建立的半社會主義性質的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全稱為“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它是新中國農村經濟由“個體經濟”轉變為“集體經濟”的過渡形式。其特點是:農民在“自願互利”的原則下,將私有的土地、耕畜、大型農具等主要生產資料,統一集中經營和使用,按照土地的質量和數量給予適當的土地分紅,其他入社的生產資料也付給一定的報酬。初級社在社員分工和協作的基礎上統一組織集體勞動,社員根據“按勞分配”的原則取得勞動報酬,產品由社統一支配。初級社有一定的公共積累。初級社與互助組相比,實行了土地和其他生產資料的統一經營,積累了一定的公共財產,在社的統一計劃下集體勞動,產品分配部分地實現了“按勞分配”的原則。初級社在一定程度上改變了私有制,促進了生產力的發展。

可是,初級社的社員們還是不願意接收麥糙一家。還是因為他們不會種地。

一九五六年,麥糙所在的村“初級社”發展成為了“高級社”。

高級社全稱“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是我國農業合作化過程中建立的社會主義性質的集體經濟組織。規模較初級社大。特點是土地﹑耕畜﹑大型農具等生產資料歸集體所有,取消了土地報酬,實行“按勞分配”的原則。可是,高級社的社員們還是不願意接收麥糙一家。當然,還是因為他們不會種地。

為了加入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麥糙爺兒倆沒少作難。他們“見廟就燒香,遇神就磕頭”,分頭挨門挨戶地拉關係、說好話。人們當面說的好聽,可一到會議表決時卻沒有人舉手。

一九五八年底,高級社發展為“農村人民公社”。直到這時,麥糙一家方才如願以償,成為“人民公社社員”。

人民公社,是我國社會主義社會結構的、工農商學兵相結合的基層單位,同時又是社會主義組織的基層單位。人民公社運動是從一九五八年夏季開始的,在很短的時間內,全國農村就實現了公社化。

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誕生於河南遂平。一九五八年七月,《紅旗》雜誌第三期發表了陳伯達的《全新的社會、全新的人》,提出“把合作社辦成一個既有農業合作,又有工業合作的基層組織單位,實際上是農業和工業相結合的人民公社”。緊接著,第四期《紅旗》雜誌又發表了陳伯達題為《在毛澤東同志的旗幟下》的文章,明確引證了毛主席的指示:“我們的方向應該逐步地、有次序地把工、農、商、學、兵,組成一個大公社,從而構成我國社會的基層單位。”人民公社的最大特點,就是“一大二公”。

麥糙一家成為人民公社社員後,日子有所好轉,但是還是一個字:“窮”。因為那個時候,新中國剛剛建立不久,多年的戰亂,瘡痍未平,全國上下都很貧窮,名副其實的“民窮國弱”。不是嗎?就連人們最愛吃紅燒肉的偉大領袖毛主席,也都“三月不知肉味”吶!

麥糙的父親母親,也在“三年困難時期”被活活地餓死了。埋葬的時候連個薄皮棺材都沒有,而是一領秫秸箔就“發喪”(方言。即殯葬)了。

俗話說:“閒茶悶酒無聊的煙”。麥糙有一個嗜好——吸菸。手裡有錢的時候,就抽八分錢一盒的“大豐收”(蚌埠捲菸廠出品);手裡沒有錢的時候,就抽生產隊分的賣不掉的碎菸葉。他的煙癮很大,如果是按買的香菸來算,他一天需要抽四、五盒。白天,煙不離嘴,嘴不離煙,按他自己的話說,就是“這樣省洋火(方言。即火柴)”;晚上,半夜起來小解,也必須抽上兩支再睡覺;天一明起床時,不管多忙,也要披上衣服,“過一過癮”再穿衣服下地。因為他好吸菸,所以無論在哪,只要看見一張紙片,都會如獲至寶地撿起來,裝進衣服口袋,以供捲菸之用。

麥糙家裡窮,命也不好。譬如有這樣一件事,就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有一次,學習成績很好的兒子要交學費,麥糙就賣了四隻老母雞,十五斤紅芋片(方言。即紅薯幹),總算湊夠了五塊錢。為了給孩子“粧光”(方言。意思就是裝門面、長面子),還專門跑到供銷社把零錢換成整錢——“一擺嘩嘩響”的嶄新“紫貨頭”(上有鍊鋼工人圖像的五元紙鈔)。

