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作為曼蘇臘戰役的直接後果,路易九世面臨戰略上的兩難境地。理論上國王由兩個選項:撤過塔尼斯河以減少損失;或在南岸築壕據守,期望能戰勝阿尤布敵軍。選擇前者等於承認失敗,雖然這一謹慎的策略也許能讓十字軍得以重組,但由於部隊已受到削弱,發動第二次渡河攻勢的機會變小了。路易想必也意識到,犧牲瞭如此多基督徒的生命贏取的橋頭堡,一經放棄,帶來的恥辱和挫敗感將摧毀法蘭克人的士氣(很可能再也無法恢復)。是日夜,或第二天黎明,國王本可以下令撤退,但此舉將標誌著其埃及戰略的失敗以及十字軍東征的終結。

考慮到路易熱忱地相信其努力得到了神的眷顧,並且在十字軍事業上有著光宗耀祖的壓力,難怪他會拒絕任何撤退的念頭。相反,他立刻開始加固自己位於南岸的陣地,並從佔領的穆斯林營地中收集原材料(包括從剩餘的十四架投石機上得到的木材)臨時打造了一道柵欄,此外還挖掘了一條較淺的壕溝。與此同時,用一些小船在塔尼斯河上連接成了一座臨時浮橋,以在北面舊營地和十字軍新前哨間確立聯繫。通過以上方法,法蘭克人試圖在戰爭風暴來臨前做好準備。就目前而言,路易似乎對杜姆亞特的勝利念念不忘,確信阿尤布王朝的抵抗將會煙消雲散。

“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三天後,國王的希望遭受了第一次打擊。2月11日星期五,馬穆魯克以拜赫裡耶為前鋒發動了一場大規模攻擊,從拂曉一直持續到黃昏。成千上萬穆斯林包圍了十字軍營地,企圖以狂轟濫炸和血腥的肉搏將法蘭克人逐出陣地。基督徒們後來表示,其攻勢如此持久而可怕,以至於許多來自海外之地的拉丁人說,他們此前從未見過這樣大膽、猛烈的突襲。馬穆魯克的驍勇令十字軍膽寒,其中一人寫道:“他們看上去不像人類,更像是狂暴的野獸。”他還補充說:“他們顯然視死如歸。”許多法蘭克人在曼蘇臘戰役中負了傷——例如,茹安維爾便因為傷勢而無法披甲,不過,儘管如此,他們還是勇敢地進行了還擊,並得到了河對岸舊營地發射的箭雨的支援。又一次,路易臨危不亂,基督徒守住了陣地,但這付出了數百人傷亡的代價,其中包括聖殿騎士團大團長,他在2月8日失去了一隻眼睛,如今又失去了另一隻並很快傷重不治。

拉丁人在這周的兩次慘烈白刃戰中證明了自己的堅毅。他們還宣稱於第二次交鋒中殺死了約4000穆斯林。沒有阿拉伯編年史能證實上述數字,不過,即便屬實,這樣的損失似乎也不能削弱阿尤布王朝巨大的數量優勢。十字軍倖存了下來,但已受重創。從這時起,很明顯他們已無力主動發起進攻了。最好的情況下,他們也只能希望守住自己位於南岸並不穩固的據點。如果無法攻打曼蘇臘,他們又該如何取勝呢?

在此後的數週中,這一問題變得更加急迫了。埃及人繼續定期發動試探性攻擊,不過它們對將基督徒困在其柵欄內感到心滿意足。到了二月末,由於戰役毫無進展,營地內的氣氛開始變得低沉,由於疾病爆發,十字軍的處境進一步惡化。這部分與原野上及水中大量的屍體有關。茹安維爾記載道,他看見大量屍體被水流衝下塔尼斯河,堆積在法蘭克人的舟橋處,整個河流兩岸充斥著屍體,如此密集以至於到了上游才能拋得下一顆小石子。食物短缺也開始出現,這又導致了壞血病。

“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在這種情況下,從尼羅河到杜姆亞特的生命線變得尤為重要。目前為止,基督教艦隊能夠自由地將貨物運輸至曼蘇臘營地,但這將很快發生變化。1250年2月25日,經歷了從伊拉克出發數月的旅途,阿尤布王朝繼承人穆阿扎姆·圖蘭沙阿抵達了尼羅河三角洲。由於尼羅河長期處於枯水期,馬哈拉運河水量太少無法向南通行,然而圖蘭沙阿讓他的約50艘艦船通過陸路運抵了運河的北端。從那裡,其艦船能夠繞過曼蘇臘的法蘭克艦隊駛入尼羅河。茹安維爾承認,這一戲劇性的行動“令我方大為震驚”。圖蘭沙阿的策略與昔日對第五次十字軍設下的陷阱如出一轍,對路易的遠征軍而言,它將帶來災難性的後果。

在接下來的數週裡,阿尤布王朝船隻攔截了兩支從杜姆亞特南下的基督教補給船隊。由於遭到封鎖,十字軍很快發現自己已身處絕境。一位同時代拉丁人如此描述軍中瀰漫的絕望情緒:“人人都相信必死無疑。在整支大軍中,幾乎沒有人不在哀悼去世的朋友,幾乎每個營帳內都有病患或死者。”在這一時期,茹安維爾的傷口感染了。他後來回憶,自己躺在帳篷中,發著燒;營帳外,外科理髮師[1](barber surgeon)正在切除患上敗血症的士兵的牙床,以便讓他們得以進食。茹安維爾聽見,經受這種可怕手術之人的叫喊響徹軍營,並將他們比作“生產中的婦人”。饑饉也開始折磨人和馬匹。許多法蘭克人對著死去的馬匹、驢子、騾子大快朵頤,後來甚至開始吃起了貓狗。

