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時代 新徵程|顏全飈:追憶一束溫暖的光

新时代 新征程|颜全飚:追忆一束温暖的光

追憶一束溫暖的光

新时代 新征程|颜全飚:追忆一束温暖的光

顏全飈

我們家在村子的中心地帶,晚飯後,附近的大人們就聚到我們家來,聊農事,聊他們從山裡回來的見聞,他們看到了某一處梯田塌方,地瓜地裡發現了野豬腳印,遇見了巨大的馬蜂窩。他們還饒有興致地講一些老一輩流傳下來的鬼神故事。我母親是心疼燈油的,越是夜深,越是將桌上的燈火擰小, 四周黑乎乎的人影就會被放大,夜風吹來,影子就在屋子內外的黑暗處搖擺、飄移著,似乎一不小心, 就會有異樣的東西出現。孩子們擠到了大人中間。母親總是催著孩子回到房間裡睡覺,我們想聽故事, 又害怕那些故事,每每回到房間,悶在被窩裡,不敢露出臉,母親是不允許我們在睡夢裡點燃一盞驅趕恐懼的油燈的。

易逝的油燈消耗著母親節儉疼痛的心。夏夜裡, 那些流螢穿越在屋外的瓜架之下、菜地和稻田之間。那些黑暗中忽閃的亮光,在天地間無拘無束地划行著,那是童年夜晚裡最美好神奇的光,它徹夜不停歇,給我們帶來了對一種永恆之光的無限神往。

記得20個世紀80年代初,我去了一趟姨姨家, 在那兒過夜. 我見到了電燈將滿屋子照亮,我不想將它關了,捨不得在夜裡睡去,請求母親讓我在那兒多過一個夜晚。我以為姨姨是幸福的,她嫁對地方了,不像母親,如此珍惜著夜的點滴燈火,讓黑夜的日記本上寫滿了恐懼。那兒可不是我們的家, 最終我還得回到黑夜中。走在回家的山路上,我們遇上了一場大雨,母親責怪我,我還是以為在姨姨家多住一夜是值的,全身溼透一回,算不上什麼。在我的童年記憶裡,一次又一次被雨水淋透,上山砍柴,田野割草,無處可躲地被一年四季的農事生活所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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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正月,村子裡都會請德化的戲班子來演幾天的戲,他們帶來了汽燈,夜裡演出,那兩個大傢伙掛在戲臺前左右兩邊的柱子上,可以把看戲的人與臺上的故事共悲喜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可以將夜晚裝扮得如白晝一般,不能不說是我們孩子們天大的幸福了,那樣,大人們說的鬼神,就不會突然跑出來嚇人了。那汽燈並不是完全好使,也經常突然暗下來,引起全場一陣譁然。因此,村裡當頭的, 早早在戲臺下劈了一大堆松油木柴,在戲臺前搭了一個火盆,安排專人添加木柴。柴火噼啪作響,和著臺上咿呀的唱腔,空氣中飄蕩著濃濃的松油味。離火盆近的觀眾,看了一夜,臉被烤紅了半邊。有淘氣的孩子,老是鑽到火盆下嚷嚷,惹火了看火人, 叫罵聲一片。因個子小,我常常躲到那火盆下邊, 尋找火盆與戲臺之間比較可行的觀看點,卻總是要提防火星濺到身上,不得安心。我二叔公是管演員伙食的廚師,他有特權,把我擰到了戲臺上,靠在後臺伴奏的旁邊,並且他會突然遞一把花生給我。這真是令人難忘的事。

我的單身漢大伯,閒得沒事,哪兒熱鬧就往哪兒鑽,他若帶回今晚村子裡演電影的消息,可是樂壞了我們。我們得安排一次從來沒有過的午睡時間, 養好精氣神,夜裡好去看電影。有時,消息也不實的,說突然轉到了其他村莊了,實在是令人懊喪。所以,要以實實在在看到挑電影道具的人以準。也有意外,天未黑,就早早到村部,可就是沒有等到放映員到來,也是泡湯了,但是放映工具在這兒, 明晚也會來的。