當天晚上,麥糙半夜起來小解之後,就又習慣性地從蓋在被子上的衣袋裡摸出一張紙,捲菸抽菸,然後才又躺下重新睡覺。

第二天一大早,兒子跑過來給他要錢。

“老子已經給你準備好了。”麥糙一邊說,一邊去衣袋裡掏錢。可是,他摸來摸去,卻不見了錢的蹤影。於是便又床上床下地尋找。當他看見一支自己扔掉的菸頭時,情不自禁地“哇哇”大哭起來。

原來,那張五塊錢的鈔票,被他昨晚半夜捲菸時,當作平常的紙片使用了。此時,那張嶄新的鈔票,只剩下一小塊小小的邊角……“我的命真苦啊!”麥糙哭著說。

就因為吸菸,麥糙還毀掉了兒子的一段“姻緣”。

當地那時候時興“娃娃媒”。

娃娃媒,就是很小的時候就定親。一般是十一二歲,或者更小,甚至還有“指腹為婚”的。

麥糙的兒子是九歲時訂婚的,女方就在鄰村。

說起來,那還是農村實行“生產責任制”以前的事。這時候,不會幹農活的麥糙已經學會了幹農活,並且成了一個鞭把式(方言。即駛牲口的)。

有一天,麥糙駛著牲口去村北犁地。這塊地,與“準親家”生產隊的是“地頭撘地頭”。休息的時候,他就坐在地頭路邊吸菸。吸著吸著,麥糙一抬頭,看見“準親家”駛著牲口慢慢走了過來,目測也就是相距十幾丈遠。於是,他便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立馬掐滅手裡的菸頭,趕著牲口往另一頭駛去。

誰知道麥糙的這個“準親家”,也是一個拔尖的“資深菸民”,他的煙癮與麥糙比起來,那堪稱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同時,也是因為家裡窮,平常是抽了上一根沒有下一根,“饞蟲”上來時,那是坐不安,睡不寧,就連飯也沒心思去吃。當下,他一看見自己的“準親家”麥糙坐在地頭抽菸,便施急慌張地趕著牲口過來了。“正愁沒煙吸吶,這下可好了。”他心裡正想著,卻突然看見麥糙站起身趕著牲口走了。

“也許是他沒看見我吧。”麥糙的“準親家”自我解嘲地苦笑一聲。他把牲口停好,就站在那裡發呆。說是“發呆”,其實也不準確,因為急著吸菸的他此時心焦毛亂,“這煙癮真他媽操蛋。”過了一會,他一扭頭,又看見麥糙蹲在地那頭抽菸。

原來,麥糙剛才的煙癮沒有過透。所以,他躲過“準親家”之後,就又跑到地這頭吸了起來。

俗話說:“喝酒的人不要命,吸菸的人不要臉”。“準親家”一看見麥糙又在吸菸,就扔下自己的牲口,快步朝麥糙走了過去。

對於“準親家”的一舉一動,麥糙看得一清二楚,而且也明白他的心思。這時他一看“準親家”朝自己走來了,儘管還不到收工的時間,活也沒有幹完,但還是手忙腳亂地把犁子往馱車(方言。即一種原始的長方形木製運輸工具,四根立柱,相互間有木撐相連,木撐上可以放較大的農具;因為沒有輪子,為了耐磨,底下兩邊是用寬厚的木板著地。由於是用牛馬拖著走,故又稱“拖車”)上一放,趕著牲口往村裡走去……

當天晚上,媒人便受女方之託,前來麥糙“退婚”(方言。即解除婚約)。理由是“男方太摳嘰(方言。小氣、吝嗇之意)”。

麥糙一聽就明白了。他告訴媒人說:“這真是‘人窮志短,馬瘦毛長’。沒辦法,一根菸毀了一個好姻緣。”

當麥糙一五一十地向媒人學說了事情的“底根源情”之後,媒人便埋怨麥糙道:“這事就怪你了》你咋不讓他吸菸哩?不就是一根菸嗎?能值幾個錢?”

“唉……如果是煙還說啥哩?我那抽的是豆葉。”麥糙搖了搖頭。

“豆葉?”媒人問。

“是的。我是拿豆葉當煙抽哩!你想,我能讓親家抽豆葉嗎?那不丟死人了?”

“也是……唉……沒辦法……事已至此,也只能這樣了。等明兒有了合適的,我再給孩子介紹一個。”

麥糙的兒子考上了大學,畢業後被安排到縣城工作,後來還成了一個局的副局長。自然而然,婚姻是不成問題的。

麥糙現已杖朝之年,但是煙癮還是那麼大。按照他自己的話說,那就是“啥時候斷氣,啥時候斷煙”。

不過,麥糙現在已經不再發愁沒有煙吸,而且抽的都是“蘸醬油”——帶海綿把兒的中檔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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