“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至1250年3月初,位於塔尼斯河南岸的基督徒主營已經難以為繼。一位目擊者承認,人們公開談論著徹底失敗。對此路易應該負主要責任。在2月中旬,他未能客觀地評估保持十字軍南大營的利弊得失,依舊心懷阿尤布王朝將自行崩潰的奢望。他還大大低估了其尼羅河補給線的脆弱性,以及擊敗曼蘇臘的埃及軍隊所需的兵力。

倘若國王弄夠當機立斷,意識到自己的陣地完全無法固守,其中的一些失誤本可以彌補。唯一合理的選擇是立即撤退或展開談判,但在整個三月路易卻毫無作為。相反,當他身邊的軍隊在虛弱中死去時,法國君主似乎陷入了優柔寡斷的狀態——他無法面對其宏大的埃及戰略已經破產的事實。直到4月初,路易才終於採取了行動,但為時已晚。 他試圖與阿尤布王朝達成停戰協議,提議用杜姆亞特交換耶路撒冷(與第五次十字軍東征類似)。在1250年2月(甚至3月),這樣的交易還有可能被接受,但到了4月,穆斯林明顯已擁有了壓倒性優勢。圖蘭沙阿明白自己佔據了上風,勝利已唾手可得,故回絕了路易的提議。基督徒唯一剩餘的選擇為嘗試越過40英里的開闊地,北撤至杜姆亞特。

4月4日,對全軍下達了命令。數以百計(甚至可能數以千計)傷病員被送上小船沿尼羅河而上,他們懷著渺茫的希望——其中一些或許能避開穆斯林的警戒線。剩餘可戰鬥的十字軍則由陸路向海岸進軍。

此刻,路易本人正受痢疾的折磨。許多法蘭克領導人督促他乘船或騎馬逃亡,以免被俘。然而,國王展現出患難與共的氣概(如果不是有勇無謀的話),拒絕拋棄他的部下。他曾帶領他們來到埃及;如今他希望能率領他們死裡逃生。他們制定了一個拙劣的計劃:趁著夜色逃亡,留下南大營的帳篷以免打草驚蛇。路易還命令他的工程師科爾諾的喬斯林,一旦渡過塔尼斯河,就斬斷舟橋的繩索。

不幸的是,整個計劃很快就支離破碎了。傍晚時分,大部分十字軍開始撤回北岸,然而一隊阿尤布斥候意識到了發生的一切併發出了警報。隨著敵軍向他的位置衝來,喬斯林似乎失去了勇氣,奪路而逃——舟橋毫髮未傷,大批穆斯林戰士由此展開了追擊。在昏暗的暮色下,恐慌蔓延,潰逃開始了。一位穆斯林目擊者記述道:“我們窮追不捨,一整夜在他們身後大肆屠戮。他們陷入了恥辱和災難之中。”

“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當晚的早些時候,茹安維爾的約翰與他麾下兩名倖存的騎士已登船等待離開。他目睹被遺棄在北大營無人照料的傷員爬到了尼羅河岸邊,絕望地試圖登上任何一艘船隻。他寫道:“正當我催促水手帶我們離開時,薩拉森人進入了北大營,藉助火光,我看見他們正在屠殺岸邊可憐的同伴們。” 茹安維爾的船駛入了河中,順流而去,他成功地逃出生天。

到了1250年4月5日黎明,這場災難已經昭然若揭了。在陸上,亂作一團的法蘭克人正在被冷酷無情的馬穆魯克緊緊追趕。隨後的數天裡,大批撤退中的基督徒陣亡了。有一隊人馬前行至距離杜姆亞特僅一天路程之處,但隨後遭到包圍並投降了。在軍中,法蘭克人驕傲和不屈的象徵倒塌了:“金色火焰”被撕成了碎片,而聖殿騎士團團旗則被踩在了腳下。

年邁的宗主教羅貝爾與沙託魯的奧多策馬北上,躲過了被俘的命運,然而,他們已精疲力竭,無法繼續前行。羅貝爾後來在一封信裡寫道,他們偶然地被一艘系在岸邊的小艇絆倒了,最終靠它抵達了杜姆亞特。極少人有如此幸運。大部分運送傷病員的船隻都被洗劫和焚燬了。茹安維爾的約翰目睹岸邊可怕的大屠殺時,其小船正緩緩地順流而下,不過,它最終也被發現了。四艘穆斯林戰艦衝向了他們,茹安維爾轉向自己的部下,詢問他們是應該上岸殺出一條血路還是留在水上靜候被俘。他十分坦率地記述說,一位他的臣僕宣稱:“我們應該盡數戰死,這樣就能升入天堂了。”不過,“無人響應他的建議。”實際上,敵人登船後,茹安維爾為了免於處決當場撒了謊,他說自己是國王的表親。於是他便淪為了俘虜。

在一片混亂中,路易國王和他的大部分軍隊失散了。現在他的痢疾是如此嚴重,以至於不得不穿上了“開襠褲”。一小隊最忠實的擁躉英勇地試圖帶他安全逃離,最終他們來到了一個小村莊避難。這位強大的法國君主躲在一座骯髒的茅舍內,瑟瑟發抖,奄奄一息,淪為了階下囚。他奪取埃及的大膽嘗試畫上了句號。

“聖”路易九世的第七次十字軍東征——鼠首兩端,身陷囹圄

被俘虜的路易九世

註釋:

[1] 中世紀時期,西方軍隊中的外科醫師一職通常由理髮師兼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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