是露天電影。天一黑,四處山野裡的火把不斷湧向村部,歡聲笑語,在黑色的空氣中,從那些暗紅的火光深處傳來,村莊一片沸騰了。每次,我們都是提心吊膽的,給放映機供電的是柴油發電機,我們管它叫“豬仔”,為起到較好的隔音,“豬仔”被關在小學廚房內。有時,“豬仔”發動不起來,得請好幾個壯漢輪流拉繩啟動。滿廚房擠滿了人,大家都盯住這不爭氣的“豬仔”。等個把小時, 一些人失望了,就陸陸續續散去,我們小孩子是守候到最後的人,希望奇蹟出現。回家後,我們會整夜傷心,睡不著覺。我們希望明晚快點到來。白天會有人把那個笨重的“豬仔”挑到鄉里維修,“豬仔” 連續發電,轟隆隆作響的噪聲,卻是人人願意享受的美妙音樂了。也有出現奇蹟的,那些失散的火把又從四下裡聚攏到了村部,影片放映到三更半夜才結束,所有的人打著哈欠,疲憊地回家,耽誤了第二天的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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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非常渴望村子裡通上電。我弟弟到鄉里趕圩,他第一次看到了能夠起電閃光的傢伙。他守在一家電焊作坊裡,目不轉睛地看那銀藍色的火光, 它是那般神奇,我弟弟的被深深吸引了。受強光刺激,我弟弟眼睛睜不開,找不到回家的路,他什麼都看不見了。我父親趕到鄉里,四處尋找自己的孩子。也許是因為這傷痛的經歷,父親當村幹部後, 就賣掉了村集體的一些林子,終於讓村莊通上了電。那一年,1985年,我正好讀小學五年級。變壓器旁的那盞電燈亮了,巨大的亮光,似乎將整個村子照亮,全村的人湧到這兒,歡呼雀躍,久久不肯離去, 如過年一般。第二天,村子裡請來了電影隊,放映了一場電影,以示慶賀,也終於告別了那臺讓人又愛又恨的“豬仔”。

我讀師範時,1992年春節前夕,鄰居買了一臺小黑白電視機,大夥兒扛著天線杆,圍繞著屋子四周轉,轉了好幾天,才找到了最佳接收位置。大家都心急,得趕上看今生以來的第一場春節聯歡晚會。鄰居家客廳裡擠滿了人,我母親沒文化,是看不懂什麼電視節目的,她也來了。能與母親一起分享這樣的除夕之夜,我感到特別幸福。但天越是黑下來, 越是電力供應不足,電視畫面越來越小,最後只剩下碗口般大小,屏幕裡閃著大片雪花白。大家還是不捨得放棄,守到電視機啟動不起來,燈泡只剩下幾條鎢絲的紅光。年年除夕,年年如此,母親就會嘮叨,什麼破電,令人窩火。母親得在廚房裡重新點亮蠟燭或者油燈,忙著大年夜的煩瑣事務。除夕夜的電燈,成為一種不可預見的恐懼了。

師範畢業後,我到了鄉下一所初級中學任教。在每年的五四青年節或者國慶前後,我們學校都會舉行一次聯歡晚會或者歌詠比賽。為一場演出,全校師生齊努力,認真籌備個把月。晚會舞臺就搭在操場上,吸引附近村民觀看。大操場上站滿了觀眾。晚會選擇的日子極為關鍵,除天氣因素外,校長得提早聯繫供電部門,確保當晚不停電。可是,每每舉行晚會,都會出現中途斷電情況。晚會是不能中斷的,我們得準備一些蠟燭,自嘲為燭光晚會。學校附近有一個小水電站,校長有了辦法,臨時到那兒接一條線路來,以備所需。有此保障,作為全校唯一的音樂老師,我總算可以安心投入晚會工作了, 不然,那一斷電,興致全無,老師們也開始罵娘了, 以為供電部門是在故意捉弄我們,背地裡詛咒鄉供電所兩位幹部,是不是學校要請他們吃一餐飯,才會有電力保障?可他們的解釋是,這是縣裡統一調控的,鄉里管不了。

後來,聽說全縣電力統一併網了,鄉下的人, 就不再叫嚷了。但每逢春節、盛夏之季,電力不足, 跳閘現象時有發生,卻也怪不得誰了,只能自認倒黴。

2005年,我們裝修房子,電工師傅提醒得用粗些的電線,滿屋子都得用電的,得負荷得了;得多預留些插孔,往後會有用的。如今驗證了,我們感念電工師傅有眼光。我們連燃氣灶也給淘汰了,一切的一切都用上了電。豆漿機、榨果汁機、熬藥陶罐機、跑步機;臺式電腦,然後又加了筆記本電腦, 以及空調,隨著年歲增長,受不住空調,又買了電風扇等等。那些預留的用電插孔基本都給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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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豐衣足食的日子裡,在遙控器掌控著屋子裡的世界的當下,早前那讓我心慌不安、欲罷不能的供電,已經不復存在了。它就像擰開的水龍頭,嘩嘩流水而來,我們的生活離不開它。打開電源,成為一種自然,我們似乎忘記了所有不愉快的過去。

前幾年,我們翻建了老家的舊屋,在屋簷下安裝滿了電燈插孔,除夕、元宵裡,裝上了36個紅燈籠,讓一夜的紅燈火,裝扮著我們的美麗佳節;除夕裡,已是年近七旬的我的父母用竹竿挑著一個個燈籠,仰望著頭頂上的一盞盞燈,把它裝飾成徹夜不息的大紅燈籠高高掛,寓意子孫吉祥美好,寓意來年歲歲平安。一番感慨,遠去又近在咫尺的往事, 給了我太多的懷想。我注視著那些燈火,我的女兒在我身旁,她給那些美麗的紅燈籠拍照,發給她的同學。我的箇中滋味,女兒能知否?

童年裡的一盞油燈、夏夜裡的螢火蟲,成為一種鄉愁,成為一種溫暖而又美麗的記憶。

刊於《福建文學》2018年第12期

圖:Todd Hi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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